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寒鴉陣黑疑雲過
江河逆流,山川傾塌,日月黯淡,星辰無光。
秦佩恍然四顧,所見卻一片蒼莽,碧落黃泉窮途末路。
不知何時,有一男子立于身後,伸手捂住他的雙眼,在他耳邊含混地低語。
此人之手黏濕異常,帶着微微的鐵鏽味,秦佩凝神細聽卻發現此人所言,根本不是漢話。那人最終輕嘆一聲,手漸漸滑下,猛地捂住秦佩的口鼻。
猛然坐起,秦佩心悸不寧,但不知何故,卻又隐隐作悲。
“喝茶麽?”李隐兮遞過一杯茶,眼神玩味。
秦佩冷冷接過,仰頭喝下,方覺鎮定些許。
天色微亮,後院已有人聲。
了無睡意,秦佩幹脆枯坐着閉目養神。
靈臺漸空,禪心初定,可惜總有人不通顏色,非要打破一室寂靜。
“既已醒了,為何不趁早溫書呢?若我沒記錯,秦兄此行是要去趕考的罷?”
秦佩深吸一口氣,有些愠怒地睜眼:“各人自掃門前雪,李兄管的未免有點寬吧?”
“雖相交日短,但在下早已引以環兄為知己,關切一二有何不可?以環兄這句話說的,可是有些傷人哪。”李隐兮只着中衣側躺在榻上,露出半截雪白頸項,連鎖骨都若隐若現。
秦佩蹙眉起身,随手抓過李隐兮的外衫,正準備扔去他身上,手卻突然一頓。
一聲鈍響從後院傳來,緊接着就是極其刺耳的叫罵聲,伴着隐隐的嗚咽。
秦佩打開後窗,只見小豆子趴在地上,可憐兮兮地告饒,趙魁拿着木棍,狠命地往他身上抽。不遠處的磨盤倒了下來,白花花的豆腐腦流了一地。
“哎唷,做什麽那,”鄭七娘聽到動靜,急匆匆地趕過來,“這麽大聲響,別把各位客人吵醒了。”
“這個賠錢的廢物,我早上買的新鮮大豆,全被糟蹋了!”趙魁越說越氣,木棍又高舉了起來。
鄭七娘便不再做聲,只涼薄地靠在石磨上,搖着團扇,像在看着一出好戲。
李隐兮不知何時也踱到窗邊,從秦佩手裏接過外衫披上,給自己倒了杯隔夜的涼茶,小口啜飲。
秦佩靜靜看着,突然道:“倘若我娘活着,恐怕和那鄭七娘一般年紀。”
李隐兮點頭:“秦大人夫婦伉俪情深,夫人病逝後,秦大人悲恸欲絕,一月未赴早朝,乃是朝野佳話。”
“李兄果然耳聰目明,知之甚廣。”秦佩雙手撐在窗棂上,“我方才在想,若是我爹娘活着,就算每日都被他們打一頓,我也心甘情願。”
李隐兮低頭,輕聲笑了:“照你這麽說,你運氣倒不如我。”
“哦?”
“小時候常被我爹打,”李隐兮戲谑道,“還有一次差點被他拿刀砍死。”
秦佩點頭:“令尊如今一定追悔莫及。”
李隐兮看他:“後悔沒把我砍死?”
“正是。”
兩人對視一眼,竟齊齊笑了出來。
“性命攸關竟還有閑情互相譏諷,你果然是我的知己。”頓了頓,李隐兮臉上的笑意斂去,“此地不宜久留,不如你我趁早脫身走為上計?”
秦佩苦笑:“就怕插翅難逃。”
李隐兮輕搖折扇:“那可未必。”
他深深看秦佩一眼,又道:“不如這樣,我先去搬救兵,回頭來救你?”
秦佩冷笑:“那勞煩李兄務必快一點,別等到我屍骨都冷透了才姍姍來遲。”
李隐兮意義不明地笑笑,又躺回榻上補眠了。
晌午的時候,秦佩下樓用了午膳。喜來客棧的膳食向來不錯,今日則好的出奇——剛剛從江裏撈上來的鲥魚、自家養的跑山雞、從山裏挖的應季野菜,加上鄭七娘神乎其技的廚技,直把平日裏節儉度日寡欲少求的秦佩也吃的食指大動,甚至都忘了暗處還有個兇嫌正蠢蠢欲動。
“秦兄弟,”周蕪試探道,“李重雙怎麽沒下來?可是身體不适?”
秦佩木着臉道:“不清楚。”
“諸位客官,上個菜。”鼻青臉腫的小豆子端着豆腐湯,小心翼翼地放在正中。
錢仲文放下筷子,不滿道:“就拿這些東西來糊弄我們麽?去,叫鄭七燒一道莼菜來。”
小豆子有些為難:“客官您看,老板這兩日根本就不曾外出采買,如今也不是莼菜的時節,要不就先将就一二,過幾日再說?”
錢仲文還欲發難,被周蕪拉住:“唉,錢兄算了,青菜豆腐平平安安,也沒什麽不好。咱們現在圖的不就是個平安麽?”
“不過……”周蕪話鋒一轉,“錢兄不覺得今日在這用飯的人,少了好些麽?”
錢仲文四處看看,臉色一變:“不錯,吳祿喜與趙魁呢?”
秦佩心下一緊,他與李隐兮發現吳祿喜的屍首後并未告知衆人知曉,聽他們語氣,想來還不知道吳祿喜已然死于非命。
“小豆子,”秦佩悠悠吩咐道,“去看看吳、趙二位身在何處,是否安好。”
小豆子遲疑道:“這……”
周蕪也附和:“快去查探,我們等你消息。”
過了一會,小豆子快步跑回來:“老板正在歇息,我便未去打攪,至于那位吳客官,包袱行李連同人都一道不見了。”
周蕪與錢仲文又驚又疑,錢仲文低聲道:“莫不成他找到了東西,先逃走了?”
周蕪搖頭:“又或者孫吉是他殺的?”
錢仲文搖頭:“我看不像,此人向來是個懦夫,殺人的交易,他不敢的。”
正說着,鄭七娘慵慵地從樓上下來:“招待不周,只有幾樣鄉野小菜,怠慢諸位了。”
錢仲文看鄭七娘:“吳祿喜呢?”
鄭七娘笑道:“他又不是我相公,他在何處,我又如何知道?”
幾人面面相觑,秦佩忽而道:“我急着赴京趕考,想問趙老板買匹馬,不知趙老板起身沒有?”
鄭七娘愣了愣,用團扇捂唇輕笑:“外子嗜睡,不到酉時不會起身的,不如這樣,我代你問問?”
秦佩與她對視,點墨雙眸如古井般平靜無波:“倘若我現在就想知道呢?”
周蕪立時會意,也冷笑道:“似乎七娘你不想讓我們見到趙老板啊。”
鄭七娘臉色一變,強笑道:“哪裏哪裏,不如這樣,我現在就幫小兄弟你問問。”
她轉身欲走,錢仲文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周蕪,你上去看看!”
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周蕪臉色鐵青地回來:“趙魁被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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