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 晉江獨家
外面已經風雲變色,被整片森林包圍的綠島之家,如今仿佛一艘在深綠色波濤間時隐時現的小船,給人的感覺岌岌可危。淩鹿刷完卡,就從活動區大廳一側的走廊上,推開了通往東邊花園的那扇玻璃門。
嘩——!
在完全隔音密閉的室內還不覺得,但剛開門走到外面,狂風挾裹着花園裏的碎葉枯枝,一下就幾乎吹得淩鹿睜不開眼。
他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擋在面前,身上的醫師袍一邊被吹得高高揚起,一邊則緊緊貼着他的身體。不久前凝滞不動的低氣壓一掃而空,猛烈的風裏似乎夾雜彌漫着濕冷的水汽,幸好還沒開始真正下雨,逆着風,淩鹿步履艱難地朝前走去。
來到剛才那只樹莺撞上玻璃牆的地方,呈放射狀噴濺的血跡仍留在原處,上面還有幾根沾血的羽毛,但樹莺的屍體卻不見了。
是被風吹跑了還是被什麽動物叼走了?
淩鹿站在彩色鵝卵石鋪就的花園過道上,小心地在附近地面的草叢裏找了一遍,還是沒什麽發現。他直起腰,心裏的不安有增無減,越發濃重。那只鳥做出自殺式行為的瞬間,淩鹿感覺到了一股猛烈的心悸,正是因為這股不祥的感覺,才促使他來到外面,想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時,淩鹿身後,被修剪成高矮不一,半圓或橢圓形的茂密灌木叢間,突然傳來了咔嚓咔嚓的聲音。那動靜不是風吹動樹枝,而是有東西強行經過時,枝葉摩擦斷裂造成的響聲。
淩鹿迅速轉過身。此時的天空陰沉得仿佛快要掉下來,滿臉緊張的淩鹿,在看到眼前的來人時,表情馬上就放松了。他趕忙迎上去,嘴裏已經忍不住出聲:“蛋蛋,你怎麽跑出來了?”
作為今天剛入院的‘病人’,蛋蛋應該還在他的病房裏休息才對。不過他想出來的話,沒有任何房間能困住他,所以這些都不是重點。淩鹿上前握住蛋蛋的手臂,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
“蛋蛋,你怎麽了?”
雖然站着,蛋蛋卻搖搖晃晃,像是醉酒的人一樣站不穩當。他的頭上、身上都粘了很多樹葉,應該是剛才從樹叢裏擠出來時碰到的。他整個人迷迷糊糊,似乎異常困倦,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聽到聲音,他才憑着本能一把抱住了淩鹿,把下巴擱到他肩膀上,然後又像撒嬌又像抱怨,發出了在淩鹿聽來非常可憐的嗚嗚聲。
“大眼睛……我頭、頭疼……”這時的蛋蛋,大着舌頭,連出口的聲音都含含糊糊的。
淩鹿一聽急了,蛋蛋平時可是非常健康的,從來不生病,怎麽會突然間頭疼?淩鹿本來想問清楚,可他的小怪物黏他黏得緊緊的,推都推不開,他只能用手摸了一遍蛋蛋的腦袋,确定沒有外傷,才又問:“蛋蛋,你有沒有吃什麽東西?你的頭哪裏疼?”
淩鹿真不敢相信,他才離開他一會兒,蛋蛋怎麽就成這樣了。
“我沒有……沒有亂吃東西……”蛋蛋還挺委屈,雖然小時候經常因為什麽都敢亂啃亂咬而被淩鹿教訓,可他早就不這樣了。“我在睡……睡覺,頭就疼了,好像……好像有聲音……有東西鑽進腦袋裏,整個都疼。”
蛋蛋說得斷斷續續的,一邊說他一邊拿手敲自己的腦殼,想把那惱人的‘東西’敲出去。
蛋蛋沒辦法形容他此時的難受和痛苦,只能用一個‘疼’字來概括。某個聲音在他腦袋裏橫沖直撞,一會兒如同尖刀猛刺,一會兒像是鐵錘敲擊,一會兒又仿佛被人用滾燙的沸水澆淋。對此,蛋蛋毫無辦法,他只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能屈從于那聲音。
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頑固聲音,一旦聽從、臣服于它,沉睡的暴戾本能再度被喚醒,進而主宰他的行為,之後他一定會後悔莫及。
他發過誓,絕不會再傷害他的大眼睛。
想着淩鹿,蛋蛋下意識就清醒了些。一路憑着模模糊糊的感覺找到了他,果然,只有待在淩鹿身邊,聽到淩鹿說話,腦袋裏那煩人的聲音才像是沒那麽強烈了。
“蛋蛋,住手。”伸手制止他繼續敲頭自虐,淩鹿這時只能幹着急。探了探蛋蛋額頭的溫度,随即淩鹿就發現,他銀白雙瞳的鞏膜部分充滿了紅血絲。
淩鹿立刻想起五年前,他的小怪物轉變失控時的狀态。不過這一次,蛋蛋明顯仍有意識,他現在的樣子,更像是受到了某種外部因素的幹擾。
不知為什麽,淩鹿突然想起了剛才那只遠東樹莺。
這時,耳際的風呼嘯着,旋轉着,越來越猛烈,一滴冰涼的雨擊打在淩鹿額頭的皮膚上,他擡頭看了看天,輕輕拍着蛋蛋的背,催促道:“蛋蛋,蛋蛋?先放開我,我們快進去好不好?暴風雨馬上要來了。”
蛋蛋聽話地松開了手臂,他拉起淩鹿的手,剛邁開步子就踉跄了一下。一直擔憂望着他的淩鹿伸手去扶,卻連帶失去了平衡,兩個人一起摔倒在地。多虧身下是松軟的草坡,淩鹿後背着地的時候并不太疼,而壓在他身上的蛋蛋,情況卻沒那麽好了。
“大……大眼睛……”帶着哭腔,蛋蛋竭力想撐起身體。他怕壓疼淩鹿,更怕讓大眼睛看見他這副沒用的樣子。但事與願違,蛋蛋渾身軟綿綿的像被抽光了力氣,他越是想要站起來,力量就流失得越快。
“乖,別動。讓我扶你起來。”
心裏一陣陣抽痛不已,淩鹿從來沒見過蛋蛋這麽虛弱。他剛要伸手,耳邊卻突然傳來啪的一聲槍響。
蛋蛋發出低低的悶哼,被壓在下方的淩鹿愣住了。他的視線就越過蛋蛋的肩膀,看到兩名綠島之家的警衛,正舉着槍,一臉緊張地向他們這邊慢慢逼近。
“醫生,你有沒有受傷?”
“病人襲擊你了嗎?”
聽着兩人的呼喊聲,淩鹿下意識看了看懷裏的蛋蛋,此時他還穿着綠島之家的病號服,從那兩個警衛的角度,摔倒在地的淩鹿,就像是被蛋蛋攻擊了一樣。
難怪他們會毫不猶豫地開槍射擊。
盡管理智迅速作出判斷,淩鹿的情緒卻仿佛爆發的火山般,一瞬間,各種憤怒,暴躁,焦慮,心疼的情緒交織成火熱的岩漿噴薄而出。他把蛋蛋小心抱着,慢慢撐着身體坐起來,黑暗陰沉的天空下,狂舞的風吹亂了淩鹿的頭發,他那雙溫潤如水的眼睛,這時隔着一層鏡片,仿佛凍結的冰面一般。
“走開。”
只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對面警衛手裏的麻醉槍,就咔嗒、咔嗒兩下,先後掉落到地上。他們渾身僵硬,鼻腔中瞬間淌出了鮮血。淩鹿不自覺釋放出的力量,次聲與人類大腦的阿爾法節律相同,引發了共振。
在差點殺死兩名警衛前,看到那流淌的刺目紅色,才讓淩鹿一下子清醒過來。他剛才幾乎失控了。
“你們回去,忘記剛才的事。”
深吸了一口氣,盯着兩個警衛撿起槍,然後默不作聲沿原路返回後,淩鹿緊繃的雙肩才放低下來。他找到蛋蛋後肩上的麻醉槍針頭,随後将之拔出,要換成平時,別說麻醉槍,就是特制的子彈都無法傷及蛋蛋分毫。
淩鹿心裏卻越發擔憂,他摸了摸蛋蛋的臉,即使處于昏睡中,他的小怪物依舊俊美得驚人。由于麻醉劑的藥效,剛才折磨蛋蛋的頭疼終于離他遠去,這是唯一值得慶幸的事。
“做個好夢。”親親他的額頭,淩鹿唯有如此盼望着。
此時,更多更密集的雨點從天而降,伴随着狂風,不斷擊打在樹葉、花草與鵝卵石鋪就的地面上。淩鹿可不想被澆成落湯雞,他讓蛋蛋靠着自己,然後努力撐起身體,将他半扶半抱,跌跌撞撞回到了綠島之家的建築內。
眼下的天氣,要離開這裏顯然不太現實,何況蛋蛋的情況未知,淩鹿不敢冒險。
把蛋蛋送進二樓的病房,替他擦幹臉上的水跡,蓋好被子,做完這一切,淩鹿才坐到病床邊,一邊看着蛋蛋,一邊胡亂擦了擦自己被雨淋濕的頭發,換了件外套。
由于是療養康複機構,綠島之家的環境十分舒适,供情況穩定的患者居住的普通病房裏,淺綠的牆壁,木質地板,自動感應溫控系統,加上獨立的衛浴,幾乎和一般城市居民的套房沒什麽兩樣。
所以盡管窗外狂風驟雨,天昏地暗,但在隔音良好的室內,燈光柔和,清新的空氣中仿佛飄蕩着花香,俨然和外面是兩個獨立分割的世界。
淩鹿站在窗戶前望了一會兒,就拉上了窗簾。
現在的時間接近中午十二點,由于風暴的關系,天色暗得跟晚上沒什麽差別。走廊和病房裏全都亮起了燈光,淩鹿回到蛋蛋身邊,坐在床前算了下麻醉劑的劑量以及蘇醒需要的時間,可畢竟蛋蛋和普通人類不一樣,淩鹿也吃不準他什麽時候會醒。
此時此刻,沒有什麽能讓淩鹿離開他的小怪物身邊半步,即便是那些他一直追查的陰謀與真相也不行。
淩鹿寸步不離守着蛋蛋,在兩人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伴随着這場風暴而來的,遠遠不止狂風怒號,驟雨傾盆。在驚濤駭浪下,還有某些你絕不樂于見到、聞到、接觸到的恐怖生物,正爬上陸地,向着城市之中一無所知的人類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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