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天色将晚,紅雪漫天,在一片修羅地獄之中,靜靜坐着一位烏發少年。
他手中盤着一串剔透的青色琉璃,面前跪着幾個老者——這是産屋敷的族老,老人們神色哀戚,聲淚俱下,實在叫人心生不忍,就連幾個劍客都別過了臉,少年瑰麗的臉上卻始終沒有表情。
直到腳步聲慢慢靠近,一深一淺,又聽見清脆的鈴铛聲,他這才從沉思中回神,擡眸看去。
她不知道是跑去了哪裏,衣衫濕透,滿身泥濘,狼狽得不成樣子,半邊臉頰上沾着血液,想來是受了傷。
“少主大人!”
她哭着跑過來,一瘸一拐的,像是折了腿的小狗:“全部都死掉了……”
“嗯。”産屋敷無慘回她一個音節。
“……”
他如此淡然,将她弄得一時哽住,少女看了看地上跪着的老人,又看看他,不知道想了些什麽,恍然道:“就是他們背叛了我們,引了刺客過來嗎?”
“哈?”看見這幅場景,她竟然還瞧不清形勢麽?
産屋敷無慘略感訝異地挑眉,不知該作何回應,有時候,他總覺得她在裝蠢——以己度人,他從不信任別人,自然也不相信別人會無條件地信賴自己。
但她靠過來,伏在他膝上的樣子實在可憐,嗚咽着祈求憐惜的模樣又實在可愛。
“好疼……”
“是誰叫你亂跑的?”話雖然如此說,産屋敷無慘卻輕輕摸上她的額頭的傷口,以作安慰。
他是人,自然也會有七情六欲,從前養狼犬,結果不盡人意,現下無心插柳,倒遲遲體會到了被依賴的滋味。
說不上多麽喜歡,卻也并不排斥。
“連孩子都被殺掉了,他們怎麽可以這樣……”
少女天真的言論叫他有些想笑,他不做回應,她就不住地哭,用臉頰蹭他,産屋敷無慘撫弄着她的腦袋,心情愉悅。
現下,整個産屋敷家都已經被他攥在手中,再沒人可以威脅自己,只餘下天命。
“葵。”
想到這裏,他打斷她的哭訴,擡起她的下巴,笑得清隽溫柔:“那晚,父親同我說,你我姻緣,天命所歸。”
他要娶她,并不僅僅是因為那些陰暗的嫉妒,更多的,是他想要和天命抗争的不甘。
他生來便是死胎,費力掙紮,也不過茍延殘喘罷了,産屋敷一族擅長預言,父親總說,天命不可違之,那麽……若是能扭轉了她天定的姻緣,是否算他勝天一局?
抱着這樣的念頭,少年神色愈發溫柔,紅眸中水波流轉,好似含情萬千:“你願意和我成親嗎?”
天空忽然轟隆隆打起驚雷,少年擡頭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只專注地看着她。
沒有一個女子能夠抵擋這樣熱切的目光,哪怕現下的求親不合時宜,随意敷衍,顯得真心不足,她還是不争氣地紅了臉,避開他的目光,輕輕點了點腦袋。
見她答應,少年終于真心實意露出一個笑來,很短暫地,他心中生出對她的一絲憐惜,撫着她額頭的傷,輕嘆:“笨。”
她不明所以地看看他,好半天,又露出一個幸福純澈的笑,沒有說話,臉頰紅着,眼睛燦如星辰,裏面裝滿了喜歡。
他一頓,也隔了好半天,才收回目光,慢慢說道:“像是要下雨了。”
“嗯,我們回家!”她的手攥住他的,熱得不成樣子。
産屋敷無慘側頭看,原本舒展的眉頭,在看見她懷中的傘時,立即又絞了起來。
那把傘染着青鯉紋樣,這是男子所有。
“這是誰給你的?”
“欸?”
她順着他的目光低頭,看見自己懷中的傘時,愣了一下,才露出恍然的神色,說道:“這是我的救命恩人留下的,少主大人,你不知道,那些刺客可厲害了,那時候我被他們追上來,要不是他……”
說起救命恩人,她一臉的仰慕,喋喋不休,産屋敷無慘耐着性子聽到最後,就聽見她說:“可惜他沒有留下自己的名字,叫我連報恩都找不到人呢。”
“我會替你去查的。”無慘盯着傘看了一會,幽幽收回目光,神色莫辨。
……
是夜,勞累了一天的少女已經深深入睡,她額頭的傷已經被處理過,纏着白布,抱着枕頭睡得毫無防備,那把傘就被她擺在床頭,顯然是入睡之前,還翻來覆去地看了好一會。
一只蒼白的手探過來,修長的指節握住傘柄,摸到了刻字的痕跡,他一頓,将傘柄放在燭光之下。
這上頭寫着代表主人姓氏的一行小字
——麻、倉。
麻倉……
姓氏是麻倉的,可以輕而易舉解決那些暗衛的,除了名冠平安京的麻倉葉王,又能有誰?
無慘呼吸一窒,想到白日裏少女口中的救命恩人,想到她仰慕、崇敬的神色,再想到父親口中那句“萬萬裏挑一的好歸宿”,和“天命不可違”,他便覺得有一盆冷水從天而降,澆得他冷徹心扉。
已經這樣了,他們兩個竟然還是會相遇嗎?
英雄救美,多麽美好的開端,下一步是什麽?
她已經答應了要和自己成親,但也只是口頭約定而已。當下多是訪妻制,成立契約的嫁娶之禮極其繁瑣,若是不得到陰陽師的占蔔和祝願,這門親事便不能作數。
父親剛死,産屋敷一族又被屠殺殆盡,發生了此等慘烈之事,實在不宜嫁娶,無慘腦中昏昏沉沉,一邊死死攥着椅背,一邊測算,最早的日子,也要等到明年的五月……
距離塵埃落定,還有整整一年,這一年會發生什麽?
他們會不斷地相遇,到最後,就如同神明期望的那樣,變成一對愛侶,只留他一個人,繼續做被天道厭棄的可憐蟲嗎?
一息之內,劍客盡數折戟,如此驚才絕豔,比起他這個難以成行的病秧子,如今少女的夢中,只怕是只有今日的雨,和那一截潔白的狩衣了吧?
怪不得……今日他求親的時候,她要避開他的眼睛,又怪不得,說起自己的救命恩人,她滿臉傾慕,就連一截狩衣,也被她翻來覆去,足足念叨了四回!還有這把髒傘,她也明目張膽地放在床頭,直到睡前還在翻看,讓上頭沾滿了她的味道!
這是別的男人送給她的東西,她已然答應了和他定親,怎麽還敢把這髒東西放在床頭?她怎麽敢!
盛怒之下,少年劇烈地咳嗽起來,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咳碎。
羽生葵被他這樣大的動靜弄醒,睜開眼,就看見無慘一邊咳血,一邊将那把蛇目傘放在炭爐之上,任其燃燒。
……大半夜不睡覺跑來發什麽瘋,要給加班費知不知道!
“少主大人?”
她連忙跑下床,看着他身上的血,又看了看燃燒的傘,哭着問道:“您怎麽了?”
“燒了它。”
傘的頂端被燒毀,尾重頭輕,便又掉在了地上,産屋敷無慘見一把傘都不受他掌控,臉色頓時變得陰鸷萬分,呼吸困難,眼看着就要昏過去了。
即便如此,他還死死扯着她的袖子,執拗道:“燒了它、燒了它……燒了它!”
“嗚……”她像是被吓壞了,連忙撿起地上的傘,沒有絲毫猶豫地把它丢進了火苗裏,産屋敷無慘看着她這幅姿态,終于心安了一些。
到了現在,他也分不清,還在挑動自己情緒的究竟是什麽,他只知道,他不能輸。
“葵……”産屋敷無慘揪着她的袖子,聲音顫抖,落下淚來:“我只有你了。”
他蒼白的面色被血浸染,顯得無比妖冶,桃紅色的雙眸滿是水霧,少年烏發濕透,神色凄楚,像是一塊破碎不堪的玉。
他哭着尋求她的承諾:“嫁給我……嫁給我。”
“我嫁,我嫁……”她也跟着哭,哭得擔憂極了:“少主大人……”
得到承諾,他睫毛微顫,轉瞬就昏了過去。
羽生葵低頭看了他一會,問系統:【你收集到眼淚了嗎?】
系統正困惑呢:【嗚嗚,沒有啊主人,他明明哭了,是不是出bug了啊!】
【……】羽生葵:【确認了,這家夥在演我。】
系統卡了一下:【啊?!他哭得這麽真,連宿主都感動哭了,竟然是假的。】
【哈。】
她,感動?
羽生葵覺得好笑:【承讓承讓,我們互演罷了。】
系統:【……】
羽生葵一邊站起來去找醫師,一邊又問那個嬰兒的情況,那是産屋敷一族最後的血脈,她不能随便丢棄,還得時不時過去看看,讓他健康長大的同時,也要叫他記得他是産屋敷家族的人,好讓一千年後,那位家主可以順利出場。
系統操縱了幾個NPC照顧那孩子,現在已經在平城京住下了,羽生葵讓他們搬到偏僻一點的地方去,旋即又想起了麻倉葉王。
看見葉王留下來的傘,無慘竟然顧不得兩人的地位高低,連眼淚都用上了,說明這家夥比她想象得還要自卑偏執。
從今天的情況來看,葉王實在是一個刺激無慘的頂級工具人,可惜他有讀心術。
羽生葵自己倒是沒什麽所謂,系統可以屏蔽她的心聲,但是如果讓葉王提前聽見無慘的心聲就不太好了,無慘弑父,又屠殺了族人,身為陰陽師的葉王肯定不會放過他。
現在的鬼王還只是一個弱不禁風的病秧子,都不夠葉王兩回合的,所以,他們兩個的見面還得推遲到無慘變鬼以後。
哎,這場戲得演到什麽時候啊?無慘總是夜裏發癫,耽誤她睡美容覺,她好想下班。
【你去找找那個讓無慘變鬼的醫師,看看他在哪裏,在做什麽。】
老老實實等劇情太慢了,讓她來拔苗助長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慘慘子,別太愛了我只能說。
大家放心,這家夥是個陰間人,就算愛了,也會繼續拉扯,不扯到彼此血肉模糊誓不罷休。
痛痛痛痛!
但是妹有痛覺屏蔽(。
目前欠的加更:3 OvO
要入v以後再加了啦,如果v前加更會影響榜單!!
啵啵大家!
尤其啵啵寶寶!
感謝在2023-01-07 22:19:45~2023-01-09 19:32: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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