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煙霭樓臺舞翠鬓
秦佩手執酒杯,百無聊賴地賞着管弦歌舞。
今日範铠堯倒是未來,故而曾蒲居于主座,在他下首按位次尊卑坐着鄭別駕、王司糧、崔長史還有都畿道各縣縣丞。
朱子英自然在座,秦佩很有些驚訝地發覺,此人正是那日,他與李隐兮在午橋見過的青年官吏。朱子英極其沉默寡言,若有人敬酒就一口幹掉,若無人攀談便一個人悶悶坐着,看上去頗有些不合時宜。
“秦公子。”一極其蒼老的聲音打斷了秦佩的思緒。
“崔長史。”秦佩舉杯。
崔長史臉上都笑出了褶子:“躬逢盛會,實是榮幸之至。美中不足便是上次與你一道的那位李公子,我等今日竟無緣再敘……”
秦佩來者不拒,仰頭飲盡:“他交游廣闊,此時估計也正在某處歌舞昇平此樂未央呢。”
崔長史笑道:“秦公子說話真是風趣。”他渾濁老眼從秦佩面上掃過,狀似無意道:“可惜啊,往年若有此等佳宴,定少不了黃司馬。”
“哦?”秦佩不動聲色,“他事敗身死,早已不是司馬了,如今的司馬是曾大人。”
“秦公子說的極是啊。”
酒過三巡,秦佩悠悠起身,開始逐一敬酒。
看着那一張張笑顏逐開受寵若驚的臉,秦佩心內只覺好笑,自己不過一屆考生,此時連功名都無半個,這些人論資排輩個個都算是一方大吏,再不濟也得是個七品的縣官,卻對自己如此逢迎,還不是他身後那一個大大的周字?
人情官場,不過如此。
“你是……”秦佩已經敬到朱子英那裏,故作漠然道。
朱子英斟滿了酒,先一口飲盡才道:“梁縣縣丞朱子英。”
秦佩深深看他,客套道:“朱兄賢名,如雷貫耳。”随意抿了抿,便敬下一個去了。
“秦公子。”曾蒲滿身酒氣地過來招呼,“之前家中樂坊的歌伎們排了出很不錯的樂舞,想請秦公子評點一二,不知可否賞臉一觀?”
秦佩生來最恨此類場合,但李隐兮囑托在先,也只好咬牙應了。
由于是私宴,樂舞也都是些平常軟舞,秦佩反正是看不出優劣,只呆呆坐着。
“這是淩波舞,你看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就算是甄妃在世也不過如此啊。”衆人一起奉承,曾蒲矜傲一笑,很是得意。
“秦公子你以為此舞如何?”有好事者問道。
秦佩擡眼,領舞那紅妝女子對他嬌媚一笑,直讓人骨頭都酥了去。
曾蒲暗暗點頭,那女子蓮足輕移,只見她腰肢款擺、步履翩跹,真若踏波而來一般。秦佩反應過來時,那女子已貼在身旁,纖纖玉手接過他手中酒杯向他唇邊送去。
絲竹攀談聲似乎都霎時靜了,諸人皆瞥向此間,不約而同地帶着微妙笑意。
秦佩從唇邊扯出一抹冷笑,就着那女子的手飲下,衆人皆是一陣喝彩。
曾蒲笑道:“秦公子不愧為魏國公養子,盡得乃父風範。”他見秦佩面色無常,并無異樣神色,又壯着膽道:“若是秦公子喜歡,這家伎老夫便送給……”
秦佩接話道:“那我便代義父收下了。”
那女子秀眉輕蹙,縱使周玦風流天下知,但也畢竟年近五旬,怎可與秦佩這般少年公子媲美?她楚楚可憐地看向秦佩,雙眉如黛、美目含煙,只盼他改變心意。
“不過,義父早已不近女色,”秦佩果然改口,“不如……”他打量着面前如花嬌娘,不鹹不淡道,“老夫人正在報恩寺修禪,倒是缺個端茶遞水的丫鬟。”
曾蒲愣了愣,幹巴巴笑道:“那是再好不過,能為老夫人盡些孝心,亦是我等下屬的本分。”看也不看泫然欲泣的女子,“綠腰你下去收拾收拾,明日就去。”
“謝過曾大人,”秦佩起身,“今日也不早了,我與李兄有約,就暫先失陪。”
曾蒲也不強留,一直将他送至馬車。
“秦公子,”曾蒲借着幾分酒意谄笑道,“下官在洛京已經待了十餘年,這眼看着到了致仕的年紀,卻……”
秦佩點頭:“我明白的,待見到義父,定會為曾大人美言幾句。”
坐在車裏,秦佩緩緩閉上眼睛,輕聲問道:“海雕,你家公子可曾回府?”
海雕悶聲回道:“不曾,公子交代過,若是他今夜都未回府,就讓我等即刻護送秦公子赴長安。”
“嗯。”秦佩漫不經心地應着,從袖中抽出一塊絹布,上面墨跡清晰可見——卯時三刻,城郊子虛亭。
秦佩在房中枯坐一夜,從明月天懸到薄日破曉。
卻一直不見李隐兮的蹤跡。
“秦公子,請即刻啓程。”宅邸的老仆在門外懇切道。
無人應聲。
“秦公子?”老仆心知不對,推門一看不由大驚失色。
當衆人亂作一團找尋秦佩時,他卻孤身縱馬到了城郊。
雞鳴時分,霧薄露重,子虛亭恍若被罩上了一層輕紗,連同亭中人的身形都影影綽綽。
“秦公子……”那人懶散開口。
秦佩站得筆直,亦回禮道:“曾大人。”
在薄霧中曾蒲的神情并不真切:“你當真以為就憑兩個不谙世事的稚子,就可以扳倒範大人麽?”
“朱子英呢?”
曾蒲一聲冷笑,手随意指了指,只見一具屍身以非常詭異的姿勢蜷曲着,赫然穿着天青官服。
秦佩掃了一眼,淡淡道:“是我大意了,敢問曾大人準備如何處置我?”
“放心,”曾蒲走近他,臉上依舊是慣常的阿谀笑意,“你是周大人的義子,我們怎敢怠慢?”
他身後站着十餘個莽漢,均着洛京守軍的甲胄。
“秦公子,請吧?”曾蒲笑道。
秦佩的目光從守軍臉上一個個掃過,又最後看了眼亂草中的屍首,邁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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