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黑塵猶暗新焦土

兩人匆匆趕到樓下,只見鄭七娘發鬓散亂,跌跌撞撞,姣好的面容上是一條條血印,應是驚恐之下用指甲抓撓所致。

此刻正是五更不到,天色尚早,其餘人想來都在酣睡,聽到動靜才紛紛奔下樓來。

秦佩和李重雙都站着一動不動,而位于一樓的天字房裏烈焰沖天,廊柱與粉牆都被濃煙熏成漆黑。

最駭人的是,在熊熊烈火中,衆人可以很清晰地看到紙窗上一個身影正狂亂掙紮。

“孫老三!”匆匆趕來的錢仲文大吼一聲。

秦佩的目光逡巡一圈,觀察衆人神色。

鄭七娘厲聲尖叫,縮在趙魁懷裏,花容失色淚痕滿面。

趙魁憨厚面容在火光照映下有些扭曲,一邊安撫着鄭七娘一邊大叫“報官”。

小豆子年紀還小,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想來已經被吓傻了。

至于其餘人,錢仲文驚惶,吳祿喜驚駭,周蕪驚恐,一旁的李重雙……

注意到秦佩的打量,李重雙勾起嘴角,狹長鳳眼裏映着漫天火光,妖異的明豔。

整整半個時辰後,大火才慢慢平息。趙魁和鄭七娘欲哭無淚地看着最好的廂房成了一團焦炭,小豆子勉強支撐着拿笤帚抹布前去打掃,其餘衆人則開始了争執。

“一定是你,其他人都住在樓上,只有你住在樓下!”錢仲文退後幾步,手指着周蕪,像是看到真兇一般。

周蕪臉色青灰:“你不要血口噴人,倘若因為我住在樓下就要被懷疑,那你不是更有嫌疑?我就住你樓下,四更的時候,我聽見你房門響了,然而過了半個時辰你才回房!”

錢仲文跳腳:“你胡說,我是起夜小解的,統共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哪裏有半個時辰?”

“我看分明就是你,原因你自己清楚!”周蕪褪下了溫文爾雅的表皮,神情怨毒得可怕。

“都不要說了!”吳祿喜大叫起來,“我什麽都不管了,我要走,我要回去。”

一聽他要走,正在争執的兩人頓時停了下來,錢仲文冷笑道:“回哪裏去?難道那東西你不想要了麽?”

一聽這話,不僅吳祿喜安靜下來,連正在啜泣的趙魁鄭七娘都露出古怪神情,秦佩猛然意識到,這裏的人顯然都是之前相熟的,來六全鎮自然是別有用意,那麽自己在這裏可謂相當礙事。

孫吉被活活燒死,和他們所遮掩之事關系極大,假使這些人害怕事情暴露臨時起意……想到這裏,秦佩不由得背脊發涼。

“啪”的一聲,李重雙打開折扇,造作道:“老板,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讓我們如何繼續安心住下去?我看不如房錢減半,怎樣?”

趙魁這時候哪有空關心房錢,極不耐煩地擺擺手:“事到如今,大家心知肚明……”

李重雙打斷他:“反正我是再不敢一個人睡了,我要和秦兄住一間屋。”

正在衆人喧鬧間,縣衙的仵作和捕快姍姍來遲。仵作将屍首帶去義莊,而胡姓捕快則開始一一盤問。

“昨夜四更時候,爾等都在何處做何事有何人作證?誰第一個發現走水的?”

鄭七娘攏了攏發鬓,做了個萬福:“回官爺的話,是奴家……”她欲言又止,淚珠在如絲媚眼裏轉了一圈才緩緩落下。

胡捕快骨頭都酥了半截,和顏悅色問道:“夫人休慌,且細細道來。”

“奴家每日四更時候都要到後廚磨些豆腐,今日也不例外,結果磨了一半奴家突然聽到有人叫喚,就出來看看,結果就看到,就看到……”說着鄭七娘又開始抽泣起來。

秦佩和李重雙對視一眼,他二人住的廂房離孫吉的廂房不遠,他們當時又都醒着,可他們并沒有聽到任何異樣聲音,鄭七娘明顯在撒謊,可她為什麽要這般做呢?

秦佩的疑慮并未持續太久,胡捕快用一種截然不同的腔調開口問道:“那邊那個,你呢?”

秦佩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胡捕快極不耐煩道:“別看了,就是你,那個藍衣後生。”

怔忪間,李重雙不緊不慢地解圍道:“回大人的話,當時小的正與秦兄一道飲茶,不過我二人不若老板娘耳聰目明,當時我們并未聽到有人叫嚷。”

胡捕快又看向錢仲文,後者忙不疊地澄清:“四更天,我自然早就睡熟了。”

“可有人為你作證?”

錢仲文有些為難:“那倒是沒有……”

他躊躇間,周蕪也開口了:“我當時也在房裏睡熟了,也未發覺異樣。”

方才還鬥得你死我活的人,如今卻紛紛為對方開脫,秦佩再次确定了心中的猜測。

順着問下去,趙魁去縣城買炭,證人是賣炭翁,小豆子在睡覺,證人是客棧裏的虎皮貓,而問到吳祿喜的時候……

吳祿喜渾身顫抖:“一定是他,錯不了……”

“說清楚點,不要神神叨叨的”

周蕪扯住吳祿喜的袖子:“破案是大人的事情,你不要胡說八道,阻礙大人辦案。”

吳祿喜一雙牛眼圓睜,像是想到什麽非常可怖的事情:“三月飛雪,江邊渡頭,你們都忘了麽?”

趙魁錢仲文等人臉色都是一變,周蕪猛然甩了吳祿喜一個耳光:“住嘴!”

“你們在說什麽?”小豆子懵懂問道。

“我看時辰也不早了,不如這樣,官爺您看我們是不是先接着開張,這個案子讓大人們慢慢審?”鄭七娘巧笑倩兮,悄悄塞給胡捕快一錠銀子。

胡捕快會意:“此案衙門自然會全力以赴,請諸位稍安勿躁。”他看向身後的衙役們,“咱們走。”

衙役們前腳走,秦佩後腳就上樓回房,打開五經,思緒卻又不知道飄到什麽地方去了。

吱呀一聲,李重雙拎着自己的行囊,也不問主人的意思,徑自漫步踱了進來,秦佩皺眉:“李兄這是何意?”

在他對面坐下來,不緊不慢地給二人各倒了杯茶水,李重雙輕笑道:“我前不久碰巧聽說個故事,或許會對秦兄的胃口。想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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