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薛夫人的故事
錦鯉和蓮塵由那位叫熙然的灰衣男子領着走進薛夫人卧室,那男子領他們進門後,并未跟進來,只對錦鯉二人點了點頭,便退了回去,守在門邊。
薛夫人正靠坐在床上,正笑着跟分站在床前的三個貴氣十足的男女說着什麽。因為床帳和視線的關系,薛夫人并未注意到他們的到來,倒是那為首的男子注意到了他倆,悄然做了個稍等手勢,并且阻止了他身旁的年輕女子因為見到錦鯉而想要過來的行為。
錦鯉和蓮塵亦見狀,便只靜靜地等在一旁。
蓮塵注意到錦鯉異于平時的神色,心中一動,默念了一個傳聲訣,在心裏向錦鯉問道:“錦鯉可是認識那位白衣姑娘?”
聽到這直接響在腦裏的問話,錦鯉也不吃驚,裝作平常的樣子,思索着到底該如何向蓮塵解釋——這白衣女子,正是六年前,寧兒脫口喊出的那位‘小白花’。那日,他們途徑那片小道,本已快走過了那片區域,錦鯉卻因為莫名的預感,叫林龍停了下來。他悄悄動用法術觀察,很快,視野中便出現了那被一群強匪摸樣的人,圍在中間的2個年輕人,再遠些,一些看服飾就知道必是那2個年輕人的親屬手下的人正在飛奔而來。
若是平時,錦鯉怕是暗中幫忙了,但——他那時遲疑了,因為他看到了,那年輕男女體內所包含的氣,雖不強烈,但仍是可以認出,是屯守在薛夫人體內,守護薛夫人那油盡燈枯的身體的三道氣息中較弱的兩股。并不是他見死不救,而是,他怕——怕提早和某些人有了糾纏有了因果。如若沒有意外,這二人的未來也定是與那薛夫人一樣,算出的一片混沌,只因他們的未來中有他還有——蓮塵,正因為事關蓮塵,他才不敢冒險。
那日,他一直在等,等,若沒有他的插足,這兩個年輕男女,會否平安度過這一劫,可結果——
那日在最後關頭,錦鯉暗中打飛了向那白衣女子而去的致命一擊,然後讓林龍出面救助,很快,林龍便領着那兩個年輕人來到錦鯉的馬車身前,又等了不到半刻,那兩人的手下也趕到,按錦鯉想來,他們那時已可以分手各自上路。
錦鯉只道後來的相攜而行,是因為那年青人和他們的家人手下太過熱心,卻不懂,那白衣女子時不時偷觑他的模樣和被她胞弟取笑的行為惹惱時,看向他時的那紅若胭脂的面色,都是妙齡女子有了心儀之人的表現。結果就是,一直到了京城,再次和那群人告別,他也未多瞧上那女子一眼。
錦鯉從回憶中回過神,剛好,看到那床前白衣女子偷偷扭過頭,沖他露出一個害羞的笑容,錦鯉愣愣,禮貌的點了點頭,雖不知這姑娘為何被寧兒取了‘小白花’一個稱謂,但這姑娘似乎酷愛白衣,這個稱謂倒也貼切。
此時如果來個好事之人,硬要問錦鯉對這位姑娘是什麽觀感的話——‘清晨微光照射下的一滴晶瑩的露珠’,錦鯉大概會這麽形容——蓮塵也好,錦鯉也好,因着原身的關系,雖在凡世幾載,但感情之事,仍是懵懂又遲鈍,在這方面,錦鯉更甚——
那女子許是怕之前的年長男子發現,悄悄吐了吐舌頭,轉過頭去。
錦鯉因這女子的行為,又愣了愣,直到蓮塵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錦鯉?”錦鯉定定神,回道:“是的,确實見過一面,蓮塵可還記得,六年前,我去京城的那一趟,回來時,寧兒不是說我們遇見了一個‘小白花’嗎?這位姑娘就是當日我們救下的女子。”
蓮塵聞言靜默半晌,才繼續說道:“錦鯉對方才那位年長些的男子可有些想法?”
聽到這個,錦鯉不自覺按了按額頭,“沒猜錯的話,那位該是當今天子。”
是啊,天子,原來,當初停在薛夫人體內的三道金光閃閃的氣,就是龍氣啊,他當初見到那對年青兄妹,見到他們周身很淡的金色氣,只道他們是貴氣非常,直到方才看到這為首的男子,那幾乎成形的環身金龍,他才醒悟。原來如此,怪不得,他一直奇怪,薛夫人那明明病入膏肓藥石罔效的身體,是怎麽被那三道氣緩住的,原是龍氣的緣故。只不知,這當今天子一家和薛夫人到底是何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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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鯉蓮塵一時之間,再無言語。這時,那被錦鯉視為天子的男子帶着那對年輕的男女,走過來,意味深長的看了眼蓮塵,而後對錦鯉道:“我都聽乳母說了,多謝兩位對乳母的照顧——”他伸手止住錦鯉要說的話,聲音低沉繼續道:“雖然不願,但是,乳母的身體真的到了盡頭,她有些話要單獨對兩位說,我們兄妹就先到外面去了。”說完,領着他的兩個弟妹向外走去。只他的弟妹,看似實在不想離開的樣子,但攝于兄長的威嚴,不情不願的跟着走了。那白衣女子經過錦鯉時,向他羞怯的笑了笑。
錦鯉微笑點頭回應,那女子紅了臉,剛想開口說句什麽,便被她的胞弟惡狠狠扯着走遠。
一時間,整個房間靜谧下來。錦鯉牽起蓮塵的手,緩步走進內室,繞過簾子,來到薛夫人的床前,床上的光景也一覽無餘。
薛夫人現在的樣子看上去好得不得了,面色紅潤,實在健康不過,但錦鯉和蓮塵都不禁暗下了臉色,因為他們都懂,這只是回光返照的緣故。畢竟是熟識的人,兩人都不禁有些神傷。
反倒是薛夫人自在的朝他二人笑道:“好久不見了,錦鯉夫子,還有蓮塵姑娘。”
蓮塵一貫不愛多說話,這時卻出乎意料走上前去,撫了撫薛夫人的手,開口安慰道:“薛夫人身子不好,多休息才是。”
薛夫人定定注視了蓮塵幾秒,複又笑道:“多謝塵姑娘好意,只是老身的身子,老身再清楚不過,兩位定是很奇怪,為何我要特地請兩位來吧,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老身自知時候不多,所以想找人回憶下往事——”薛夫人示意他二人坐在榻邊的椅子上,接着說:“二位可能想不到,老身幼年時,臉上有塊幾乎占據了大半個臉的褐色胎記。因着這個緣故,老身自出生起,便不受父母喜愛,卻也沒有短了吃食,更加上,我的兄長——”說到這裏,薛夫人懷念的看了眼錦鯉,很快又繼續回憶道:“我的兄長,他十分的疼愛我,因為附近的同齡孩子都厭惡我,不同我玩,我兄長便在下學之後,舍棄和他的玩伴玩耍的時間,帶着我去小河邊摸魚,去山林間,捉小鳥,撿果子,那是我一生最平安喜樂的日子——”似乎這段日子太過幸福,薛夫人臉上帶着溫暖幸福的笑容,好半晌才回過神,“可惜,好景不長,我11歲那年,我的弟弟出生了,再加上那年,天災連連,顆粒無收,所以我的父母便想着把我賣到宮中——”
聽到這裏,大概猜到了什麽,蓮塵神色不忍的低下頭去,薛夫人見狀反而安慰道:“塵姑娘無需為老身悲傷,其實我的父母他們并沒有錯,弟弟出生時很是瘦小,連帶母親産後也一直很虛弱,他們想着我因這臉上的胎記的緣故,雖會吃些苦,但也必不會被人看上,只要安安穩穩呆着,到了18歲的宮女便可被放出,到時我也可有個好名目,嫁個好人家,換誰來看,這實在是個于我于整個家都好的選擇。只可惜——”薛夫人長長嘆了口氣,“只可惜,我當時和兄長感情十分深厚,這一變故實在讓我措手不及,我一直以為可以這個樣和兄長相伴到老的,我兄長亦是——那時我兄長就要科舉趕考,我的兄長他啊,真的是很聰明,他跪下來求父親母親,說他這次趕考必定會有個好結果,拜托他們一定緩緩,等到他回來,不要賣掉我。父母答應了,兄長隔日就上路了,他走的時候,一直讓我安心的等他回來——”
薛夫人說到這兒,不自覺的流下眼淚,蓮塵不忍的遞上她的手帕,薛夫人接過來,對她笑笑,“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兄長,許是,父母察覺到兄長太過在意我,他們認為我留在這個家對我們兩人都沒有好處,恰逢我弟弟突發高燒,急需治療,父親便咬牙把我帶到了收人入宮的人伢子那裏。在那之後,每年我都會收到兄長的信,我也會寄回去些銀子,告訴兄長不要擔心。我一直以為到了18歲,我就可以出宮,就可以再見到兄長了——”
薛夫人示意蓮塵幫她把背後的墊子墊高些,緩了口氣,薛夫人繼續道:“可是天意弄人,我不小心卷入了當年的皇位之争,他們秘密的為我換了容貌,至于我原本的身份,以意外身故做了處理。後面的事,因為涉及皇家秘辛,我就不詳細說了。一直到前幾年,新皇登基,我的身份才允許暴露出來,我也能回到家鄉來,只可惜,只可惜——”
床上傳來薛夫人低低的哀泣之聲,後面的事,錦鯉蓮塵完全可以想象的出來——
一直等着心愛的妹妹18歲出宮的哥哥,卻是等到妹妹意外身故的消息,連屍首都沒有能見到,再後來許是徹底絕望了的哥哥,把一生的心血都投入到幫助貧家孩子念書的書院身上,正所謂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哥哥終于在不足不惑之年、男子的壯年之齡,便油盡燈枯,羽化先去,許是覺得終于可以去見妹妹了吧。
錦鯉這時總算是知道,為何薛夫人當初聽到蓮塵并不是他的心愛之人、而是胞妹時,會有那種奇特的表情了,只是,還有一事他仍需确認一下——
于是,錦鯉斟酌着開口道:“薛夫人,不知在下是否和您的兄長,薛采,外貌很是神似?”
在蓮塵輕輕地安撫下,慢慢停下哭泣的薛夫人,聞言,細細的打量着錦鯉,笑道:“先生猜到了?是啊,這世上之事無奇不有,我當初初見先生,正直知道家兄故去的消息不久,老身日日觀看着家兄故居的一草一木,他的筆跡書冊,終是心中哀傷承受不住,才出去走走,第一眼見到先生之時,我當真以為故去的家兄靈魂轉世了。”
錦鯉和蓮塵對視一眼,靈魂轉世,自是不可能,他們在仙界靈池而生,修煉了的日子不知凡幾,再說錦鯉的容貌,雖不說,是否所有人觀看的樣子是否一樣,只是相由心生,大抵,是因為不同人心中的不同印射而形成。這薛夫人看來,錦鯉的樣貌與她兄長一模一樣,亦只能說,該是她和錦鯉他們有種不可訴說的因果聯系。
許是先前實在耗費太多的精力,薛夫人面上有了看得出的倦色,她撐着對錦鯉告罪道:“錦鯉先生能否出去一下,我有幾句體己話,想單獨交代令妹。”
蓮塵不知何時起,一直低頭思索着什麽,這時聞言擡起頭,向錦鯉點點頭,示意她沒事,錦鯉點點頭,便出去了。
靜默半晌,薛夫人緩聲開口道:“塵姑娘,可知我為何單獨留下你?”
蓮塵遲疑的搖搖頭,又點點頭,薛夫人見狀笑道:“塵姑娘當真是單純的緊,從老身第一次見你便可看出來了——心裏想什麽,都表現在臉上。塵姑娘,你可是對錦鯉先生有意?好了,別太緊張,老身知道你二人并不是親生兄妹,但是,在老身看來,你二人的問題卻是比我和家兄更複雜。我和家兄的感情,從一開始就沒有疑問,就算我們有很多的阻隔,世俗理法,親人的阻攔,但是我相信,若是沒有入宮那回事,哪怕只是永遠在一處深山老林比鄰而居,我也會和家兄幸福的過一輩子。但是,你和錦鯉夫子不一樣,你們兩個不懂情,你們二人都想要保護對方,都可以為對方而死,但是你們不會處理感情,不知道拿對方怎麽辦,不知道信任傾訴坦白為何。也許今天以前,你們甚至都從未想過這方面的事。塵姑娘,老身也不知道将來你們怎麽樣,但是,老身有個不情之請,方才的白衣女子,她是老身從小養大的孩子之一,在老身最最痛苦那幾年,是她的出生成長,安慰、陪伴、幫助老身挺過去的。老身,為她求個情,若是她将來做了什麽傷害你的事,請你和先生一定保全她的性命。”
一通長長的話說完,薛夫人已經是倦色十足,在蓮塵出去之後,薛夫人不知道看到了什麽,喃喃自語道:“哥哥,采哥哥,你說我到底這樣做對不對呢?他們二人,我是希望他們幸福的,可是,可是,那孩子她,她——為什麽偏偏喜歡上錦鯉呢?罷,我累了,兒孫自有兒孫福,采哥哥,你再等等,再等等,文兒,很快,很快就來找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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