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賀砺從太極宮出來,出承天門,左轉從延禧門出了皇宮,往南過永興坊,到崇仁坊。

應他所求,皇帝把衛國公府的舊宅還給了他。宅子位于崇仁坊的西南角,旁邊就是皇城,大門開在坊牆上,正對平康坊。

賀砺回到家門前時,一名看上去四十出頭的美婦人眼含熱淚地從烏頭門內迎出來,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青年,似是不相信當年那個少年已經長得這般高大英武,喉頭哽咽說不出話。還是賀砺先向她行了一禮,道:“阿姐,經年不見,身體可還安康?”

“我都好,你……你終于回來了。”賀令芳此刻也顧不得儀态了,用手絹拭着淚道。

賀砺仰頭看着衛國公府的烏頭門,一切似乎都和以前一樣,可是賀家,只剩下他和長姐兩個人。

賀令芳強行鎮定下情緒,看向他的随行。

賀砺只向她介紹了兩個人:“阿姐,這兩位是我的下屬,鹿聞笙,戚闊。”

鹿聞笙就是在朱雀大街上給賀砺遞弓之人,二十餘歲年紀,臉龐方正濃眉大眼的,看着十分忠誠可靠。戚闊看上去比他年輕些,長眉細眼膚白俊俏,比起武夫,倒更像個風流書生。

兩人都上前向賀令芳行禮。

賀令芳知道此兩人是賀砺心腹,溫和地受了禮,對賀砺道:“先回府吧。”

“自從聖上将這間宅子還給了我們賀家,我就時常過來打掃布置,好在雖是過去了八年,但府裏各處改動不大,基本上還是以前的樣子……”

賀砺跟着賀令芳進了烏頭門,路過建在外牆和院牆之間的阍室與馬廄,上臺階,穿過朱門銅釘的正門,迎面便是富麗闊大的正堂——忠武堂。

自他出生,姑姑是皇後,表哥是太子,祖父是衛國公,阿爺是衛國公世子。這座忠武堂,幾乎日日都是高朋滿座歡聲笑語。

每次他從外頭回來,堂前的小奴便會高喊一聲:“六郎回來了!”

他的祖父或阿爺就會叫他去正堂見客。

他最厭煩了,每次都借故溜走。阿爺還好,最多不過笑笑,打個圓場,祖父則少不得要吹胡子瞪眼。

“你看看還有什麽不合意之處,叫人改便是。”賀令芳見他盯着正堂發呆,心裏也不好受,故意打破沉默。

賀砺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幾人繞過正堂,經過二門來到後院,院中內堂前早整整齊齊地站了百來個仆婢,見主人來了,紛紛下跪行禮。

賀令芳指着站在最前面的一位婦人向賀砺介紹:“這位姓鮑,她和後面那五十餘人都是太後賞的。”

鮑桂英擡起頭來,本想說幾句漂亮話奉承一下新主人,冷不防對上賀砺那雙輪廓淩厲冰冷無情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

“左邊這位你應該還記得吧,齊管事,賀府的老人了,家裏出事後他被發賣到恒州修建寺廟,好不容易尋回來的。”

一名老仆膝行兩步,向賀砺磕頭道:“老奴問阿郎安。”

賀砺垂眸看着他,又憶起許多以前的事來,心緒一陣翻湧,道:“受苦了。”

三個字說得那老奴哽咽起來。

賀令芳又指着齊管事身後四名樣貌秀麗的丫鬟道:“此四婢原是我身邊的,做事周到伶俐,暫且派來給你用。你若用着合适便留下,若不滿意,退給我便是。餘下的都是新采買的,讓齊管事調i教着,你先用,不夠再買。”

賀砺應了,讓齊管事帶人去給鹿聞笙和戚闊安排住處。

打發下人各歸其位後,姐弟倆繼續往後院走。

“阿姐這些年過得如何,李家對你可好?”賀砺問賀令芳。

賀令芳穩重道:“我那公爹你也是知道的,雖出身貴胄,骨子卻全是讀書人的清高。當年賀家出事後,李家惶惶不安,休我之聲沸揚,便是他一力壓下,說禍不及出嫁女,這是從古至今的規矩。不管賀家發生什麽事,都不能成為李家休棄我的理由。況且賀家出事,我是有所娶無所歸,屬于三不去之一,不能休。因此力排衆議,堅持将我留在了李家。這八年,雖說過得不容易,但現在也都好了。只可惜你三姐她……”

賀家遭難那一年,十五歲以上男子皆被斬首,十五歲以下的流放,女眷悉數充入教坊司。賀砺的祖母出生名門性情剛烈,不肯受辱,帶領賀府女眷共三十七人,一夜之間全部缢死在教坊司內。

一個月之後,賀砺的三姐賀明芳也在夫家上了吊。

想起舊年慘事,賀令芳忍不住又用帕子拭淚。

賀砺與她并肩而行,眸光冷硬,沉默不語。

賀令芳傷感一回,才想起問正事:“去宮裏可曾去拜見太後?”

賀砺點頭。

賀令芳停住腳步,四顧一番,見無人,這才低聲對賀砺道:“近日我聽得風聲,說太後似有意為你指婚秦衍老賊的嫡孫女秦思莞,想借這場婚事讓秦賀兩家化幹戈為玉帛。”

賀砺微微擡頭,目光幽涼地看着遠處道:“阿姐不必憂心,我自有計較。”

賀令芳看着眼前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穩青年,腦海中總是不自覺地拿他與以前那個春風得意的少年相比,心頭一股酸澀感始終萦繞不去。

她回轉身繼續往前走,口中道:“待你安定下來後,別忘了備一份厚禮去汝昌侯府道謝。雖然聖上已經對張家行了封賞,但他們收殓的畢竟是我們賀家父伯兄弟的屍骨,作為賀家唯一留存下來的子孫,你是一定要親自上門去致謝的。”

賀砺步伐略遲疑,問賀令芳:“能确認是張家收殓的?”

賀令芳回身,問他:“因何生疑?”

“賀家與張家一向沒有多少往來,且據我所知,咱們家也沒有人與他家有私交。當時因儲君之位變動滿朝上下風聲鶴唳,在那種情況下,張家甘冒奇險為賀家人收殓屍骨,于情于理,都說不通。”賀砺道。

賀令芳問:“你可還記得張家小娘子,行六的那位?是綏安伯府老夫人的侄孫女,據說,小時候經常去綏安侯府和表姐妹們一道玩的,你對她應當有些印象吧?”

賀砺仔細回憶一番,搖了搖頭。

賀令芳見狀,有些見怪道:“你常去孟府,除了那孟七娘,旁人,怕是一個也不記得吧?可世事便是如此。祖父與孟老太爺交好,賀家出事之後,孟家唯一所做的事情,便是不遺餘力地與賀家撇清關系。賀家與張家無多往來,你更是不曾注意過那張六娘子,可事到臨頭,卻是她瞞着家人,偷偷為我賀家人收殓了屍骨。如今她已嫁做人婦,為免旁人口舌,才說是她父兄收殓的。”

“她說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相。”賀砺道。

“你是在指望什麽?當年我曾悄悄派人夤夜前往亂葬崗,想将祖父阿爺他們的屍首收殓了。派去之人晚到一步,親眼看着一群乞丐收殓了我們家人。當時情況特殊,對方行事也謹慎,只知屍體埋在了何處,不知收殓之人是誰。聖上歸位東宮之後,張六娘子親自來找我,告知祖父阿爺他們的埋屍之地,所說細節,與我派去之人見到的一模一樣,如不是她派人收殓,她又怎會知曉具體情形?再者說,如今聖上登位,再愚笨之人也當知曉只要說出曾為賀家收殓屍骨之事,定能得到封賞,又豈能将這功勞平白拱手他人?”賀令芳蹙着眉頭道。

賀砺沉默有頃,道聲:“知道了。”

長興坊,孟府。

“阿姐,你這次回來,真的不再走了嗎?”後院結滿了花骨朵兒的桃樹下,庶妹孟以薇挽着孟允棠的胳膊,庶弟孟礎基抱着她的大腿。

孟允棠伸手摸摸孟礎基的小腦袋,笑道:“不走了,以後阿姐帶你出去玩。”

“噢!太好喽!太好喽!”孟礎基高興得原地直跳。

這時孟允棠阿娘身邊的婢女雪蘭來請孟允棠去內堂用飯。

孟礎基兩歲時親娘病故,一直是養在夫人房裏的,見狀也要跟着孟允棠去內堂用飯,孟以薇拉住他道:“阿弟今日陪二姐姐用飯好不好?夫人和大姐姐有話要說。”

“哦。”孟礎基聽話地停在孟以薇身邊。

孟允棠知道阿娘肯定要問她和離之事,确實不方便讓礎基在一旁聽着。

她來到內堂,堂中一位梳着高髻肌膚白膩的美婦人正給婢女布置差事,這便是孟允棠的阿娘周氏。見她來了,周氏屏退下人,牽着她來到側廳。

兩人上了坐床,在放滿食物的食案兩旁跪坐下來,孟允棠擡眼一看,歡喜道:“全是我愛吃的。”

周氏嗔怪又心疼地睨了她一眼,伸出保養得宜的纖纖素手,親自給她盛了一小碗白龍臛,遞給她道:“以前在闵安侯府你吃什麽都由不得自己,現在終于回家了,以後愛怎麽吃就怎麽吃,愛吃什麽就吃什麽。”

“嗯!”孟允棠開心地點點頭,接過小碗道:“謝謝阿娘。阿潤呢?不等他回來一道吃麽?”

周氏道:“他牙壞了,一大早便嚷嚷着找醫博士看牙去了,回來也吃不得什麽,不必等他。”

“哦。”孟允棠低頭喝了一口魚湯,剛想稱贊味道,便見她的胞弟孟礎潤一邊“阿娘阿娘”地叫着一邊闖了進來。

見孟允棠也在,他還愣了一下,繼而喜道:“正好阿姐也在,你們可知,姐夫回來了?”

周氏沒聽明白,下意識地問:“晏辭來了?”

孟礎潤不屑道:“什麽晏辭,那就是個假姐夫!我說的是真姐夫,賀六郎,賀臨鋒!”

“噗咳咳咳!”孟允棠一激動,嗆咳起來。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