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小雲間，你別怕

沈雲間醒來的時候，腦子還有點懵。

他只記得在大街上，自己接過了沈也遞來的面包，渾渾噩噩地吃了，然後本想找一個地方睡覺，起碼先把今晚對付過去，他不能回家，回家就算不被沈則成毒打，起碼也得折騰許久不能休息，他實在頭太暈太累了，他想睡覺。

可他剛走出去沒幾步，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沈雲間是疼醒的，手臂疼。

他睜開眼睛看着眼前有些熟悉的環境，這是……平安村？

窗外天還黑着，可見沈雲間暈過去并沒有多久，可是他的眼前卻一片光明，多年未曾住人本來斷電的房子裏，此刻卻亮着燈。

沈雲間躺在自己曾經的床上，被光明和溫暖包裹着。

三月裏北方的夜裏還是很冷的，即使是蓋着被子也無法抵抗的寒冷，尤其沈雲間失血過多有些失溫，可沈雲間的被窩卻格外溫暖。

是電熱毯。

左臂的疼痛拉回了沈雲間的注意，以及那無法忽視的冰涼觸感。

“醒了，”沈也道：“我已經沒用酒精用碘酒了，但是傷口太大，難免會疼，你忍一下。”

沈也坐在床邊拉着沈雲間的左臂，已經用生理鹽水給他清洗完了傷口，正在給他抹碘伏。

好在傷口雖大卻也不算特別深，不用縫針，血早已幹涸止住，只是随着沈也的清洗又有些許裂開，沈也輕輕擦拭，上好藥之後，拿起旁邊的幹淨紗布，輕柔地給沈雲間包紮。

沈雲間立即要把手收回來，沈也按住，低喝道：“別亂動！”

好在沈雲間并沒有很強硬地掙紮，掙了幾下掙不過，便放棄了。

注意到沈雲間驚愕的視線，沈也道：“你暈在馬路上，我把你抱回來的，但我畢竟是個鬼，在路人眼裏你就是飄在半空中的，無論去招待所還是網吧都不方便，所以我就把你帶回平安村了。”

沈雲間：“那……”

“我知道院門外的磚頭下面有備用鑰匙。”沈也道。

雖然他們平安村的房子多年沒住人，但離鎮上又不算太遠，沈則成和雲雪琴每隔一段時間總要回來看看，磚頭下一直有備用鑰匙。

沈雲間看向亮着的燈，“那這……”

“用你手機交的電費。”沈也道。

真是慶幸現在已經能用手機交水電費了，要是前幾年手機繳費功能還沒有的時候，縱然是沈也一時間也還真沒辦法。也慶幸在派出所的時候，沈雲間有給手機充電。更慶幸沈雲間雖然畫風突變，但攢壓歲錢的習慣沒變，不至于揮霍到身無分文。

沈雲間：“你怎……”

“別說你手機的解鎖密碼和支付密碼，你的什麽我不知道？”沈也再次道。

沈雲間又看向旁邊的碘酒紗布等東西，剛要開口，只能沈也又道——

“也是用你手機買的，抱你回來的路上經過一家藥店，順便就買了，放心，有掃碼付錢。”

真是慶幸鄉下小鎮并不是每家店鋪都安了監控，不然藥店老板查監控的時候，看到半夜裏幾瓶藥自動飄出了藥店，非得吓暈過去不可。

給沈雲間包紮完，沈也把那堆沾了血的紗布丢進塑料袋裏，托着腮看着沈雲間，似乎在說“你還有什麽想問的盡管問”。

看着他，沈雲間嘴巴抿了抿，終于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你怎麽知道我要說什麽？”

沈也莞爾一笑，“沈雲間，這個世界上不會有誰比我更了解你。”

有時候會覺得，小時候的我怎麽會這麽煞筆？這小煞筆到底在幹什麽？這真的是我？我到底在幹什麽鬼東西？

有時候又只一個眼神，便知所思所想。

桌上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沈雲間聞聲望去，才發現原來是電水壺在燒熱水。自從搬去鎮上童裝店以後，因為店裏有飲水機，所以搬家的時候這個熱水壺就沒帶去鎮上，還留在平安村的房子裏，不知沈也是怎麽翻出來的，這麽多年了居然還能用。

沈也飄過去，拿起旁邊已經清洗幹淨的杯子倒了半杯，又飄回到了床上，拿起一個藥盒拆出兩片藥片，一齊伸向了沈雲間。

“傷口太大，可能會發炎，這是消炎藥。”

沈雲間看着他。

沈也不由分說地塞到他手裏，沈雲間怕水灑了，下意識起身接過，然後繼續看着沈也。

沈也一臉了然的模樣，道：“怕苦是吧，我知道你不愛吃藥，尤其這種大白藥片，放心，我早有準備。”

說着沈也不知從哪摸出一塊奶糖來，還是大白兔的，然後也塞到了沈雲間手裏。

眼底有些酸澀，沈雲間別開視線，用力地眨了幾下眼，壓下眼中的酸意，然後又是那張憤世嫉俗的叛逆厭世臉，他也不跟自己較勁，等水變溫後吃了消炎藥，又把那塊奶糖拆了包裝塞進嘴裏。

沈也滿意道：“時間還早，繼續睡覺吧，我拿你手機給你班主任發短信請了假，明天先去打個破傷風，然後在家好好休息養傷。”

“我在這陪你。”

沈雲間聞言撇撇嘴，表情似是很不情願，卻二話不說躺回了被窩裏，同時手伸向電熱毯的開關，準備關掉電熱毯。

“別關啊，”沈也道：“這個季節晚上還冷得厲害，這屋子又這麽多年沒住人，一點煙火氣兒都沒有，你這被子也是薄被，關了多冷啊。”

厚被子都拿去店裏了，這裏就剩這麽一床又破又薄的被子，甚至其實電熱毯原本也是壞的，線燒壞了，幸虧這只是初中物理知識，沈也還是會修的。

沈雲間眼神有些遲疑。

沈也立馬看出他的心思，“心疼電費？”

畢竟這是用自己壓碎錢交的，要在這裏住多久還未可知，他又沒有經濟來源，只能能省則省。

沈也勾唇一笑，“有我在這還用操心錢的問題？我自然會養你。”

沈雲間聞言一愣，看着他的眼神雖然有些狐疑，卻，還有一絲震撼。

沈雲間別開臉去，“誰要你養，我不用你管。”

沈也又是一笑，也不跟他争辯，道：“可是小雲間我冷啊，你摸摸看，我身體冷冰冰的，本來鬼就沒有體溫，你忍心凍着我嗎？”說着沈也躺在了沈雲間身邊，怕自己的陰氣冷到他，并沒有跟他進被窩，只是側躺在旁，以手撐頭看着他。

沈雲間一副我信你個鬼的表情，哪有鬼怕冷的。

可是到底電熱毯沒有關。

沈雲間頭天晚上在網吧本來就沒睡好，接着又折騰一天，這會兒是真累了，不但累還餓，少年長身體的時候，一個面包完全不夠吃，可現下也沒別的吃的了，加上沈雲間實在太累，于是扛着饑餓沉沉地睡去。

沈雲間這一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來，他睜開眼第一時間看向身側，果然空空如也，說實話，沈雲間早就猜到了。

對此沈雲間這次并沒有什麽反應，表情都沒變一下，他關掉開了一晚上的電熱毯，左臂的傷還很疼，他盡量避着左臂的傷口起身穿上外套，準備下床去倒杯水，桌上的電水壺裏應該還有昨晚剩下的水。

他倒了半杯水，剛打算端起，突然聽到卧室外似乎傳來些許動靜，很細微，關着門聽不真切，可沈雲間一愣，還是下意識沖出了卧室。

多年沒有住人的客廳空空蕩蕩的，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搬走了，只有一些搬不走的老舊家具，客廳裏空無人影。

聲音似乎是廚房傳來的，沈雲間又快步沖向了廚房。

“這幫孫子，只順了這麽點東西來，你好歹順倆雞蛋啊。”

沈雲間聽到沈也惡聲惡氣地這樣說着。

沈雲間站在廚房門口，只見沈也正在飄在廚房竈臺前，對着爐竈忙活着。

只是他們家的天然氣太久沒用無法使用，好在他家還有一個舊電磁爐，被沈也翻出來，電磁爐上支着一個舊鐵鍋燒着水，沈也正在往鍋裏下挂面。

沈雲間看到沈也熟練地往鍋裏一一放調料，鍋中的挂面逐漸飄出香氣。

早春本該冰冷的廚房，卻有一絲煙火氣的溫暖。

“就算沒有雞蛋，順兩根青菜也行啊。”沈也看着鍋不高興道。

發現沈雲間就站在廚房外，沈也看向他，“醒了啊，正好，再不醒我就要去叫你了，先去客廳茶幾上等着吧，面一會兒就好了。”

餐桌也被搬去了鎮上，只剩那個大理石的茶幾又大又重又不美觀，所以沒有搬走，可以當作餐桌使用。

不是沈也不想訂外賣，只是現在這個年代外賣行業還不發達，那些手機外賣軟件還沒普及，像永和鎮這種小鄉鎮更是沒有，家家戶戶基本都自己做飯，飯店只有寥寥幾個，想吃外賣只能給飯店打電話讓他們來送，前提還得是飯店這會兒有空有人力願意跑這一趟。

所以沈也沒辦法，只能親自來。

沈雲間聞言并沒有去客廳，他定定地看了沈也一會兒，反而擡腳走進了廚房。

沈雲間這才發現，多年沒住人本該滿是塵土的房子，卻幹淨得一塵不染。

沈雲間看向沈也，沈也再次猜出了他的心中所想，道：“昨晚你睡着之後，叫了幾個鬼崽子來收拾的。”

沈雲間斂眸，頓了頓，道：“你還會做飯。”

沈也挑眉，“那是，我什麽不會？”

确切來說，他的确什麽家務都會做，當然做不做就不一定了。

“我跟你說也就是條件不允許，如果可以的話，我能給你整出一桌滿漢全席來。”沈也這樣道，說着又不悅地瞥起眉，“不過我什麽身份，怎麽可能輕易下廚，我都多少年沒進過廚房了，怪只怪那些鬼崽子太弱不争氣，碰不得明火，只能我親自來。”

此時挂面已經煮好了，這裏沒有碗，倒是有個碎了蓋子的砂鍋，被沈也洗幹淨當作碗使用，把面盛進了砂鍋裏。

沈也又道：“不過我來也好，那些鬼做出來的食物都帶着陰氣，你吃了對身體不好，”他盛好面端着砂鍋對沈雲間道：“走吧。”

沈雲間伸手想去接過砂鍋，沈也避開他的手，啧聲道：“行了行了，砂鍋太沉，你個小殘廢一只手端不動。”說着他已經端着面率先出了廚房飄向客廳。

沈雲間跟上他。

沈雲間把面放到茶幾上，拿出一雙不知從來弄來的一次性筷子，拆開塞到了沈雲間手裏。

沈雲間捏着筷子看着他。

沈也飄在旁邊，好笑道：“快吃啊，面條不快點吃就坨了，怎麽？還想我喂你啊，你傷的不是左胳膊嗎？你也不是左撇子啊。”

沈雲間又默了默，終于低頭夾起一筷子面條，緩緩送入口中。

雖然材料有限，味道有些寡淡，但是不鹹不淡剛剛好，面條煮的火候也剛剛好，不軟不硬很勁道。

沈也眼睛發亮地看着他，“怎麽樣？味道不錯吧，我的廚藝是不是很好？你可不知道，為了弄來這些食材費了我多大工夫，一般的小鬼是碰不到陽間物的，厲鬼能碰到，可厲鬼碰過的東西你吃了又傷身體，所以昨夜我帶那些小鬼忙活了大半宿，具體的就不和你說了，總之你知道我很辛苦就對了。”

沈雲間心頭一軟，面上還是冷冰冰的，沒什麽表情。

沈也有些不滿，“喂，聽見了沒？我對你這麽好有沒有很感動？”

沈雲間撇撇嘴，看着他道：“哦，知道了，只是一般別人做了好事都默不作聲默默付出，你怎麽不啊，還特地說出來。”

“我當然要說出來啊，我不說出來你怎麽知道，”沈也叫道：“我可不是那種默默付出做好事不留名的大聖母，我對你好，就得讓你知道。”

沈雲間不說話，只是嘴角有些許細微的上揚，低頭又扒了兩大口面。

沈也又道：“還有你放心，這些東西都是那些小鬼從他們自己陽間的家拿來的，算不得偷，算是孝敬吧。”

沈雲間看着他，“你還會在意偷不偷嗎？”

以沈也的性格，看上什麽估計直接就拿了，才不理會是不是偷，估計他心裏還會想“老子看上你的東西是你的福氣，拿走是看得起你”。

“偷？”沈也勾唇嗤笑，“曾經整個世界都是我的，我若看上什麽東西，不用我多說，自然有大把人成群結隊地給我送來，跪着求我收下，我看得上誰的東西是誰的福氣。”

他前面的話沈雲間并沒有多想，只是想：果然，就知道他會這麽說。

說着沈也卻正色看向沈雲間，道：“可是小雲間，畢竟現在有個你。”

沈雲間沒聽懂。

沈也道：“小孩子最喜歡學大人了，都說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師，舉個例子吧，如果父母經常在孩子面前闖紅燈，那這孩子估計也會養成闖紅燈的習慣。我雖然不是你的父母，但跟你走得這麽近，總要做好言傳身教的作用，在外人面前我可以無所顧忌，但在你面前，我總要以身作則。”說着他又揉了揉沈雲間一頭灰毛。

沈雲間避開他的手，同時想到，前年雲雪琴帶着自己去逛小商品城，看上了一款耳釘，賣69元，雲雪琴舍不得買卻又真心喜歡，所以趁着店員不注意，悄悄把那個耳釘塞進了口袋裏。

去年，沈雲間去超市買東西的時候，看到有賣他很喜歡的某部動漫的小模型，賣15元，也舍不得，于是趁着店員不注意，也悄悄塞進了袖子裏……

他從未把兩件事聯想在一起過，只當是自己品質低下，是個沒品的小偷。

沈雲間突然有些慌，他低着頭大口吃面，恨不得把臉埋進砂鍋裏一般。

“小雲間，你別怕。”沈也突然這樣道，揉着他的灰毛使他擡起頭來，勾唇看着他。

“無論你歪成什麽樣子，我都能把你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