15 可他自己就是盧景

這次胡斯禦沒送盧景上樓,盧景其實也沒喝醉,就是後勁兒大,一時半會兒有點暈。跟胡斯禦道別說了周六再見,回家之後發現家裏黑漆漆一片。

盧景跟張之意合租已經兩年之久了,這也是為什麽那次他會陪張之意去酒吧。對盧景來說,一個認識兩年的人已經可以劃為“朋友”的範疇,因為他沒有朋友,所以對“朋友”的界定可能跟大部分人不太一樣。

像張之意這種合租兩年的室友關系,雖然他很多時候并不認可甚至讨厭張之意的一些行為,但可以算作朋友;像胡斯禦那種剛認識幾天但相處起來很輕松,也很期待下次還能見面,也可以算作朋友;像桃子那種只是坐在旁邊工位的同事關系,可桃子會為他打抱不平,他也會把自己的咖啡分給對方喝,同樣可以算作朋友。

但其實,與這些人之間的交際,對很多人來說根本談不上是“朋友關系”,只是認識的人。

就比如現在盧景知道在張之意心裏自己并不算是朋友了,只是很普通的一個認識的人。他想到這兒,不算傷心,只有些郁悶,也想不太通自己當時為什麽要幫張之意交那一個月的房租,他肯定是後悔的,因為很清楚這些房租不一定可以拿回來。

剛拿了換洗的衣服準備去洗澡,盧景聽見門口竟然傳來女生的聲音。他吓了一跳,以為是誰走錯了門,站在原地等着對方發現這件事然後離開,卻沒想到有個熟悉的聲音竟然接了話。

“到底有沒有鑰匙呀!”

“草,好像忘了拿了,我室友應該在家。”

緊接着就響起了敲門聲:“咚咚咚。”

盧景覺得自己要是只貓肯定毛都已經全炸開了,他喝了酒覺得熱,又以為張之意今晚肯定不回家了,所以脫得光溜溜只穿了條短褲準備去洗澡,就這麽站在客廳最中間。

他一時之間急得都有點呆,不知道是該先穿衣服還是先出聲讓張之意等一下。敲門聲催命似的響起來一串,混着男人煩躁的抱怨:“他肯定在家啊,可能在屋裏沒聽見,我給他打個電話吧。”

盧景連忙出聲:“等一下!我聽到了!”

一邊說一邊趕緊往自己身上套衣服,長袖睡衣穿得歪歪扭扭,扣子還系錯了好幾顆。他想重新解開系一下,門外的人催得緊:“聽見了你不開門,我忘拿鑰匙了,開個門呗!”

盧景不敢再耽擱,哭喪着臉跑過去開門,果然看見挽着張之意胳膊的一個女生。她臉上妝不算濃,态度竟然還蠻好的,笑着跟盧景打招呼:“嗨,你是盧景吧?我聽張之意提過你。”然後女生看着盧景系得亂七八糟的扣子沒忍住,捂着嘴輕聲笑出來。

盧景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他無措地往後躲了一下:“你好,我先去洗……呃,要不你們想先洗澡也可以。”

“沒關系呀,你先去嘛。你不介意我參觀一下這裏吧?”女生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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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介意。”盧景扔下一句,還給女生從冰箱裏拿了一瓶橙汁,這才逃去浴室。

煩死了,說好的不可以帶女朋友回家。

盧景關了浴室的門開始生悶氣,他對女生印象很好,很不想遷怒于她,可自己邋遢的樣子被陌生人撞破,張之意又違背他們的約定帶了女朋友回家真的讓盧景相當郁悶。

好煩好煩!

他不太習慣于被這種煩躁的情緒密密麻麻裹起來的感覺,他以前是不會這樣的,張之意不尊重約定已經是一件很常見的事情,盧景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煩躁過。熱水嘩啦啦沖下來,盧景把臉正對着花灑,撲面而來的水壓得他喘不過氣,但這種窒息的瞬間會讓他大腦放空,很舒服。

可還是很煩!所以憑什麽呢!憑什麽他總是要接收所有爛攤子,不好做的工作丢給他做,不喜歡的人還要拿來當朋友,承諾随随便便違背自己還要笑着說沒關系。

但盧景很清楚,這些不怪別人,或者說不能全然怪別人,都是他自己的問題,是他再三縱容,甚至不能說是縱容,有能力解決卻不願解決才叫縱容,他是根本沒有能力解決這些事情。

他很讨厭,很擔心,很害怕之後又會像今晚一樣,胡斯禦用一個眼神遞過來一個問號,然後他無言以對,只能垂頭默默對自己說完蛋了。完蛋了,都是因為我天生喜歡逃避,沒有辦法做好很多事情,沒有辦法做好很多別人都可以做好的事情。

盧景穿好衣服,頭發吹了半幹之後散在腦袋後面。

他現在的狀态好像有點飄飄然,感覺是燒酒的後勁兒被一個熱水澡完全激發出來,盧景很知道自己跟平時不太一樣,但是他不在意。

張之意房間的門沒有關,但房間裏只有張之意一個人,女生正在廚房裏切一顆完整的哈密瓜。盧景很不能理解眼前的畫面,女友第一次到家裏做客,張之意自己坐在房間打游戲,讓女生自己出來切瓜。

盧景的滿腔郁悶暫且壓了下來,轉頭去了廚房,試着搭話:“你好?嗯……要不要我來?你第一次過來做客,不好讓你進廚房的。”

女生很驚訝的模樣,擡眼看盧景:“不用啦,但謝謝你。你要來一塊兒嗎?”

盧景搖頭,說不用了。

然後走到張之意房間門口,禮貌地敲了敲敞開的房門。張之意轉頭看過來,一副看不懂的模樣:“開着呢敲什麽門。”

盧景吸了口氣,竹筒倒豆子似的:“我想跟你說一下,雖然我們的很多約定并沒有寫進合同裏,但,但那是因為我跟你簽訂的合同并不正式,只是一個協議而已。還有,我幫你墊付房租也是因為……你沒有直接跟房東簽合同,而是我在房東同意之後自己找的合租,我當初為了想要一個更合拍的室友所以自己承擔了這些風險,這其實是不合規矩的,所以我會在今年合同到期後提出這個問題,廢除我們之間那個不正規的合同,在和房東的合同裏加進去你的名字。”

他噼裏啪啦說了一大段,把張之意都聽懵了,半天,張之意才皺着眉看了一眼廚房的方向,走過來拽了一把盧景壓低聲音道:“瘋了吧你?不就幫我交了一個月房租嗎至于啊你,我又不是不給你,而且我又沒主動管你借,說得跟我欠你什麽了一樣。”

盧景掙紮了一下,站定在門口:“我的意思是,雖然現在的合同不合規矩,但大家其實心知肚明,可以算作是我自己租下了整個房子,你的房東其實是我。我明确說過,不可以帶女朋友回家,自己的垃圾要及時清理。”

“你有病啊!”張之意聲音沒忍住擡高,他瞪着盧景,“你怎麽了大哥,都住了兩年了你突然發瘋,我不就一個月房租沒交?那我不是……”他突然頓住,又看了一眼門外才低聲,“不是沒工作嗎現在,你給我在她面前留點面子不行嗎?我以後不帶人回來了,今天是她提出來,說想來我家裏看看,我不好拒絕才……”

“我不管那些。”盧景打斷張之意的話,“就是因為你知道我不會生氣才會再三違背我們約定好的事情不是嗎?其實我是會生氣的,每次我都會生氣。

“我很煩!煩你們所有人都覺得我是沒脾氣的,連我自己也覺得我是沒脾氣的,但其實我很擔心我這副沒脾氣的樣子被他知道,我……”盧景突然卡殼,半天沒再說話。

“什麽他???誰啊??”張之意滿腦袋問號,猛地反應過來,“你喝酒了啊?你他媽喝多了?你喝多了來找我發什麽瘋,草!”

盧景悶悶地摔進被子裏,他現在有點醒酒了。剛剛張之意的女朋友小心地問他要不要去用涼水洗個臉,他機械地點點頭,洗過臉之後感覺自己剛剛被魂穿一樣。

這就是所謂的不再沉默裏爆發就在沉默裏滅亡嗎?那他這個應該屬于“在沉默裏進行了一波爆發然後狠狠滅亡”。

客廳裏張之意正在跟女朋友吵架,他能聽得清清楚楚。

“所以你現在沒有工作是嗎?”

“有沒有工作又怎麽樣,我又不是一輩子沒工作,至于嗎為了這個你跟我吵什麽啊?”

“誰在吵?誰的聲音大?問題是有沒有工作嗎張之意?是你騙我說你在創業期,說你有一家小公司。”

“我不那麽說你能跟我在一起嗎?”

“你真的有點兒不可理喻。我先走了,我不想在這裏跟你吵架,耽誤你室友休息。”

“就他媽怪他,要不是他發瘋逼逼那麽多你能跟我吵?”

完蛋了。

盧景又在想這三個字,他是想找回自己的主動權的,可是挑錯了時間,不應該當着張之意女朋友的面說這些話。總得挑個合适的時機吧?盧景,你是真的很笨,把所有事情搞得一團糟,明明沒有這個能力還要強裝。

他現在好想給胡斯禦發一條消息,但又不知道說什麽,或許可以問問胡斯禦有沒有安全到家,或許說一句晚安。

盧景快要哭出來了,他從沒有這麽讨厭過自己。

好像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錯的,錯的錯的錯的,所有的錯的事情、因素、性格堆積到一起形成了一個盧景。他發現他的煩并不是因為別人,都是因為自己,他煩盧景,可他自己就是盧景。

好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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