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今晚多雲, 月亮時隐時現。

鹿聞笙與戚闊二人走在前面。孟允棠跟在賀砺身邊,看着黢黑安靜,和白天截然不同的街道, 忍不住心慌起來。

“賀……賀郎君,這樣真的沒事嗎?要不躲着點走?我阿爺說犯禁被抓到要被打板子, 被打殘打死的都有。”而且沒處說理去,誰讓你犯禁呢?

賀砺:“嗯。”

孟允棠:“……你嗯是什麽意思?”

賀砺側過臉看着她,道:“‘嗯’的意思是,以我和兩名屬下的身手,即便遇上巡查隊,他們也是追不上我們的。所以你想貼牆走, 你就去貼牆走。”

孟允棠:“……”

怕什麽來什麽,孟允棠跟着三人剛心驚膽戰地轉過平康坊的西北角,便見一隊金吾衛巡街使迎面走來, 見了四人, 執槍大喝:“何人膽敢犯禁!”

孟允棠聽到那聲中氣十足的大喝, 一下躲到賀砺身後,一只手揪住他的袖子。

賀砺低眸看了下她的小動作, 沒吭聲。

鹿聞笙向那隊巡街使亮了下賀砺的通行令,巡街隊長對賀砺叉手道:“原來是賀大将軍, 失禮了。”說罷一揮手,帶着巡街使離開了。

四個人繼續往前走。

虛驚一場的孟允棠松了捏着賀砺袖子的手,心情複雜。

雖然生活在同一座長安城裏,但人與人之間, 待遇真的天差地別。

像賀砺這樣的權貴, 犯禁都沒事,甚至巡街隊長還要因為攔下他而對他說一聲“失禮”, 而像她這樣的小老百姓,根本就連犯禁的勇氣都沒有。

今夜若不是有他陪着,她是絕不敢走出衛國公府的。名節與性命比起來,自然是性命更要緊。

她和他本不是一個階層的人,原本也不應該有什麽交集……

孟允棠胡思亂想着,天黑也沒注意腳下,一不小心踩到石子腳下一滑,人就向一旁沖跌出去。

賀砺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拉着她站穩,皺眉:“能不能好好走路?”

孟允棠自知理虧,便不吭聲,只将他握着自己胳膊的手推開。

他松開她的胳膊,轉而牽住了她的手腕。

孟允棠:“!”

掙了掙,沒掙脫,她道:“你放開我。”

賀砺不放,語調輕慢道:“這麽笨,摔死了算誰的?”

前面戚闊聽到這話,朝着走在身旁的鹿聞笙擠眉弄眼。

鹿聞笙目視前方,就不看他。

孟允棠氣惱,分辯道:“我剛才差點摔跤是因為天太黑我沒看清楚腳下,跟笨或聰明有什麽關系?”

賀砺側過臉看着她道:“你是在提醒我你有眼無珠?倒是有幾分自知之明。”

鹿聞笙扶額。

“鹿十二你怎麽了?頭痛啊?”戚闊見他揉額頭,立馬問道。

“沒有,我好得很。”鹿聞笙立刻放下手,繼續一臉正氣地在前面開道。

孟允棠氣得用力想把自己的手腕從他掌中抽出來,奈何他的手指就像鐵鉗一般,任她如何掙紮都紋絲不動,她自己倒磨痛了皮肉,只得氣呼呼地停止掙紮,聽之任之了。

長興坊離崇仁坊并不太遠,拐過平康坊再過兩個坊就到了。

坊門已然關閉,就算是賀砺,也不可能讓坊正在晚上打開坊門,這是違法的,只能翻牆。

長興坊的牆不算太高,但也有一人多高。

孟允棠站在牆下仰頭看着牆頭,正犯難,便見鹿聞笙跑到牆根下蹲下,對她道:“孟小娘子,來踩着我的肩膀,我托你上去。”

“啊?這……這不太好吧?”孟允棠雖說也是有爵之家出生,但從未苛待過下人,踩人肩膀之類的事情,她有點心理障礙。

“無礙的,某身體強健,禁得住娘子的體重。”鹿聞笙笑道。

孟允棠扭頭看賀砺。

賀砺抱着雙臂:“看我做什麽?要我把你扔過去?”

孟允棠:“……”

蹲在那兒的鹿聞笙又想扶額了。

孟允棠走到鹿聞笙身邊,不好意思道:“得罪了。”

“無妨的,娘子上吧。”鹿聞笙道。

孟允棠提着裙擺,擡起一只腳踩在鹿聞笙的肩膀上,結果發現無處借力她另一只腳根本上不去,穩不住身形。

一旁戚闊剛要去扶她,眼前人影一晃,賀砺已經走了上去,擡起一只胳膊。

孟允棠扶着賀砺的胳膊兩只腳都踩上了鹿聞笙的肩膀,賀砺道:“扶着牆。”

孟允棠穩住身子,兩只手都扶在牆上。

鹿聞笙維持着平衡慢慢擡起身子。

孟允棠很快扒到了牆頭,當鹿聞笙徹底站直身子時,她小心翼翼地爬到牆頭上,蹲在上面。

身邊一陣衣袂輕響,孟允棠扭頭一看,賀砺單手在牆頭撐了下,輕飄飄地落在了牆的另一邊。

他走到孟允棠下面,仰頭道:“下來。”

孟允棠蹲着不動,嗓音顫顫:“我害怕。”

賀砺不耐:“我接着你。”

“就是你接我才害怕,你就是個大騙子!”孟允棠控訴道。

賀砺聽到牆那邊隐約傳來戚闊忍俊不禁的聲音,額角贲出幾根青筋,看着孟允棠道:“下來!”

“我不!”

賀砺氣得要去拽她,還沒靠近就見她試圖往旁邊移動,搖搖晃晃的随時可能掉下來。

“你別動!”氣急敗壞。

“那你也別動。”委委屈屈。

賀砺實在拿她沒招,雙手叉腰,道:“好,你說,我怎麽又是大騙子了?”

孟允棠道:“小時候有一次我爬上一塊大石,不敢下來,你也說你接着我,還再三保證。結果呢?我跳下來你就往後一退,害我摔了一跤。”

牆對面又傳來戚闊的低笑聲,随即好像被人捂了嘴,鹿聞笙道:“阿郎,戚闊說他尿急,我陪他去旁邊方便一下。”

賀砺聽着那邊兩人的腳步聲走遠,臉色才好了些,看着牆頭的孟允棠道:“那塊大石才兩尺高,下面又是草地。我不接你是想讓你知道,那樣的高度你跳下來,就算摔了也根本不會疼。”

“我不想知道,我不想體驗那種害怕的感覺,我就想有人接着我怎麽啦?你不接我我可以等別人來接我。你就是說話不算數,找什麽借口?大騙子!”孟允棠本來是想要讓她踩肩膀的那位扈從到牆的裏側去接她,可是兩人居然走開了,她一時也不知該怎麽辦了,六神無主地蹲在牆頭上。

賀砺不想和她進行這種無意義的僵持,放軟語氣:“下來,這次我會接着你的。”

孟允棠抱着膝蓋:“我不信,說不定到時候你又要說,不接我是想讓我知道,這樣的高度跳下去也是摔不死人的。”

賀砺:“……”

這時坊裏的武侯巡夜經過此處,見坊牆上居然蹲着一個人,坊牆下還站着一個人,頓時都跑了過來,喝問道:“什麽人?膽敢半夜翻牆進坊?”

賀砺轉身看着他們。

天黑,賀砺回長安沒多久,這些武侯與他也沒什麽照面認識的機會,都沒認出他來。見他沉默不語,都提防地拔出了腰間佩刀。

孟允棠擔心他們誤傷賀砺抑或被賀砺誤傷,忙出聲提醒道:“他是衛國公。”

衆武侯一愣,在不認識對方的情況下,信總比不信的好,萬一是真的呢?

這麽想着也就紛紛收刀回鞘,上來向賀砺行禮。

行過禮後,其中一名年輕武侯仰頭看着孟允棠,問:“是孟小娘子嗎?”

孟允棠聽着聲音有點熟悉,借着朦胧月光細細辨認那名武侯的臉龐輪廓,問:“是……邵郎君?”

邵承祖見她認出自己,高興起來,道:“正是。”

孟允棠頓時像是見了救星,朝他伸手道:“邵郎君,我因故晚歸,你能不能來接我一下?”

邵承祖殷勤道:“當然可以。”說着就要去牆下接人。

賀砺一個眼刀過去,冷聲道:“找死?滾!”

邵承祖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他那些武侯夥伴上前,将他連拉帶推地給拽走了。

孟允棠眼巴巴地看着武侯們消失在最近那棟宅院後頭,目光又落回到賀砺臉上。

賀砺徹底失了耐心,冷冰冰地道:“你到底下不下來?”

孟允棠無計可施,慢吞吞地往前挪,想着這個高度肯定是摔不死人的,就算他不接住她,大不了也就摔疼吧,也有可能摔骨折……骨折肯定很痛。

“你真的會接住我嗎?”想到摔骨折,她的聲音忍不住帶上了哭腔。

賀砺真是拿她沒辦法。

他朝她張開雙臂。

事到如今,也沒得選了。孟允棠閉上眼揪着心往下跳,然後就……被他一把抱住了。

孟允棠兩只手撐在他肩上,睜開眼看着他。

清冷的月光灑在他的臉上,他的臉光潔明淨,眉目舒展,看起來像是另一輪明月。

孟允棠有點發呆。他不兇的時候,真的好好看。

賀砺借着抱住她的動作将她掂了掂,然後左側眉尾微微一挑,眼睛半眯。

這個表情孟允棠真是再熟悉不過了,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她的手已經先一步動作,一把捂住賀砺的嘴,別扭道:“你別說話。”

賀砺驚訝地瞪着她。

她小腿亂晃:“放我下來。”

賀砺将她放在地上。

孟允棠後退兩步,整理一下衣襟向他行了一禮,垂着小臉道:“多謝賀郎君送我回來,天色不早,賀郎君請回吧。”

賀砺被她給氣笑了,道:“你說得沒錯,天色不早,通行令又被我的下屬拿走了,這衛國公府我是回不去了,少不得要到府上去借宿一晚。”說罷,轉身就往坊中走去。

孟允棠目瞪口呆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忙追上去急急道:“賀郎君,這、這怕是不妥……”

她和妹妹都未出嫁,他在她家住一晚,若傳出去,好說不好聽。

“妥不妥的,賀郎君也是一定要住的。”賀砺步履不停。

孟允棠聽着他這奇怪的話,腦子難得的靈光了一回,看着他的背影掐着手心低低地叫:“臨鋒哥哥……”

賀砺停步,轉身,問:“你叫我什麽?”

孟允棠垂頭耷腦:“臨鋒哥哥。”

“過來。”他道。

孟允棠慢吞吞挪到他跟前。

賀砺俯下身來,看着她怯怯的眼,警告:“以後再胡叫,有你的好果子吃!”說罷像在坊外一樣牽起她的手腕,帶着她往前走。

孟允棠忽想起一件要緊的事,擡起頭來問他:“那個,你既然相信是我收殓了你的家人,那張家……會怎樣?”

賀砺嗓音發冷:“此事上報了太後與聖上,張家也因此事得了太後與聖上的封賞,你說呢?”

因此事得了太後與聖上的封賞,既然此事不是真的,那自然就是……欺君之罪!

“你能不能為他們求求情?”孟允棠問。

賀砺停下來,回身看着她,不答反問:“最近去廟裏燒香的人很少嗎?”

孟允棠:“?”這是什麽展開?話題為什麽會一下子跳到廟裏燒香去了?

“我不知道。”她有些茫然道。

“你還會餓,證明廟裏的香火喂不飽你,那燒香的人必然少啊。”賀砺冷哼道。

孟允棠:“……”原來是嘲諷她像廟裏的菩薩。

她低了頭,看着自己的腳尖道:“我也不是那麽寬容大度,我只是覺得,因為個別人的貪欲,讓整個家族為之殉葬,太殘忍了。而且如果我不說,你即便懷疑,也沒證據證明他們撒了謊,而我說了,他們就全都得死,我……我心裏過不去這道坎。”

賀砺看着她頭上玲珑可愛的發髻,不說話。氣氛一時有些沉重。

良久,他問:“八年前,你來找我,對我說讨厭我,恨死我了,希望與我老死不相往來。既如此,後面為何又肯冒着風險去收殓我的家人?”

孟允棠羞愧道:“那時候其實我只想讓你不要再來找我,說讨厭你恨你,是因為我知道你性格驕傲,這樣說你肯定會生我的氣,生我的氣你就不會再來找我了。我真的沒想到你家會遭遇那般橫禍。等我知道了,你也已經下了大獄,我連一個向你道歉的機會都沒有。後來聽說你要被流放塞北,堂姐堂哥們議論紛紛,都說你死定了。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死,只是覺得可能就像我對你說的那樣,這輩子都不能再見了。在這種情況下,收殓你的家人,是我所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我只是想讓我自己心中好受一些,真的沒想害死更多人。”

賀砺握着她手腕的手指緊了緊,轉身繼續牽着她往前走,道:“正如你所說的,張家即便有什麽不測,也是他們自己貪欲膨脹造成的,跟你沒關系。”

孟允棠聽他這麽說,知道事情無法轉圜,也就沒有強求。她人微力薄,為他們在賀砺面前求情已是她所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還、還有一件事。”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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