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 60晉江獨家
沉默片刻,阿六點點頭。
淩鹿松了口氣。他原本還擔心對方不會那麽好相處,但此時站在他面前的青年,看起來老實又溫順,一點也不像個囚犯。他穿着一身灰色連體工作服,低着頭,過長的黑發幾乎遮住了他半張臉。到這裏服刑的犯人,看來不需要像在監獄裏一樣,處處受到限制。
也正是阿六這副乖順的模樣,讓記憶力極佳的淩鹿都沒能認出他。
“長官,叫我阿六就可以了。”一邊垂着頭開口,阿六一邊已經在暗地裏盤算開了。
“啊,我不是什麽長官。”淩鹿立即搖頭否認。
在心底翻了個白眼,阿六當然知道他不是。他今年二十四,看上去比他還要小六七歲的淩鹿,外表就像個不谙世事的少爺公子哥,一時間,阿六倒真有些吃不準,對方來這鬼地方是幹嘛的。
對阿六尖銳的腹诽,淩鹿愣了一下。透過他那雙眼睛,淩鹿看到環繞在阿六周圍的光芒,從白色很快變成帶有輕微挑釁感的橙紅。很顯然,他對面的阿六還沒意識到淩鹿已經看破了他的把戲,仍在一面精分扮老實人一面暗暗吐槽。
淩鹿只能尴尬地別開視線,然後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把與對方內心世界的聯系掐斷。畢竟這麽多年,淩鹿漸漸明白了一個道理,人都有兩面,一面是對外展示給人看的,另一面有時則不會那麽美好。
至于阿六對他的評判,也完全大錯特錯。淩鹿并非什麽天真無邪、不谙世事的溫室花朵,他時不時會被迫窺探到人心中最糟糕的瞬間,即便如此,淩鹿仍用善意看待這個世界,信任他人,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心裏為自己和阿六劃出一道‘安全線’,将對方的精神反饋屏蔽在外,淩鹿才又轉回目光,解釋道:“阿六,我是淩鹿,這位是趙明蔚趙隊長。我們這次來,是為了了解一個多星期前的那次襲擊。”
淩鹿的那雙眼睛仿佛已經洞察一切,阿六莫名有些心慌,但他很快鎮定下來,故作驚訝道:“你是說那場變異獸潮襲擊?”沒等淩鹿回答,他很快又點頭自顧自接了下去,“我記得我記得!這輩子我都忘不了那麽可怕的事!”
最後這句話,阿六确實發自肺腑。
為了縮短二十年的刑期,阿六主動來到這片鳥不生蛋的荒涼采石場。像他一樣申請自我流放的犯人,刑期都在十至二十年以內,沒有殺人、強奸等惡性罪名在身,聯邦才會準予通過他們的申請。
犯人們的手上都戴有特殊合金制成的追蹤手環,加上都是出于自願,幾乎不會發生逃跑的事。而且,這個采石場再往前,就只剩下更為蕭條荒蕪的大片廢土,除非活膩了,沒有誰會傻到跑進污染區去自尋死路。
這裏的工作沒有報酬,幾乎與世隔絕,但好歹管一日三餐,日子枯燥卻沒到苦不堪言的地步。阿六和其他犯人每天七點準時上工,中午休息一小時,到傍晚六點結束,全天工作十個小時,之後回到囚犯宿舍,吃飯,洗澡,睡覺。作息非常規律。
但一個多星期前的某個夜晚,這一規律卻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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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渺無人跡的污染區深處,大批的變異獸源源不絕湧現,這座采石場當時正處于獸潮行進的路線上。可以說,躲在宿舍窗後的阿六,是眼睜睜看着那些變異生物從離他極近的距離經過的。他也親眼目睹了兩名看守因為察覺情況不對,來到室外一探究竟,結果被獸群撕成碎片的血腥場景。
唯一讓幾乎吓破膽的阿六慶幸的是,這次獸群的目标顯然不是這座采石場,黑壓壓的變異生物們如同飓風過境,很快朝着第二十五號定居點的方向去了。
“當時我躲在窗後,那只畜生看起來應該是頭領,它渾身漆黑,眼睛是像冰一樣的銀白色,就隔了一堵牆,離我不到五米!我覺得它應該看到了我……”阿六心有餘悸,變得有些神神叨叨的。事實上,與那頭生物對視不超過三秒,阿六就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兩股戰戰失禁了。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噩夢中,被那只兇殘的銀眼怪物盯住,猴子在他身旁哀嚎慘叫,而他卻吓得一動都不能動。
淩鹿聽完他的描述,就和身邊的隊長趙明蔚低聲交流了幾句。
「淩博士,看來我們有必要通知明湖城方面。那東西很可能是在獸潮襲擊後,不知怎麽混進了城裏。」趙明蔚低聲道。
點點頭,淩鹿表示同意。這個曾六枝的證詞,從側面再度洗刷了蛋蛋的嫌疑。确實出現了一頭和蛋蛋外形非常相似的變異生物,它于一個多星期前就被人目擊到,又在明湖城焰火慶典當晚引發了血案。
“多謝你,阿六。”就算對方是一名在押犯人,淩鹿還是認真地道了謝。
“你們要走了嗎?”眼看淩鹿他們準備動身,阿六急了,他連忙出聲說道,“我知道那些變異獸經常活動的一個區域,如果你們要調查,我可以幫忙帶路!”
這片采石場占地規模極大,它的東、南兩邊,都直通污染區。有時為了完成勘探标記任務,阿六常會駕駛機甲,接近甚至到達污染區的外緣地帶。而有那麽幾次,阿六會在定位手環允許的範圍內,故意走得更遠一些,通過載具的探測系統,好幾次他都發現了零星的變異獸活動的跡象。
雖然冒了風險,但現在看來絕對是值得的。
原本采石場的囚犯們與污染區的變異獸都各自待在他們的地盤上,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那次大規模的獸潮之後,采石場顯然已經不再那麽安全。比起減刑,阿六更珍惜自己的性命,他可不想莫名其妙死在這鬼地方,他得為自己打算,盡快離開這兒。
淩鹿他們的到來,正是一個契機。
對于自告奮勇的阿六,淩鹿和趙明蔚他們向陪同前來的局長周成征求了意見。考慮到附近山地衆多,地形複雜,如果能有熟悉這帶的人引路,确實事半功倍。急着套近乎的周成自然樂得順水推舟。
将一名囚犯帶離看押地,依據聯邦法律,必須經過嚴格的審批手續,或者由一名當地政府官員擔保并陪同随行。淩鹿他們當然沒時間等待審核批準,于是這位周局長就順理成章地成了阿六的擔保人。
原本在定居點待命的霸下運輸機,收到隊長趙明蔚的命令後,很快抵達采石場上空。飛機在一片平坦的空地上降落,除了淩鹿和啄木鳥小隊以外,曾六枝與周成也跟着上了運輸機。
以最低巡航速度飛行,在運輸機幾次改變調整航線後,一行人總算抵達了阿六指出的坐标點附近。引擎發出轟鳴,運輸機緩緩降落在一片湖泊旁某塊向陽的平地上。
這裏四面環山,人跡罕至,深綠的湖泊如同一塊上好的翡翠鑲嵌在群山之中。視線所及,周圍的荒嶺上都被茂密的植被所覆蓋。和普通樹木不同,這些位于污染區中的繁茂植被,若仔細留意,都能發現許多不同尋常之處。
“順着這座湖再往東,還有另外一片更大的湖泊,湖泊往前又有個山谷,許多栖息在山谷裏的變異生物會到那座大湖邊飲水。”下了運輸機,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說謊,阿六立即向同行的淩鹿賣力解說起來。
雖然信誓旦旦,其實阿六心裏有些打鼓,因為嚴格說起來,他還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以前的幾次,都是他爬上了采石場某座山的頂部,透過觀測設備,遠遠觀察到了有變異生物活動的跡象。
“小心。”
正忐忑呢,淩鹿就伸手拉住了他。再往前兩步,阿六差點要撞進他右手邊的一叢灌木裏。
對上阿六不明所以的目光,淩鹿笑了下,伸手指了指那株看上去不怎麽起眼的灌木,解釋道:“這是東北茶藨,也叫山麻子,燈籠果,不過現在這株是變種,你看到它葉片和果實上的紅色網紋了沒?”
從地上撿了根枯枝,淩鹿捂住口鼻,示意阿六和周成他們後退,随後就用手裏的樹枝去捅了捅那叢一米多高的植物。枝葉沙沙作響,那些像一串串青色小燈籠般的果實,在震動中啪啪接連破裂,爆出一團團血紅色的煙霧。
那煙霧帶有惡臭,即使被淩鹿提醒着後退,還是聞到了味道的阿六和周成,忍不住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這東西有毒?!”十分膽小怕事的局長周成臉色蒼白,邊吐邊抖着嗓子驚呼。他開始後悔,好端端的他幹嘛要腦抽來趟這渾水。
淩鹿聲音裏帶着笑意,他馬上安慰兩人:“沒事的,這種煙霧聞到一點只會讓人惡心,症狀很快就會緩解。除非是瞬間大量吸入或直接誤食,才有可能造成中毒昏迷。”
果然,淩鹿的話說完沒多久,剛才還反胃不已的阿六和周成,這時呼哧呼哧喘着氣,已經感覺好多了。兩人都有些驚奇,淩鹿小小年紀,也不像是那種會跑污染區裏碰運氣的亡命徒,他怎麽會對這些偏門冷僻的知識如此了解?
隊長趙明蔚這時也走了過來,她将兩瓶水遞給了周成和阿六兩人,開口道:「兩位還是先回機艙去休息吧。等查明了附近的情況,我們再考慮是不是繼續往東深入。」
為了避免出現之前沙漠時的情況,趙明蔚和她的小隊這次有備而來,也更加小心謹慎。他們放出了自動探測器,開始對附近方圓數公裏內的情況進行初步探測掃描。
「這需要花一點時間。」趙明蔚解釋。
剛剛吐得死去活來,周成和阿六兩人心有餘悸,當然點頭稱是。剩下淩鹿又粗略查看了一遍周圍環境,确定沒有問題,記挂着蛋蛋的他才匆匆返回機艙。
裝着蛋蛋的金屬箱仍然被放置在機艙貨物區,淩鹿蹲下來,在觸控板上輸入密碼,箱子一側的門就打開了。
“蛋蛋,你感覺怎麽樣?”
跟上回的鬧騰不一樣,這次蛋蛋正安安靜靜地躺在箱子裏,微微眯着眼,看樣子在閉目養神。越臨近轉變期,平常橫行霸道的蛋蛋就會越衰弱。每一次的變異,都是它最脆弱的時候,當然,也是最狂暴危險的時候。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被蛋蛋視為威脅,運輸機從明湖城起飛開始,淩鹿就向隊長趙明蔚再三強調,讓任何人都不要靠近貨物艙。
蛋蛋的眼皮撐開一條縫,見是淩鹿,喉嚨裏立即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向淩鹿訴說委屈并撒嬌。
大眼睛,骨頭疼。
嗚嗚,翅膀也很難受。
本來可以收攏在背後的巨大雙翼,這時無力地耷拉在兩邊,知道蛋蛋非常不好受,淩鹿不由一陣心疼。箱子的空間足夠大,淩鹿幹脆鑽了進去,他抱着蛋蛋的腦袋,摸摸它的耳朵、下巴和脖頸兩側,這些都是平時最讓蛋蛋感覺舒服的部位。
觸手所及,蛋蛋原本光滑的外層鱗片,這時變得粗糙僵硬。再過不久,這層逐漸硬化的金屬化外殼就會變成一個繭,把蛋蛋完全包裹住。根據前幾次的經驗,淩鹿知道,那将是蛋蛋最不設防的時候。
大眼睛,我要聽小美人魚的故事。
被淩鹿抱着,蛋蛋覺得舒服了些,渾身好像也沒那麽疼了。它低低發出呼嚕聲,用腦袋蹭蹭淩鹿,理直氣壯提出要求。就像小時候一樣。
為了心愛的王子,小美人魚用漂亮的魚尾交換了人類的雙腿,行走的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舞蹈。
第一次轉變時,淩鹿為了轉移蛋蛋的注意力,讓它不那麽難受,就一遍遍和它講各種故事。大概因為轉變的過程同樣充滿疼痛,蛋蛋最喜歡的,就是小美人魚的童話。這個習慣一直延續至今。
淩鹿失笑,他摸摸懷裏寵物的腦袋,将早已能倒背如流的故事娓娓道來。講到一半時,蛋蛋就睡着了。轉變需要消耗它大量的體力,見它睡着,淩鹿松了口氣,放輕動作,他盡量小心翼翼地離開。
到機艙外時,淩鹿擡頭一望天色,發現時間已經快到傍晚。
「淩博士,看來今天我們又得在野外過夜了。」隊長趙明蔚走上前,出聲說道。
“趙隊長,情況如何?”淩鹿算算時間,自動飛行探測器也應該将數據傳輸回來了。
「再往東不到七公裏,确實還有另一座湖泊和山谷,也探測到了相當密集的紫色生物能量反應。」趙明蔚回答。
淩鹿神色一振,直接道:“這麽說,那邊有很大可能,就是變異生物的一處栖息地了。”
「是這樣沒錯。」趙明蔚點點頭,又開口,「為了安全起見,淩博士,今晚就要委屈你在機艙裏過夜了。一旦布置在附近的探測器發現異常,飛機可以直接起飛。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明天一早我會派一隊人先去探探情況。」
“好,明白了。”
這時,在一邊鬼鬼祟祟偷聽到兩人談話的阿六,開始後悔了。天知道這些家夥所謂的調查竟然是來真的。不僅要在危機四伏的污染區裏過夜,明天他們還打算深入變異生物的老巢!碰上一群不要命的瘋子,他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感覺把腦袋別在褲腰上的阿六,在心底碎碎念個不停,已經開始思考着是不是該直接開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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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