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他的剪影

《低俗小說》是清司初中時候無意間接觸到的電影，接觸到了便一發不可收拾，幾乎将導演昆汀的作品全部看完，初中畢業時的同學錄資料上，“最喜歡的電影”幾乎都填的這部，還有在後面特意地标注上導演的名字。

于是悸動過後，随着電影開始，清司的心思很快就被電影抓住，不知不覺中便忘記了葉珣就坐在他身邊。

兩個人的呼吸聲被電影原聲蓋了過去，誰也沒說話；看了沒二十分鐘，清司習慣性地拆零食，捧在兩個人中間，不言不語地暗示葉珣一塊兒吃。

坐在床上看電影當然比坐在椅子上舒服，可對于清司而言，長時間坐着也是件很累的事。秉承着“能躺着絕不坐着”的原則，清司無意識地越來越往下靠，到電影過了大半時，他整個人已經側躺下，雙腿蜷着用手撐着腦袋。

一包薯片放在他和葉珣之間的空隙，緊挨着葉珣的大腿；清司一邊看，一邊抓着薯片往嘴裏送，“咔嚓”咬斷時一不小心将手上的部分也弄碎了，細細密密的薯片屑掉進他衣襟裏、掉在床上。

“啊。”清司低低驚呼了聲，注意力瞬間從電影上挪開。

“嗯？”身邊的人自然而然地應了句。

“薯片屑弄床上了……”清司說着，支起上身低頭找掉落的屑，“我撿起來，你拿個塑料袋給我裝一下……”

他說這話時，還完全沒注意到他和葉珣的距離相當之近；以至于這句話說完，他很自然地擡起頭想找塑料袋，卻對上一雙烏黑的眼眸。

葉珣因為看他而垂着頭，他因為想找垃圾袋而擡着頭。

他和葉珣的鼻尖大概只離了兩公分，如果現在他大膽一點，只需要伸伸脖子就能親吻上葉珣的嘴唇。

——咚咚。

這一秒過重的心跳幾乎讓清司覺得疼。

他慌張地把頭埋下去，佯裝繼續找薯片屑：“對不起，一不小心就碎了……”

誰知道他的話還沒說完，另一只手便進了他的視線中，非常随意地從他手指邊上撚起一小塊碎屑。那只手蹭過他的手，在皮膚上殘留難以狀明的癢，簡直癢進了他的心裏。

“沒事。”葉珣輕聲說着，轉手拿了裝垃圾的小袋子過來，跟他一起把碎屑撿進去。

清司這才意識到他剛才幾乎就睡在葉珣大腿邊上，如果繼續看下去，他可能會因為手撐得酸了，索性睡在對方腿上。結果就因為咬碎了一塊薯片，現在再讓他若無其事地睡回原來的位置、假裝自己無意識地靠上葉珣的大腿，他是做不到了。

他心裏又緊張又激動，還有些小失落。

往後沒再發生什麽小插曲，電影順利結束，開始播送演職人員名單。

還不等清司說什麽，葉珣已經下了床，拉開窗簾讓光進來。正是夕陽西下的時間，葉珣的房間又朝西，暖洋洋的橘色光芒照進來，将氣氛忽地帶往安寧又浪漫的黃昏。清司眯着眼，目光跟随着對方的身影，看見他暗戀的人站在光裏，被勾勒出漂亮的影子。

——真想拍下來啊。

——不是拍照，是錄像。

——想把這瞬間漂亮的畫面收進介質中，随時随地地拿出來重映欣賞。

“我去一下廁所。”葉珣朝他說着，步伐輕巧地踏出了房間，不知是出于習慣還是因為其他關系帶上了門。

清司深吸一口氣，在只剩他一人的房間忽然放松來，直直往床上倒。他摔進松軟的被褥間，葉珣的氣息将他徹底包裹，他微微閉着眼，比起在對方床上躺着的興奮感，清司反而異常平靜。

平靜地臉發熱，平靜地嗅着對方的味道。

思緒再往下就會奔往難以啓齒的方向，清司刻意收斂住，又在葉珣床上翻來覆去地滾了滾，最後在對方打開門之前坐回原來的姿勢。

清司在晚飯時間前提着他吃出來的垃圾離開了葉珣家，兩個男生之間總不至于送來送去，他說“那我回家了”，葉珣只點頭回了句“周一見”。

即便這樣，清司仍然心情很好。

夕陽在樓房間的空隙裏跟着他，冬日能見到這種橙黃色的天色實屬罕見；清司步伐輕快，哼着電影裏那段男女共舞時的音樂，偶爾還能蹦出幾個清晰的英文單詞——這要歸功于這段時間葉珣的教導。他的腦海裏上演着某個他和葉珣對舞的搞笑場面，笑意蕩漾在嘴角眼梢。

雖然現在還是周六的下午，雖然他曾經無比希望周末延長成三天……但他已經開始想念周一了。

——

時間不快不慢地朝前奔走，從那次偶然的遇見後，葉珣每天都會在樓下等着他，兩個人閑聊着一起去學校，中午一塊吃飯，他趴在桌上午睡的時候葉珣就坐在不遠處專心看自己的書。陪着葉珣去操場打籃球也成了習慣，清司總抱着本書在旁邊看，逐漸也沒人再議論這兩個人的搭配如何離奇，好像已經接受了這種設定。

周三中午他們一塊兒在學校附近的面館裏吃面時，葉珣忽然說：“下午一塊兒打球吧。”

“為什麽？”清司直白地問道，“好突然。”

“突然麽，我之前說過了，你應該運動一下。”

清司剛好吃飽，放下筷子擦擦嘴道：“……就是為什麽今天突然提起來了，昨兩天你也沒說。”

葉珣夾着面随意地晾了晾：“因為你今天穿了球鞋，感覺正好。”

聞言，他立刻垂頭看了看自己的腳，還真是籃球鞋。他對穿衣打扮不是很講究，出門時穿哪雙鞋純屬随機，自己從來不挑，反正都是媽媽和姐姐買的。

“啊……”清司頭疼似的哀嘆了句，“我真的不太會，投不進的。”

“打籃球不是只有投籃。”

“…………”這話在理，清司無法反駁，而且他也不想拒絕葉珣——對方的任何邀約，他都不想拒絕。

過了會兒清司才道：“就打一會兒行麽。”

他小心翼翼提問的模樣就和小朋友似的，葉珣抿着嘴，淺淺笑了笑：“嗯。”

不過清司完全沒料到的是，在被迫運動來臨前，另外一件事毫無征兆的先來了。下午第二節 語文課他正悄悄做化學題時，女同桌突兀地将自己的作業本推過了兩張桌子間的分界線。他餘光瞥過去，只看見作業本上有一整面娟秀的字跡，匆匆一掃便能看到他自己的名字。

這無疑是寫給他的，并且女同桌現在就想讓他看的。

同桌這一年多裏，女同桌無數次對他伸出援手，雖然都是些瑣碎的小事，就比如前不久發卷子的時候她還積極地借給清司自己的試卷做訂正。清司并不遲鈍，這些行為裏包含的意義本身很朦胧，可在看到這整版的字跡後，它就變得清晰了起來。

是告白。

他沒将作業本攏到自己面前，就那麽側着頭默讀起來。

女生就連告白的文字都寫得相當細膩，從第一次見到清司是什麽感覺開始，到她自己考慮了多久，又是以怎麽樣心情寫下這些，她都一一寫下。前面洋洋灑灑，到最末尾時反而忽地直白清晰了起來，只有一句簡簡單單的“我喜歡你”。

清司略感驚訝，畢竟在看到這些前，他一點也沒感覺到同桌有向他表白的意思。

可換到自己身上想想，一切又變得好理解了起來——他也有暗戀的人，并且說不定哪天就會邁進到告白這步。而告白之前究竟要思考多久、糾結多久，期間放棄過少次又重新決定多少次，都是只有本人才會知曉的事情。

講臺上語文老師正在講新學的文言文，沒有人會知道這張課桌上正發生着需要百分之千的勇氣才能做出的事。

清司伸出手摸到作業本，刻意垂着眼不去看同桌的臉；他将本子驀地合上，再輕緩卻堅定地推回了同桌面前。

——不好意思啊，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幹脆的拒絕就藏在這動作裏，女同桌飛快地将作業本塞回抽屜裏，接着便撐着臉頰，埋頭在書上像抄板書似的寫着什麽。可黑板上沒幾行字，這不過是為了掩飾這一刻的內心而做出來的樣子。

沒過幾分鐘，女同桌的眼淚“啪嗒”地落在教科書上，即便清司趴着裝睡，依然能感覺到她的肩膀微微抽動，隐忍得很辛苦。

這種時候除了假裝不知，清司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他也有暗戀着的人，也想過告白，卻被自己再三否決。同桌此刻的心情，他幾乎感同身受——換成他，就算不至于哭出來，也肯定會請假三天不想面對，躲在家裏爆睡。

想到這兒，清司悄悄往斜後方看了眼。

關一鳴也趴在桌子上睡覺，葉珣還是一如既往地握着筆，直視着黑板。他尚未挪開目光，葉珣便察覺到了他的視線，朝他看了看。那眼神就像在說“好好聽課”，清司都能腦補出他低沉的聲線說出這句話時會是怎樣的感覺。

他連忙收回目光，繼續裝睡。

沒過幾分鐘下課鈴便響了，前桌倏地轉過身，朝他同桌道：“文娜，你那個，筆記能不能借我抄一下，我剛沒抄完……文娜？”

“你抄吧。”女孩匆忙吸吸鼻子，用手背胡亂地擦了擦臉，将語文書遞了過去。她是很想裝作什麽都沒發生，可喉嚨裏的嗚咽卻藏不住。

前桌一下來神了：“怎麽了文娜，誰欺負你了？還是有什麽事兒？”

“沒什麽……”

“你說啊，要是有人欺負你，我就……”

“真的沒什麽……”

“你告訴我，是誰欺負你了？”

前桌着急地追根究底，好像不問出個罪魁禍首來誓不罷休。

周圍同學說說笑笑，沒人注意到這邊發生的事。清司忽然擡起頭，在前桌繼續追問前，懶懶道：“我。”

“你幹什麽了？！”

“我說她這個劉海很難看，讓她別留了，”清司說，“她就哭了。”

下一瞬，前桌的男生暴跳如雷地揪住了他的衣領，硬生生把他扯得朝前，胸口在桌沿壓得發疼：“佟清司你有病是不是？”

◎作者有話說：

我們清司真是好孩子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