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 晉江獨家

關于蛋蛋這兩次來去突然的高熱,也許是因為當局者迷,眼下淩鹿完全沒想到會是什麽原因造成的。

一晚過後,第二天大清早,心裏裝着事情,翻來覆去沒怎麽睡安穩的淩鹿就起了床。

博士陳素的葬禮十分簡單。

就像淩鹿之前懷疑的那樣,陳素仿佛已預見到了一些事,她甚至早早留下了遺囑。整場葬禮就是按照她遺囑的要求,一切從簡,哪怕外界的各種報道訃告鋪天蓋地,但現場除了陳鳶、陳鶴與淩鹿三個子女,只有她生前的少數至交以及她的學生前來送她最後一程。

「我們一個人來,一個人活,一個人死。唯有我們的愛人與朋友讓我們暫時覺得我們不是一個人。」

陳素用這樣一句話作為了自己的墓志銘。

這名為聯邦科學事業奉獻了大半生的傑出女性,九天科技受人尊敬的領導者之一,人類曙光計劃的主要負責人,從此只能長留于他人的心目中。

遺體火化後,陳素的骨灰就被埋入了位于長安上城區北部的一座墓園。園內芳草萋萋,在平緩的草坡上,灰白色的墓碑整齊排列,如同海面上寂靜無聲的波濤。

經歷過最開始的悲痛,到此時淩鹿反而能平靜以對。看到為人嚴謹自持的大姐陳鳶終于繃不住,像個孩子似的嚎啕大哭,他甚至能與陳鶴一起來安慰她。

“媽媽,你安息吧。我一定會找出害你的人,将真兇繩之以法。”在墓碑前擺上一束陳素喜愛的天堂鳥,淩鹿神色肅穆,經歷種種變故後,還是個少年的淩鹿似乎正變得更加成熟穩重。

葬禮結束,姐弟三個人就相伴回到了位于上城區東南的桐花社區。

這個高級住宅區,因為十二年前盤古病毒爆發而淪為疫區,在實施隔離的期間,将近有超過一半的居民喪生。恐怖的病毒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而如今,這裏已漸漸又恢複了往昔的安寧。

陳素留給姐弟三個的遺物并不多,稍微收拾一下,半天時間又過去了。到了晚上,淩鹿沒回下城,而是留在了桐花社區。畢竟明天一早,陳鳶與陳鶴就又要因為工作而各奔東西,一家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聚頭,淩鹿十分珍惜這不多的時間。

“大姐,二姐,很晚了,你們先去睡吧。”過了十點,一樓陳素的書房裏,還有一些遺物沒整理完,但考慮到明天一早陳鳶、陳鶴兩人就要出發離開,淩鹿體貼地讓她們去休息,“剩下的我來收拾。”

“小弟,你自己撐得住嗎?”陳鳶有些不放心。

“沒事,就剩下一些電腦裏的記錄和數據,我很快就能弄完的。”淩鹿微微笑了下,語氣柔和,态度卻十分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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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鳶、陳鶴兩姐妹互看了一眼,才點點頭同意了。

“那好,你也早點睡,記得別弄得太晚。”都說長姐如母,陳素去世後,作為家裏的老大,陳鳶下意識就對淩鹿這個還未成年弟弟更多了幾分關愛照拂,“來不及的話,明天再收拾也是一樣的。”

“嗯,我曉得的。”

離開書房前,相貌與母親陳素最相似的二姐陳鶴伸出手,就像淩鹿小時候一樣,揉了揉他一腦袋自然卷,她什麽多餘的話也沒說,就帶上門和陳鳶一起離開了。

兩姐妹前腳剛走,原本安靜的書房外面,那扇直通庭院的落地窗位置就出現了一個修長高挑的人影,伴随着陣陣爪子撓玻璃的聲音。

“大眼睛,大眼睛……”蛋蛋急得嗚嗚直叫。

從早上開始,他就一路暗戳戳跟在淩鹿後面,怕被陳家兩姐妹發現,蛋蛋又不敢黏得太緊,結果進門時慢了一步,就被關在外面了。如果不是淩鹿交代過——變成人之後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随意進出別人的房子。他早就沖進來啦!做人要守規矩,真麻煩。

幸好淩鹿發現是他後,馬上通過室內遙控,打開門放他進來了。

“大眼睛……”迅速黏到淩鹿身邊,蛋蛋哼哼唧唧,向他撒嬌,“我、我聽你的……等開門。”

淩鹿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摸摸蛋蛋的腦袋,誇獎道:“真乖,肚子餓不餓?”

一天沒吃東西,蛋蛋點點頭,他餓了。

淩鹿立刻在桌面電腦前按下喚醒鍵,通過家庭內部聯網的服務系統,叫醒了這時正在充電休眠狀态下的AI機器管家。

“阿源,麻煩你去廚房做點宵夜。”

「好的,少爺。」通訊系統另一邊很快傳來回複,「您需要點什麽?」

淩鹿看了眼身邊的蛋蛋,報上了他愛吃的菜名。這麽多年在一起生活,除了厭惡的蔬果外,幾乎是淩鹿吃什麽蛋蛋就吃什麽。雖然淩鹿一度擔心過他的小寵物不比人類,一直吃人的食物會吃出問題,可一斷糧,玻璃心的小怪物就鬧得厲害,直到淩鹿沒辦法妥協為止。

“蛋蛋,先等一會兒,馬上就有吃的了。”

“嗯。”蛋蛋猛點頭,淩鹿說什麽,他自然就聽什麽。

趁着這段時間,淩鹿忙碌了起來。他長而白皙的手指在多點觸控屏上操作着,如同藝術家彈琴般輕盈靈巧,一下就找到了某個加密文件。輸入陳素之前告訴他的密碼,順利打開文件,實物屏幕上方立即出現了一塊空氣顯示屏,上面快速滾動過一長串打亂的數字與字母組合。

僅僅過了三秒,文件便開始自我銷毀。

若是換成其他普通人,恐怕誰都無法在短短三秒鐘內,一目十行記下多達千位數的字符串,但淩鹿卻可以做到。

這是陳素特意留給他的一把‘鑰匙’。

而現在,剛才那些字符正在淩鹿的腦海中,仿佛音符般跳躍着,數千,數萬種的排列組合在淩鹿腦內成形,又被推翻,進行新的排列。

沉思了大概兩分鐘後,淩鹿呼出口氣,他側過頭,對身邊說道:“蛋蛋,推我去那邊的書架。”

淩鹿指了個方向,那裏有一整排從天花板直通到地面的書架,擺滿了陳素的收藏。受她影響,淩鹿同樣十分青睐這些代表過去人類文明與精神財富的紙質書籍。對于沒有血緣關系的母子倆來說,這應該是他們之間不多的一個共通點。

淩鹿報出書名,蛋蛋就按照他的話,把對應的書籍從書架上抽出來。兩個人分工合作,進行得很快。把所有的書堆到了地板上,淩鹿一本本翻過去,迅速找到他需要的頁數行數,然後把看完的書又遞給蛋蛋,讓他放歸原處。

淩鹿遞一本,蛋蛋就接一本,把書籍放回到書架上,沒有一次弄錯了位置。正如淩鹿深信不疑的那樣,他的小怪物非常聰明。

“蛋蛋,我想我知道該先從哪裏入手了。”

破解陳素給出的提示後,淩鹿得到的信息裏,有一些人名,還有有一些地名和坐标,即使仍然不知道這些信息究竟代表了什麽,但淩鹿總覺得這應該和自己的身世還有陳素遇害都有關聯。

淩鹿正說着,機器管家阿源就通知他宵夜已經準備好。

和蛋蛋一起走出書房,這時陳鳶、陳鶴兩姐妹早已上樓睡了。

餐廳裏,圓不溜丢像個電飯煲的阿源二代,仍然維持着豆豆眼,五短身材的老樣子。

從外觀來看,它和十多年前,在‘雨龍’號上被淩鹿創造出來時沒什麽太大區別,只是新了許多,沒那麽破破爛爛了。但事實上,改變遠非如此,阿源的內部早已經過淩鹿多次改裝,它現在能跑能跳甚至能懸浮在空中,随時可以切換的機械臂小到修剪花枝,大到搬運重物,抑或炒菜翻鍋都不在話下。

阿源對此很滿意。盡管智能化程度很高,但阿源并不會像真正的人一樣執着于人類的形體。對于AI機器人來說,軀殼随時可以替換,真正重要的,只有那一塊小小的,驅動它們所有邏輯思考能力、記憶乃至是情緒表達的處理核芯。

阿源二代的豆豆眼一閃一閃,捕捉到淩鹿身邊的蛋蛋,它的系統迅速将對方判定為非法闖入者。正要發出警報,淩鹿卻馬上制止了它。

“阿源,這是蛋蛋。”淩鹿向盡職盡責的機器管家重新介紹蛋蛋。他知道這會讓阿源小小混亂一陣,因為在阿源的記憶庫裏,蛋蛋應該還是那個黑不溜秋,每天只會追着咬它,欺負它的恐怖大魔王形象。

人類形态的蛋蛋得意洋洋,朝還在困惑中的阿源露出一口雪白光亮的牙,威脅地呲了呲。

“蛋蛋!”淩鹿無奈出聲,要是他不阻止,也許蛋蛋真的會撲上去再咬一口也說不定。

被淩鹿這麽一喊,蛋蛋立即老實了,他規規矩矩坐到餐桌前,開始像模像樣照着淩鹿教的那樣,拿起筷子,對準一盤皮薄餡多的牛肉蒸餃,夾——啪嗒,再夾——啪嗒,第三次——啪嗒。

“噗……!”在一旁看的淩鹿,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心靈受到了嚴重的傷害,蛋蛋望向淩鹿,哭哭唧唧地喊他:“大眼睛……”被大眼睛嘲笑了。

蛋蛋整個人都打蔫了。

淩鹿坐直身體,眼神溫和,他把輪椅推到蛋蛋身邊,抽走他手裏的筷子,換上了湯匙,然後摸摸他的頭輕聲安撫道:“別急,先用這個,筷子我們以後慢慢學。”

看着蛋蛋笨拙地抓着勺子,把蒸餃一個個從盤底舀來吃,動作漸漸越來越麻溜順暢,淩鹿臉上的笑意也沒有斷過。從早飯後就沒吃東西,他大概真的餓了,很快一大盤牛肉蒸餃,外加一碗香濃的肉湯,就全吃完了。

“大眼睛,很好次(吃)……”填飽肚子,蛋蛋滿足了,也很快忘記了剛才的小插曲,又對着淩鹿黏黏糊糊起來。

淩鹿摸摸他,雖然還有些平舌音翹舌音分不清楚,淩鹿卻并不急于糾正,反正能夠聽懂,又有什麽關系呢?對于蛋蛋,無論他長成什麽樣,長得有多大,淩鹿總覺得它仍是許多年前的那個小怪物,對他充滿了溺愛。

也許正是因為這份毫無保留的愛,或初生雛鳥的印随效應,讓原應無法被馴服的狂暴怪物,能夠在漫長的日子裏,漸漸懂得溫柔、珍惜或愛這一類它本不該擁有的情感。

淩鹿伸出手指,把蛋蛋不小心吃到臉上的一點肉渣揩掉,誰知蛋蛋卻低下頭,啊嗚一口,把淩鹿的整個手指都叼進了嘴裏。

來不及出聲制止,淩鹿就感覺到柔軟的舌頭刷過手指皮膚,有種電流通過般的麻痹感。

“大眼睛,舔……幹淨了……”吐突出淩鹿濕淋淋的手指,蛋蛋一臉喜滋滋的,等着淩鹿摸他的頭誇獎他。

淩鹿:“……”

下一秒,還在傻樂的蛋蛋,他那對圓圓的瞳孔瞬間收縮變窄,就像只領地被侵入的野獸一般,他站起身,擋在淩鹿面前,對着大門口的方向,發出了一連串可怕深沉的低嗚聲。

“蛋蛋,你這是……?”

淩鹿先是愕然,然後話出口一半,臉上的表情也變了,他似乎同樣意識到什麽。

原本其樂融融的氛圍瞬間蕩然無存,淩鹿握住蛋蛋的手,将整個人暴躁不已的他安撫住,不管門外有什麽人或什麽東西,淩鹿都不想看到蛋蛋再度失去控制。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一個人來,一個人活,一個人死。唯有我們的愛人與朋友讓我們暫時覺得我們不是一個人。」

出自奧遜·威爾斯(OrsonWelles)(1915-1985) 是集演員、導演、編劇、制片人等多種角色于一身的電影天才。原文如下:We're born alone,we live alone,we die alone.Only through our love and friendship can we create the illusion for a moment. That we're not alone.

印随效應:一些剛孵化出來不久的幼鳥和剛生下來的哺乳動物學着認識并跟随着它所見到的第一個移動的物體,通常是他們的母親。印随行為一般在動物剛剛孵化或出生後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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