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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禍發生的那一刻,林郁大腦中一陣轟鳴和空白,眼前仿佛都變成了血紅色,而他還是選擇下意識護住旁邊同樣吓住的人。

林郁側過頭看向那張和父親其實并不相像的臉,看到他臉上露出了從未有過的錯愕。

昏沉沉的大腦直到車子停下打滑撞到了路邊欄杆,他才意識到那片血紅原來是自己頭上的鮮血順着傷口留下,遮住了視線。

他聽見林一與朝看熱鬧的路人吼:“叫救護車!”

林一與推開他抱住自己的手,咬牙切齒:“我需要你救了嗎?誰讓你撲過來的!?”

林郁看着莫名其妙沖自己發火的弟弟,下意識又露出怯生生的笑,有些不知所措張了張嘴,卻什麽話都沒能說出來。

他想,也許他确實不應該試圖去參加林家的家宴,去妄想得到那些已經消散的溫情,這就是懲罰。

昏迷前的記憶截停到這裏,林郁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只有自己一個人。

喉嚨幹渴、四肢無力,身體的處處不适都在訴說他躺了有多久,而且......并沒有受到足夠的照顧。

林郁已經習以為常在睜眼時只有自己一個人,他按下呼喚鈴,看着一群白大褂呼啦啦進來,對着自己的身體進行檢查。

中度腦震蕩、左手骨折、頭部縫了......

這些都不是林郁想聽的,他像是一個做錯事情的小孩小心翼翼用右手拉了拉醫生的衣角問:“我家裏人有來看過我嗎?”

醫生愣住了,口罩下的臉露出一絲不忍:“有,看過一次。”

只是聽說他脫離危險,并且再過二十四小時後就能蘇醒後便都漠不關心的走了。

他們還是在這兩天會經常來醫院,為的是看望另外一個人,一個和眼前這孩子一起住院的人。

兩個人之間受的傷是天壤之別,另外一個人聽說是弟弟,除了點皮外傷以外檢查都很健康,今天就可以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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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來看望的人還是很多,反之林郁這邊冷清得差點步入鬼門關,也沒得到一句來自那些人的關心。

醫生不理解,明明都是一家人,怎麽會如此偏心。

但這種有錢人家的家務事,他也無權去管,只能實話實話。

林郁卻并沒有他想象中露出失落的表情,而是十分懂事的彎了彎眼睛:“嗯,他們都很忙。”

原來是來看過自己的。

林郁知道自己這樣狼狽得像是被丢棄的小熊娃娃,卻還是控制不住的有些開心。

也許他們也是會擔心自己的,只是不知道是大哥還是二哥來看自己了,說不定是父親......

想到嚴肅的父親,林郁下意識縮了下頭。

上次被父親冷冰冰請出家門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林郁蜷縮了下手指,感覺已經麻木腫脹的心髒又被一根小刺輕輕紮了一下。

護士看到他蒼白的臉色有些心疼,不知道為什麽會有人忍心将這麽乖的孩子獨自丢在這裏,她放輕聲音:“我需要抽一管血去檢查。”

“嗯。”林郁禮貌的沖她笑笑,“謝謝你。”

他的聲音小小聲,一如本人那樣虛弱。

很快病房內的人都走了,他被從重症監護室轉到了普通病房。

林郁心裏一直惦記着其他事情,他想知道林一與如何了,又想告訴大哥他們自己醒來了。

拿出手機一看,被摔壞的手機屏幕緩緩亮起,雖然反應變慢,但是還能使用。

林郁松了口氣,他調出撥號鍵,卻在按下第一個按鈕時猶豫了。

好不容易從活下來,脫離了生命危險,而他卻不知道該将這個電話打給誰。

若是打擾到他們工作了,又會被冷冷數落一頓。

所以林郁猶豫再三,還是沒有點下任何一個鍵。

偏偏就是這時候,病房外傳來了熟悉到他聽到就想顫抖的聲音。

林郁愕然的擡起頭看向門外,前不久和他決裂的發小聲音從外面傳來,同時還有林一與的聲音。

他幾乎是想也不想的就将輸液的頭拔了下來,咬着牙忍着疼痛下床,透過病房門上的那一個小窗口,他看到三個熟悉的人影。

誰也沒想到,林郁的病房就被安排在了林一與斜對面。

而此時他的發小,陸家少爺陸容正如一個護花使者一般站在林一與旁邊,眼神十分溫柔:“小與,小心點。”

林郁愣住了,因為這聲小與的發音,和他曾經叫自己小郁竟有幾分相似。

在當初陸容朝他告白被拒之前,他們的關系一直很好,他總是像這樣帶笑叫着自己小郁小郁。

所以林郁才無法接受自己只是沒有同意他的告白,他就惱羞成怒否認了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的全部情誼和他決裂。

并且對外宣稱是他向他告白被拒絕後依舊死皮賴臉,他沒辦法才徹底和他斷清朋友關系的。

那段時間林郁天天被陸容的朋友和追求者罵不要臉。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明明他只是拒絕了朋友的告白,最後被罵無腦舔狗的人卻變成了他。

林郁對家人的包容度寬,不代表他對其他人也一樣,所以一聽到陸容的聲音他就生氣,想推開門讓他不要假惺惺又想去欺騙別人。

可放在門把手上的手卻怎麽也旋轉不下去。

因為他看見自己的弟弟,林一與露出了十分高興的笑容,對他的關心表示謝謝。

林一與的身上幹幹淨淨,沒有外在傷口,和他比起來,林郁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現在多像破破爛爛的補丁玩偶。

他的二哥也在,向來脾氣暴躁的二哥在這時候還是露出了點耐心的表情:“走吧,我們回家,大哥和父親今天都推了工作,家宴還是能繼續的,就當慶祝你平安無事。”

聽到家宴繼續,林郁猛地收緊手,像是被燙到一樣退後了兩步,臉上終于維持不住露出了受傷的表情。

家宴、家宴......

哪怕沒有他,對于他們來說那也是一場完美的家宴。

原本內心抱着的僥幸都在這一刻全都滑稽的被冷水撲滅,只剩下從心底升起的徹底寒意。

那些工作忙的借口在這一刻變得格外蒼白無力。

他們不是工作忙,只是單純的,不在乎他。

所以哪怕林一與只是皮外傷,也被衆星拱月的帶回家,而他連蘇醒了,都沒有人知道,狼狽的隔着一扇門看那個和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

原本加速跳動的心髒突然傳來一陣絞痛,林郁靠着牆緩緩坐下......

...

那陣心髒痛像是打開了某種開關,林郁哪怕是躺在床上,身體內的各處器官也會莫名其妙産生劇痛。

這樣的狀況持續了一整天,原本取走他血去做檢查的醫生終于一臉沉痛的來了。

林郁看着他一動一動的口罩,只感覺耳朵耳鳴得幾乎都要聽不清。

可他最後還是一個字不落的全部聽清了。

原來是和母親一樣的家族遺傳病。

多可笑。

他總是被說不像是林家人,父親長相淩厲,其他兩個哥哥基本都繼承了父親的五官特點,富有攻擊性,而他的長相卻繼承了母親,精致又耐看,如同幼獸般無害的外貌讓所有人看到他的那一刻都不會聯想到是林長晉的孩子。

最後遺傳了母親家族病的居然也是他這個在林家裏最不起眼的孩子。

林郁幾乎是用氣音喃喃:“媽媽,是你來接我了嗎?”

他對母親的記憶只停留在六歲,卻溫暖得足夠讓他撐過那麽多個低入塵埃中的日夜。

醫生沒聽清:“你說什麽?”

“沒什麽。”林郁沖他笑了笑,“我了解這個病,我的母親就是因此而走的。”

醫生嘆氣:“我會開個專家會先給你制定出一套治療......”

“不用了。”林郁語氣溫和,态度堅持,“我想要辦理出院。”

“不行!”醫生愣住了,“你知不知道這個病如果不治療,會在短期內器官就衰竭......”

“我知道。”林郁再次開口,第一次露出了和林家人有點像的強硬,“治療過程很痛苦,而且一旦發病也只能延長半年左右的壽命,所以請讓我辦理出院吧。”

他還記得母親在彌留之際對他說的話,那就是她後悔将僅剩下的時間浪費在這沒有意義,而又痛苦的治療中了。

她沒有說出自己到底想做什麽,可林郁卻知道,她更想要的是自己最後再用盡全力感受一次這個世界,而不是被困在病房中如同一片注定凋落的枯葉。

...

當一個人存心想走的時候,是沒有人可以留住的。

哪怕醫生和好心的護士小姐如何不同意,林郁還是辦理了出院手續走了。

他原以為自己發病時會很痛苦,卻沒曾想除了那一次在醫院時痛了以後,他的內髒就沒有再痛過,只是像溫水煮青蛙一樣漸漸變得虛弱。

林郁沒想到自己過得最惬意的一段時間,居然是在這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裏。

而死亡也來得比想象中還快。

當林郁拿着一杯熱奶茶站在觀光游艇上,突然頭暈腿軟到完全站不住,摔在地上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要走了。

遠比想象中還要平靜,只是微微遺憾還沒有看到想看的海上日出。

林郁冷靜的想,也許他應該最後再給家裏人打個電話。

消失的整整一個月時間,他徹底看開了,不再奢望他們的情感,也不再渴望得到回應。哪怕一個月他們都沒有來找過自己,林郁的內心也毫無波瀾。

再次點開手機的撥號頁面,這一次他毫不停頓的輸入了一串背熟的號碼,響鈴三聲後就被接了起來。

一道不威自怒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林郁?”

林郁垂眸:“是我,父親。”

他能感覺到視線都變得模糊,呼吸開始麻木。

林長晉的語氣驟然變得十分生氣:“你又離家出走了是不是?前不久一與說去醫院找你沒找到你,你又想用這種小把戲來引起注意,當初一與被接回來時你也是這樣,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成熟一點?”

林長晉聲音聽起來格外冷漠:“若不是因為一與當時堅持要叫你回來一起參加家宴,他也不會遭遇這次車禍,你跟他道歉了嗎?”

林郁感覺身體一點點發寒,他想笑卻又沒有力氣,只能徒勞的扯了扯嘴角。

原來哪怕是自己進了重症監護室,在父親眼裏還是不懂事,還是要像林一與表示歉意,而能參加林家的家宴,又好像是他們對他的恩賜。

當初那個在自己小時候,會笑着給他買糖果的人,到底是怎麽一步步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的。

林郁突然覺得很累,他用最後一絲力氣動了手指,沒有再管對面說的什麽話,直接挂斷了電話。

林長晉看着第一次被小兒子挂斷的電話,罕見的陷入絲絲迷茫,剩下那句“你趕緊回家。”也沒能說出去。

莫名的恐慌在心頭一閃而過,快到幾乎是錯覺。

就好像......他要失去什麽了。

林郁松開手,冷漠的看着手機再次掉在地上,原本就破碎的屏幕徹底黑掉。

猶如他的人生。

他最後緩緩閉上了眼睛,在意識即将消散的那一刻只剩下一個念頭。

好想再被愛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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