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都是用來審判他的
盧景高鐵回家不算特別遠,三個多小時的車程,到了火車站正好是中午飯點,爸爸說過來接他,兩人對車站都很熟悉,沒用一會兒就見到面了。
剛一見面爸爸似乎愣了一下,目光頓在盧景的頭發上,但也只有那麽一兩秒鐘,很快就移開視線,接過盧景的行李,什麽話也沒說。
盧景爸爸性格沉悶,只有喝了酒才會說點心裏話,平時在家裏基本上什麽事都是老婆說了算,真遇到大事了才會發表意見做決定。盧景坐進爸爸車裏,除了慣常的幾句問話再沒有多餘的話。
“工作怎麽樣?”
“還可以,挺好的。”
“生活得還行?”
“嗯。”
“多回家看看,你媽嘴上不說,在家總念叨你。打算過什麽時候回家工作嗎?”
“沒……還沒考慮這些。”
然後車裏就安靜下來了,兩個人都不是話多的人,不會刻意找話題聊天。國慶車站人很多,等聊完這幾句連車站都還沒繞出去,車子堵得水洩不通,街邊站了許多過來旅游但是下了高鐵連車都打不到的游客,急得表情難看。
盧景不再看窗外,總覺得會被傳染到焦躁的情緒。胡斯禦不在他身邊,盧景第一次覺得就連回家都不适應,明明以前他也是自己回家,走水洩不通的擁堵的道路,跟爸爸相顧無言,這會兒卻覺得不自在,想要是胡斯禦跟自己在一起就好了,他就會更有底氣一些。
爸爸突然開口:“中午在飯店吃,爺爺挺長時間沒見你了,正好你大姐也放假, 平時照顧睿睿也挺長時間沒回家了,今天一家人都過來看爺爺。”
他一只手扶着方向盤,絲毫不因為交通情況而有半點煩躁。他總是這樣,好像遇到什麽情況他都不會有半點波動,你跟他說什麽他都不會有激烈的反應。盧景很多時候的沉穩甚至麻木都可以說是跟爸爸學來的,他以前覺得這樣是很好的,沉穩一些總是好的嘛,可現在盧景卻感覺有一些透不過氣來。
盧景用手指死死摳住書包的帶子,嗓子眼發緊:“嗯……”
盧景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麽緊張過,明明一切都還沒開始,甚至他知道中午的飯局可能會是個愉快的飯局。他不可能在飯桌上當着親戚的面出櫃,他剛回家,大家對他肯定是熱情想念的,可盧景覺得自己已經被押上了審判臺。
他真的以為自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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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現自己好像是站在胡斯禦身邊久了,真以為自己變成了那種人,那種敢忽視別人目光的人,那種敢站出來說不對的人,那種敢往前邁一步的人。可現在胡斯禦不在他身邊,他孤零零一個人,他簡直坐立難安。
盧景跟爸爸向來如此,聊完最簡單的幾句家常就陷入長久的尴尬,他們之間從來沒有人會覺得尴尬,遑論害怕。但盧景今天幾次偷偷去看駕駛位的男人,看他是不是神色緊繃,看他是不是猜到什麽了,看他是不是打算下一秒就發火質問自己怎麽變成一個同性戀。
盧景太高看自己了,他做不到。一切都還沒開始,他甚至連站在戰場外往裏面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他簡直太讓人失望,簡直太!太——太讓人失望了。
盧景跟爸爸是最後一個到飯店的,先看見兩人推門進包間的是大姐。大姐往這邊看了一眼,很明顯地迷茫了一瞬,然後才驚呼一聲,連忙把手裏正在扒的大蝦放進旁邊男孩兒的碗裏,跟盧景招了招手:“這是盧景啊?換了發型我都認不出來了,這麽好看?十一堵車嚴重是不是?睿睿等餓了,吵着要吃飯,我就先給他弄了點兒,我們都等着你呢。”
“大姐。”盧景先叫了大姐,然後叫了一圈人,這才走到媽媽身邊給自己留下的空位坐下。
盧景到了飯局就開了,他來的時候飯桌上已經在聊天了。大姐夫最近正在拜托三叔走走關系給他調動一下工作,幾個人正在聊這件事,三叔說最近整治得厲害,想走關系也不容易啊。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為難,大姐夫聽了便主動給三叔滿上一杯,笑着說:“整治雖然是整治,但是難不難還不是看關系硬不硬?對不對,我三叔的關系那肯定,小事一樁!”
媽媽夾了一片醬牛肉在盧景碗裏,趁大家都在聊天跟盧景說悄悄話:“怎麽舍得給別人看你的自然卷了?是不是早跟你說了自然卷好看。耽誤這麽久,不是說十一點半就能到嗎?都快一點了。”
“路上堵,車都不動。”盧景小聲說。
“沒帶那姑娘一起回來?帶給他們看看,一個兩個都跟我說哎呀,你家盧景二十八了還沒對象。有對象就帶回來看看。”媽媽又夾過來一塊水晶肘子,語氣沒掩飾得住驕傲,頗有一種揚眉吐氣之意,把“帶回來看看”重複好多遍。
盧景舔了舔嘴唇。心裏慌得好像有一團火在燒,他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嘴,其餘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話題很快就轉移到了盧景身上,畢竟他換了發型真的很吸引視線。
二嬸看着盧景,笑眯眯地:“小景是不是胖了點兒啊?這頭發好看,學會打扮自己了?也不晚,才二十七,打扮打扮找個漂亮媳婦回來。”
媽媽不愛聽這話,說得跟以前盧景沒人要似的,但她還是笑着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人家不打扮也能找到好不好?”
二嬸湊過來:“聽你媽說有對象了?照片拿來給我們看看呗?”
盧景話說得艱難,筷子動也沒動過,一直僵在手上:“……沒有,還在發展,我不急。”
二嬸一聽這話就拍了桌子,雖語氣不算嚴厲卻咄咄逼人:“哎呦,你不急!那句話怎麽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讀書多你還不懂這個道理嗎?還有句話,三十而立,什麽意思?男人三十歲就得成家立業了,你不急,我們可急呢!傳出去名聲可不好,三十還不結婚,別人是不是得以為你有什麽毛病啊?”
媽媽在桌底下拍了拍盧景的腿,讓他低頭吃飯不要多說話。她自己笑着敲了敲碗:“人家不說了嗎,發展中了,那肯定不出幾天就拿下了。”
盧景吃不下,他一點胃口都沒有。他以前讨厭這些催婚的說辭,聽了也當做沒聽見,陪着笑臉點頭,說會盡快的。可現在字字句句他都聽進心裏,好像這飯桌上的每句話都是用來審判他的,盧景越來越沉默,越來越沉默。
二妹在市中心醫院當護士,跟大姐湊在一起講最近醫院的八卦。本來是姐妹之間悄悄閑聊,可飯桌上莫名安靜了片刻,二妹的聲音突然就顯得極大。
“對呀!你都不知道當時多抓馬,他老婆找過來正好撞見他倆在診室裏那個,簡直沒眼……”二妹說到這兒,也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好像太大,她尴尬地吐了吐舌頭。
“說什麽呢你倆?又跟你大姐說八卦。”二嬸瞥了女兒一眼,看眼神應該是有些埋怨她都是結了婚的人了還這麽不穩重。
“說來我們聽聽呗!”大姐夫好奇,笑着說。
二妹立刻打開話匣子,神采飛揚:“就是我們醫院有個男科醫生,有老婆了還跟患者搞在一起,結果被老婆抓包了!”
飯桌上立刻開始七嘴八舌地讨論起來。
“男醫生都這樣,我都聽說好幾個男醫生亂搞的事兒了。”
“這不得離婚嗎?他工作還能有嗎,這個影響太不好了,肯定得被開除了。”
“哎你說,好好的家庭不要,非管不住自己,都是怎麽想的呢?”
二妹拍拍手,表情更激動:“這還不是最勁爆的!他出軌的那個人,是個男的!”
盧景手裏的筷子猛地脫手掉到了地上,“叮叮哐哐”地彈了好幾下。可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爆發出更激烈的吵嚷,各種聲音混亂地揉在一起,嗡嗡的。
“什麽意思,出軌了個男的,男的跟男的還能出軌?那算什麽出軌。”
“你不懂,男的跟男的也能出軌,同性戀你不知道嗎?艾滋病都是同性戀傳播的。”
“哎,媽,你別亂說啊!你好歹是醫護人員家屬,出去不要說這麽沒常識的話!不可以把艾滋病跟同性戀劃等號。”
“知道知道,我就是那個意思。”
“好好的女的不喜歡,非要去跟男的搞一起,這不是有病是什麽!”
突然有人拍了拍盧景的胳膊。
盧景猛地縮了一下,然後機械地轉動腦袋,看見媽媽的臉。他看見女人的嘴唇在動,可好像有些聽不清她在說什麽,他耳邊是各種嘈雜的聲音,混亂的、尖利的、厚重的。
“怎麽了?是不是又暈車了?”媽媽伸手在盧景眼前使勁晃了晃。
盧景牙齒緊緊、狠狠地咬在一起,他逼迫自己不去看大家臉上或者嘲諷或者驚訝或者蔑視的表情,他顫抖着吸了口氣:“……嗯,有一點。”
作者有話說:
騷瑞在吃飯來晚了!大家國慶過得開心嗎!ps.明天的更新挪到周二!因為這兩天在外面玩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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