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次日上午,賀砺帶着鹿聞笙和戚闊來到位于常樂坊的汝昌侯府,鹿聞笙上前遞上拜帖。

門人進去通報後不久,汝昌侯張伯興和他的嫡長子張秀峰就親自迎到了門外。

寒暄一番後三人來到張府的正堂坐下。

賀砺側過頭,向主座上的張伯興道:“自我回到長安,我阿姐便一再在我面前說起張侯對我賀家的恩德,叮囑我定要親自上門來道謝。我剛回長安,諸事冗雜,遷延至今才得空,還請張侯見諒。”

張伯興忙道:“哪裏哪裏,賀大将軍太客氣了。當年不過舉手之勞而已,聖人不但給我父子封了官,賞賜諸多,小女更是受封縣君,真是皇恩浩蕩,受之有愧。”

賀砺道:“張侯自謙了,此事放到現在或許是舉手之勞,而在當年,卻絕對沒有舉手之勞這般輕松。說到這裏,其實我有一事不明。當年張賀兩家并無多少私交往來,不知張侯當時為何甘冒奇險,為我賀家人收殓屍骨?”

張伯興面色讪讪,對賀砺道:“不瞞賀大将軍,在此事上,我張家滿門都是沾了小女六娘的光。當年她小女兒心思,做事只憑一腔熱血上頭,并未考慮後果,也未告訴家裏人。賀家平反後,為了能讓賀老國公和令尊令兄葬入賀家祖墳,她才不得不将此事說出來。只是她現如今已嫁做人婦,為免外人說嘴,對外才宣稱當年是我們父子給賀老國公他們收斂的屍骨。”

賀砺颔首。

張伯興心中暗暗松了口氣,讓賀砺喝茶。

賀砺端起茶杯,突然問道:“不知張娘子當年為了安葬我家人花費多少?”

張伯興剛喝進嘴裏的一口茶差點噴出來。

“張侯為何如此激動?莫不是張娘子未曾向你提及此事?”

張伯興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賀砺這邊,一擡眼便撞上一雙黑沉幽深,帶了點冰冷厲色的眼睛。

張伯興被他這一眼盯得心都跟着顫了一下,再細看時,卻見他神色如常,仿佛剛才那一眼只是他的錯覺而已。

他勉強壓住紊亂的心跳,道:“不是,她定然是說過的,只是我不記得了。”他扭頭看向坐在一旁的張秀峰,問道:“你可還記得?”

張秀峰已經打好腹稿,見張伯興問,便流利地道:“記得,六妹說,她是從保寧坊的病坊裏找的乞兒與浮浪兒去辦的事,那些人窮困潦倒,只用了兩貫錢便打發了。賀大将軍無需放在心上。”

“原來如此。”賀砺看着并未生疑。

略坐了一坐,賀砺提出要走,張家父子又親自送他出門。

到了外院,張伯興熱情道:“賀大将軍,過兩日是家母七十大壽,還望賀大将軍能撥冗莅臨。”

“是家宴,還是……”

“不是家宴,所有親朋好友都會邀請的。”張伯興忙道。

賀砺點頭表示了解,卻沒說來還是不來。

送走了賀砺之後,張伯興用手帕擦了擦額上的薄汗。張秀峰在一旁驚魂未定道:“這賀砺年紀輕輕的,氣勢怎的這般懾人?方才在他面前,我連大氣都不敢喘。”

張伯興一邊回身往府內走一邊道:“賀家出事時,他年才十四,流放塞北。那時候,多少人想對賀家斬盡殺絕,他能活下來,其心性能耐豈是常人能比?聖上複位後,他在河北道任折沖都尉,裏裏外外不知殺了多少人才能回朝敘功任檢校右威衛大将軍。你在他面前大氣不敢喘,是因為他身上帶着血腥煞氣,生人勿近。”

張秀峰跟在一旁道:“既如此,那祖母大壽,我們要請孟家老三一家嗎?”

張伯興道:“自然要請,孟家上下都請,偏不請孟老三一家,豈不更惹人懷疑?你姑祖母讓人捎口信過來,說事情已經擺平了,沒人敢跟你六妹搶功,讓我們不必操心。”

張秀峰心裏大為舒暢,道:“那就好。”

出了常樂坊,鹿聞笙看賀砺策馬在路上慢慢溜達,似乎漫無目的地模樣,便跟上去問道:“阿郎,接下來去哪兒?”

賀砺回過神來,還未說話戚闊便搶着道:“現在東西市都未開市,不如去平康坊吧。”

鹿聞笙甚是無語地看了他一眼。

戚闊理直氣壯道:“你看我做什麽?我不信阿郎年紀輕輕的會沒有男人的需要,不過是還沒遇着喜歡的罷了。我昨天看了,平康坊裏到處都是貌美的小娘子,阿郎可以慢慢挑選,總有一款适合阿郎。”

賀砺問他:“昨天讓你刷的馬刷完了?”

戚闊興沖沖道:“早就刷完了。”

“那就再刷一遍吧。”

“啊?”戚闊僵在原地。

鹿聞笙笑嘻嘻地策馬從後頭走來。

戚闊回過神來,看着賀砺的背影大聲道:“阿郎你是不是不行啊?”

前頭賀砺一勒缰繩。

鹿聞笙忙一鞭子抽在戚闊的馬屁股上,道:“趕緊回去刷馬吧你!”

戚闊的馬吃疼竄了出去,戚闊還在馬上大叫:“阿郎,我不理解,我委屈,我明明都是在為你着想……”

打發了聒噪的戚闊,賀砺帶着鹿聞笙從坊門進了崇仁坊,去幽州進奏院呆了片刻,出來轉過一條巷子,頭一扭就看到孟允棠和林宛燕帶着丫鬟邊說邊笑地從巷子那頭向這頭走來。

她今日盤了個單螺髻,髻上恰到好處地插了兩支雕刻精致的細頭金釵,簪一朵開得正好的大紅色茶花。額上畫着花钿,唇角點着紅圓靥,上身穿一件淺藍色窄袖短襦,紅色對襟滾邊用金線繡了穿枝花紋,下着繡着寶相花紋的石榴紅長裙,挽一條杏黃色的披帛。袅袅婷婷笑顏如花,引得路過的少年郎頻頻回首。

賀砺目光發沉,站在原地看着她。

還是林宛燕先看到了賀砺,扯了扯孟允棠的胳膊,孟允棠這才看到他。

而她看到他之後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側頭向兩邊看了看,似乎在看有無別的巷道可以繞行。見只有這一條筆直的巷道,沒有別的路可走,還失望地雙肩微微一垂,和林宛燕一道慢吞吞地走過來,神情動作都拘謹了許多。

賀砺主仆兩人就站在巷子正中間,她自然不能視而不見。林宛燕向他行禮時,她也跟着含糊地喊了聲“賀大将軍”,聲音低得恐怕連她自己都聽不見。

賀砺眼睛盯着孟允棠,冷淡地“嗯”了一聲。

林宛燕打過招呼後,見賀砺只是嗯了一聲,不說話,就想離開。

孟允棠緊緊地挽着她的胳膊。

兩人剛一挪步,賀砺身子一側,攔住了孟允棠的去路。

鹿聞笙是個有眼力見的,見狀忙上前對林宛燕道:“小娘子可否回避一下?我家阿郎與這位小娘子有話要說。”

雖然此前已經見過兩面,但今日孟允棠才算跟賀砺真正的面對面,然後她就發現,自己身高最多只到這男人的肩上一點點……

光是站在他面前就讓人很有壓力了,孟允棠根本不想和他獨處,就緊緊挽着林宛燕的胳膊不放。

林宛燕不回避,賀砺主仆也不讓路,兩撥人就這麽僵持住了。

孟允棠一看這樣也不是辦法,只得放開了林宛燕的胳膊。

林宛燕如蒙大赦,忙帶着丫鬟跟着鹿聞笙閃到一旁,獨留賀砺與孟允棠兩人在原地。

“八年未見,不認得我了?”她不說話,賀砺只得先開口道。

成年男子特有的低沉又有質感的嗓音像敲街鼓一般擂動着她的鼓膜,讓她的心也不受控制般跟着怦怦直跳。

孟允棠的第一反應還是陌生,在她的印象中,賀臨鋒的聲音不是這樣的。

她強忍着這種陌生帶來的生疏感,低低地叫道:“賀、賀郎君。”

聽到如此稱呼,賀砺眉頭狠狠一皺,垂眸看她,卻只能看到她鴉黑的發髻。

“臉上長麻子了?一直低着頭?”他不悅地道。

孟允棠:“……”熟悉的感覺回來了,這人出口傷人的臭德行跟當年分明一模一樣。

她彎着細膩柔白的脖頸,心中氣惱,就想着,還不如趁此機會把話跟他說明白了,順便道個歉,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想到此,她弱弱地開口:“心中有愧,不敢擡頭見郎君。”

“有何愧疚?”

“不該在你家破之日去找你退婚。并非有意落井下石,只是實在不知那日會發生那樣的事,請賀郎君見諒。”

“後悔了?”賀砺問她。

孟允棠下意識地點點頭,忽想到這樣會讓他誤會,忙又搖了搖頭。

“不後悔?”賀砺眉頭又皺了起來,她一直低着頭讓他心中更為焦躁。他上前一步,想強迫她擡起臉來看着他說話。

誰知他剛上前一步,孟允棠便急忙後退一步,避之如蛇蠍的态度。

賀砺簡直要被她給氣笑。

他掃了眼她身後,又上前一步。果不其然,她又忙忙地退後一步。

他逼近,她退後。幾次之後,孟允棠只覺後退時鞋後跟忽然磕到了什麽硬物上,一個重心不穩哐當一下坐在了某物上,吓得她連忙低頭四顧,發現是一只底朝上倒扣在牆邊的破竹筐。

她受此驚吓,瞬間想起賀臨鋒舊日種種惡劣之處,心中來氣,仰頭不管不顧道:“我是說我後悔的是不該在那一日去找你退婚,不是後悔找你退婚這件事。”

賀砺望着她,緩緩俯下身來,右手撐在她身旁的青磚牆上。

距離一下子拉得太近,孟允棠下意識地往後仰,想要躲避,卻被他左手捏住後頸,一下帶到與他呼吸相聞的距離下。

賀臨鋒眼睫深黑,目光似冰淩,刺得人心裏生疼,一字一頓:“你再說一遍。”

感覺到後頸處傳來的力道和溫度,孟允棠炸了毛,驚恐地瞪大眼睛看着他。

她眼型偏圓,瞳仁又大又黑亮,什麽情緒都能在裏頭體現得淋漓盡致。而此刻,這驚顫不安的長睫,緊縮成小小一點的瞳孔告訴他,她竟是真的在怕他。

賀砺愣了一愣,想質問她,可是她的頸子在他掌中,軟軟的,細細的,不堪一折的脆弱感。僵持一瞬後,他放開她,直起身來轉身欲走,卻又停住。

他側着身子問她:“你就沒有別的想和我說的?”

眼角餘光瞄見她搖了搖小腦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賀砺主仆一離開,林宛燕和穗安禾善她們忙圍了過來。

“彤娘,你沒事吧?”林宛燕剛才看到了賀砺掐她後脖子。

孟允棠搖了搖頭。

其實她自己也很驚訝,剛才那一瞬間,她竟然真的很害怕。因為她忽然意識到,賀臨鋒他在一定程度上是不受律法管束的。他在朱雀大街衆目睽睽之下射傷了一個人能不受絲毫懲罰,那如果他真的想欺負她,做些過分的事情,大概率也沒人能把他怎麽樣。

她一直自欺欺人地說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好了,那是因為她明白,如果有上位者要擾亂她的小日子,她除了受着之外,并沒有辦法說“不”。

這很讓人氣餒,但這就是現實,她就生活在這樣的現實中。

心情很低落。林宛燕伸手攙她,她就從破筐上起來了,然後只聽“嗤啦——”一聲,她剛穿了兩次的裙子,被破筐上的斷竹片給勾了一個大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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