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他的照片

被砸中的部位火辣辣地疼，說完全不來氣是假的。

只是比起生氣，清司更想快點處理一下沾在臉上手上的血，想趕快回家洗個澡躺在床上放空。老實說這有點丢人，球場上他們班的、其他班的男生那麽多，應該不少人都看見了他們的争執。別人看到還是其次的，最主要的是……自己被籃球砸得流鼻血的模樣，他不想被葉珣看到。

可清司還沒走出操場，身後便有腳步聲匆忙地逼近。

除了葉珣也不會有其他人，這點清司很清楚。

對方走至他身旁才放緩了步伐，保持着跟他同樣的步調道：“我陪你去醫務室。”

“不用了……”清司仍舊捏着鼻子，“沒什麽事，我去洗把臉回去了。”

“去看看。”

“真的不去……”他無奈道，“沒有那麽嚴重，疼也疼過了。”

他本以為葉珣還會繼續勸，畢竟對方看起來就是很自我主義的人；但出乎意料的，葉珣沒再說什麽，就沉默地走在他身旁，一路陪着他去到教學樓的男廁，看着他洗手臺前彎着腰清理血跡。

水聲嘩啦啦地響着，大冬天用冷水洗臉可真不怎麽好受，卻也很快讓清司從剛才的事裏抽離了出來。他搓幹淨指間的血跡，擰上水龍頭正要擡起臉；視線裏忽地冒出一只手，和一包紙巾。

“擦擦。”葉珣如此道。

“哦……謝謝。”他輕聲應着，接下了葉珣這份恰如其分的好意。

流鼻血這事不算大事，尤其是有明顯的外因——誰被籃球照着鼻梁砸一下都得流鼻血。清司處理得及時，一路捏着鼻子沒松開過，血飛快就止住了。他擦幹淨臉上的水，轉身想還給葉珣時，對方正拿着手機在發短信；于是清司沒想太多，直接将紙巾塞進了對方的外套口袋裏：“我弄好了。”

“那走吧。”葉珣倏地把手機也塞進去，朝他道，“真的不用去看看了？”

“真的不用——”

就和往常一樣，兩個人不緊不慢離開學校，踏上每天都會通行兩次的路。

清司垂着頭沒心情說話，良久後葉珣主動問道：“張科是故意的。”

“我知道。”

“我以為你會跟他動手。”

這話讓他有些意外，于是擡頭瞄了眼葉珣的臉：“诶，我看起來就不會打架吧。”

葉珣也側過眼看他：“你會。”

“你怎麽知道的……”

“聽……”話剛起了個頭，葉珣就像想到什麽似的忽然住嘴，轉而重新道，“以前看過你跟別人動手，一次。”

清司更驚訝了，就好像他們在談論的是別人的事般：“有嗎？我怎麽不知道。”

“有，在周園街那邊，和幾個……不像學生的人。”“啊——我知道了，是有，他們搶劫我。”清司這才記起來，“就那一次，居然被你撞上……我們是一個初中的嗎？”

“不是。”葉珣說，“我是三中的。”

“哦，我是七中。”

“我知道。”葉珣收回目光，接着道，“你要是和張科動手，我會幫你的。”

“……你會打架嗎。”

“會。”

清司抿着嘴笑起來：“老實說我想象不出來，你打架是什麽樣子。”

“就正常的樣子。……為什麽算了？”

“什麽？啊你說剛才的事。”清司捂着脖子仰起頭，一副體力耗盡的疲勞模樣，“打球打累了，而且太麻煩了。”

“麻煩？”

“對啊，麻煩。跟張科打架，不管誰輸誰贏，總之肯定要去醫院；還會被叫家長，還要寫檢讨，通報批評，說不定還要記處分……”清司恹恹地說着，還長長嘆了口氣，“我家裏人也很怕麻煩，要是真的變成那樣，回去肯定要說我……嗯？”

他正說着，耳旁倏忽冒出聲低低的嗤笑。

清司扭過頭看向聲源，剛剛好看見葉珣抿着嘴卻難掩笑意的側臉——

他以為他已經習慣了和葉珣待在一塊兒，就不會被一些旁人眼裏并不稀奇的細枝末節而電到。可這剎那的側臉，看得清司無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葉珣笑起來好好看。

帥帥的，淡淡的，透着與年輕不符的成熟。

緊接着，清司采取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大膽行動。他迅速拿出手機，劃出菜單點進了相機裏，拇指在屏幕上的攝影鍵上連點。他的動作從來沒這麽快過，甚至沒時間去點一下屏幕中央對焦，他只知道遲疑一秒都有可能錯過留下這瞬間的機會。

葉珣反應得慢了點，聽見拍照的音效出來，他當即轉過頭驚訝地看着清司：“幹什麽？”

清司咧着嘴笑沒回答，就看見屏幕裏的葉珣表情變換着，朝攝像頭伸出手，明顯地在說“不要拍”。他機靈地躲開那只手，笑意全然遏制不住：“我不會給別人看的，放心好了！”

“……突然拍照幹什麽。”

“……”

他當然不能直說“因為你笑起來好帥所以想拍”。

他不好意思地抿着嘴，把手機放回口袋裏，思索了片刻才說：“……愛好，我的愛好。我保證不會有第三個人看到，不删可以嗎？”

葉珣繃着臉，好似被他這行為鬧得有點不高興，最後索性別開臉看向道路另一邊：“随便你吧。”

清司連忙湊上去：“生氣了？”

“沒有。”

他越湊得近，葉珣越側得厲害；為了看對方的神情，清司不得不彎着腰，人也歪着腦袋也歪着地去看葉珣：“……生氣了？”

“……沒有。”

眼見躲也躲不開，葉珣無奈地伸手按上他的腦袋，把人推正：“就是很少拍照，不習慣。”

“我真的不會給別人看的。”清司再強調了一遍。

“我也真的沒生氣。”

兩個人稍稍沉默了一陣，眼看就快到清司家門口。

懶散的少年今天格外不怕麻煩，又道：“真的沒生氣？”

“……”葉珣無可奈何地眯了眯眼，在抵達清司家門口的時候步伐都沒停頓，直直往道路更深處走，“那你猜。”

清司就站在樓道口看着他離開，和往常每一天一樣，直到看不見葉珣的背影才戀戀不舍地轉身上樓。他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看剛才拍下的畫面，被定格保存在手機裏葉珣和肉眼見到的葉珣有些微妙的不同，今天的天色也略顯陰沉，并不适合拍照。

一張一張，葉珣在笑，葉珣在驚慌失措，葉珣朝鏡頭伸出手……對焦成功的，對焦失敗的，一連十幾張葉珣留存在他手心裏，來回翻閱時幾乎要将不久前的動态重現。

這一瞬間的幸福感來得太洶湧，讓他覺得陌生，又覺得好像有什麽開關“啪”地被打開了。

——

“……鼻梁怎麽回事，你打架了嗎？”晚飯的時候佟母皺着眉，關切地問道，“不要在外面打架啊，如果起争執就報警好了，你又打不過人家……”

佟星夜的看法也完全一致：“對啊……擦過藥了嗎？”

佟父又去出差了，餐桌上只有他們三個。清司吃着飯，淡淡道：“沒有打架，打籃球的時候不小心被砸到的。”

“……這種借口沒人信的啦。”佟星夜擺擺筷子，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打了就打了，也不會怪你，就是擔心你被別人揍了。”

佟母：“是啊，對方怎麽樣，是同學嗎，要是受傷的話我們先去道歉好了，免得來來回回扯很麻煩……”

清司無奈地沉沉嘆氣：“真的沒有，真的是打球。”

“你怎麽可能去打籃球……”

“只打了五分鐘左右。”

這話立刻讓他的說辭變得真實了起來。

清司鼻梁上留下了淤青，但看起來并不嚴重，于是受傷這件事便暫告段落，姐姐和媽媽又開始閑說起一些清司并不感興趣的話題。

和張科的矛盾早在回來的路上就已經被清司抛之腦後，他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另一件事。

他默默吃着飯，在說與不說之間來回動搖，直到吃完了碗裏的飯才道：“媽，姐，我今天發現一件事。”

母女倆驀地看向他。

清司道：“我好像有想做的事了。”

佟母驚喜地揚起嘴角：“真的啊？寫作還是畫畫？玩樂器其實也行，就是剛學的時候太吵了……”

清司沒有愛好，這一直是懶人家族其他三位最擔心的事。佟家不僅在對小孩的學習上毫無要求，就連上進心這種東西他們也不是很在乎，用佟母的話來說，“人只要活得開心，自己覺得有意義就好了”。

清司自己也很清楚，他的家庭絕對是會讓同學羨慕的那種。

可他的開心，能賦予他人生意義的事物，他一直沒能找到。

即便清司很喜歡看文創作品，也僅限于身為觀衆讀者消費者而已。但今天，就在他站在自家樓道裏翻着那些抓拍的照片時，他忽然萌生出了強烈的沖動，想要去做某件事。

姐姐和媽媽都正等着他說話，期待不已。

“我想拍東西，”清司垂下眼簾，一邊理着思緒一邊說，“我也不知道是想拍視頻，還是想試試攝影，總之就是想拍點什麽……”

佟媽：“好啊，這個挺好的，也是美術類嘛。”

佟星夜：“我也覺得不錯诶。”

“那我能不能買一臺設備？”清司道。

“這要取決你買的價格，”佟母認真道，“超過你零花錢的部分，我可以補貼你30%。”

佟星夜：“姐再給你補貼20%！”

“剩下的你得自己想辦法賺錢買。……反正你也不愛念書，沒事去兼職試試，也算人生體驗嘛。”

“不行，我要學習。”清司不帶猶豫地否決——他可是答應葉珣要考到班上前二十的。但也就是想到葉珣，清司一下子福至心靈，又補上一句：“那我要是學習進步了，考到前二十名，有沒有獎勵啊？”

學習這事佟母對他壓根沒有指望，也不太相信繼承了自己的懶人血統的兒子能突然開始發憤圖強：“可以啊，你要是考到前二十名，剩下金額媽媽付了。”

◎作者有話說：

有沒有被清司可愛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