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方之晴自科舉以來,上任不足三月,還是自己主動請辭的,真是聞所未聞。

他的這個跟其他折子一道呈上去,高煥反反複複看了幾遍,确認自己沒看錯,心裏只道方之晴不知又鬧什麽別扭。又兼納妃事務繁忙,想着回頭再說,便把折子放到一旁了。

朝堂上文武百官賀喜,高煥也裝喜滋滋地應着。

趙秀蓉入了宮,見到高煥,給封了個正五品的才人。

方之晴說是個官,其實也就比“草民”好上一點,連上殿都不夠格。朝堂上沒見,高煥一忙又沒空召他。晚上擺宴慶賀,直熱鬧到第二日,方之晴又呈上一道折子。

趁着高煥納妃的當口請辭,方之晴确是有幾分賭氣的原因在,高煥哪能不清楚。只是前些日子還沒甚反應,像是看開的模樣,如今卻忽地來這麽一出,高煥也有點氣了,覺得這個方之晴真是鬧別扭也不會挑時候。

于是,第二封折子也擱置了。

方之晴早有準備,第三日一早就呈上了第三封。

這三封奏折,方之晴并不是直接遞給高煥的,他是按照規矩,先交給管這事兒的官吏,而後經由一道道審查,最後才交到高煥手裏。本來這經由好些人的手,肯定不會當日就讓高煥看見,可是說到官吏任命的部門,卻和科舉考試是同一批。

高煥給方之晴開了那麽大的後門,管事兒的幾個大小官吏都知道。還沒猜出方之晴究竟是什麽人,一看這人轉眼就要請辭,心知做不得準,便第一時間呈給高煥看了。

第一回群臣亂哄哄商量了半天,第二三回看高煥沒啥反應,便輕車熟路了,只要一見到方之晴的折子,直接送去給高煥。

高煥怒了,凡事應當适可而止,他這狀似鐵了心地要請辭,給誰看呢!

第四日召見了方之晴,問他怎麽回事,為何要辭官。

方之晴躬身道:“宦海沉浮,不堪重負。”

需知請辭也要有理由,先人辭官有諸多借口,“憤而辭官,歸隐山林”也好,“暢然挂冠,浪跡天涯”也罷,都不是方之晴一個小俗人說得出口的。

方之晴又不能照實說:你高景行納了太多妃子,又老是坑我,咱倆還是別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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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只能找個其他的由頭。

這個由頭面上倒是沒錯,卻太假。高煥心知方之晴這才三個月,又只在翰林學子那片打轉,不然就是入宮陪他玩,哪裏見識得到真正的宦海,說到底還是置氣。

兩人都心知肚明,又都抹不開面子先說開。

高煥道:“既是一心入仕,這官場上是要慢慢習慣的。你先跟着李相多學學,再不濟還能跟雲暮開商量商量,怕什麽?還是朝中有人欺侮你?”

方之晴道:“朝中同僚待我極好,只是……這三個月讓我想清楚了,各人有各人的長處,我這人實在無入仕之能,相比一番,倒是經商尚有幾分心得,也更自在些。”

高煥又問了幾句,方之晴對他納妃之事只字未提,面上也無吃醋的意思,便信了他的說辭。

“那你何必要趁朕納妃之時請辭呢?朕還當你在置氣。”高煥問道。

方之晴道:“家中幼弟催促,終日哭鬧不已,想見我這兄長一面……”

高煥嘆氣:“若想從商,不若在京中開個鋪子?大不了也接你家裏人進京。”

方之晴思索片刻,才笑道:“此事從長計議,我總得回去跟爹娘商量一番。”

高煥見他笑了,還以為他已經同意,心情便很好。過了幾日,批了方之晴請辭的折子,依依不舍把他送走,還叮囑他回家住一段時日要趕緊回來。

方之晴應了,收拾了一下東西,辭別了皇宮,又執着雲歡的手說了半天話。

末了雲歡問他:“你還回來麽。”

方之晴笑道:“再說罷。”

方之晴一出京城的城門,頓時覺得松了一口氣。

方爹方娘見他回家吓了一跳,幾乎是他們前腳重開了鋪子,方之晴後腳踏進家門,前後不差十日。

問起他為何要回來,方之晴就一副痛不欲生,欲言又止的模樣。後來又過了幾日,才說自己得罪了皇上,趁着還沒砍他腦袋,自己請辭了。

方爹大罵了他一通,卻也無可奈何。

方之晴先是在家優哉游哉住了一個多月,跟江州關系不錯的學子們見了見,還替方老爺看了幾天布莊。後來覺得時候差不多了,跟爹娘交代幾句,就背着包裹遠游去了,說是散散心。

他這走得倒是輕巧,高煥在京城還巴巴地等着。頭兩個月還好,算上路上耽擱的時間,也不會那麽快。直到又一年中秋,方之晴離京整好三月。

等下朝的時候,高煥把雲歡單獨留下,問道:“之晴回家這麽久,給你捎信了麽?”

雲歡搖頭道:“毫無音訊。”

高煥一聽就愣了,這才覺出不對頭來。

“三個月,他一封信都沒給你寫?”

雲歡道:“沒有。”

高煥立馬差人去方家催促,讓他趕緊歸京。快馬加鞭地來回一趟,又是多半個月過去了,來人回禀:“皇上,方家人說方之晴離家已有兩個多月,不知去了何處。”

“有沿途打聽麽?”

“回皇上,聽聞他一路往西走,但是到了渡口,就沒了蹤跡,問船家也是不記得。臣先回來報信,已差人繼續沿岸探聽。”

也便是說,人丢了。

高煥背着手在禦書房溜達了幾圈,也不知道在尋思什麽,半晌才咬牙蹦出幾個字:“他膽敢欺君!”

方之晴還真就欺君了。

他對高煥倒是清楚得很,雖說平日偶爾犯渾,可離□□還遠着呢。自己獨個兒離開,家裏人和雲歡是全然不知的,還專程叮囑過雲歡,讓他從開始就一口咬定毫不知情,任高煥如何,也不好為難他們。

再者方之晴也覺得,等過三四個月,最長一年半載的,高煥指不定還記不記得有他這個人。

為了以防萬一,方之晴換下了長衫,穿了一身粗布衣裳,乍眼看去無甚特別。若不是面皮白嫩周身又有一股書卷氣,還以為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厮。

一路拐着彎兜兜轉轉,帶的盤纏花的差不多了,走至一小城,方之晴就随便找了家當地還算富裕的人家,教那戶的小孩習字,邊教邊讀書。

某日買了筆墨回家的時候,方之晴看城門邊圍了一群人,指指點點的,就想過去看看。

走到跟前,便見自己的畫像貼在布告欄上。

官差還叫喚着:“此乃朝廷欽犯,皇上親自下旨捉拿的。但凡近日有不明身份的無戶籍者,向朝中舉報的,重賞!”

方之晴傻了眼。

他知道高煥應當會派人找一找,卻沒想到竟然這般……破釜沉舟。

生氣到這般境地,始料未及。他如今都朝廷欽犯了,被抓住萬一高煥一個不順心,直接把他砍了……也太憋屈。

回過神來,方之晴急忙回家收拾東西。所幸布告剛貼上,這種小城也查得不嚴,他這個月的工錢不敢去要,粗略收拾了一番,跟着一隊送貨的就混出了城。

方之晴路上寫了一封匿名信讓人捎給雲歡,問他究竟怎麽回事,皇帝這舉動有點不對頭啊?

高煥何止不對頭,這段時日簡直是暴跳如雷。

他想不明白,為何一直挺乖順,跟他屁股後頭跑來跑去的方之晴,偏偏就狠狠坑了他一回,跑了半年都沒個蹤影。

連帶着雲歡都恨上了,覺着肯定是雲歡給他出的馊主意。

雲歡某日

回府,收到封信。他上任以來收到的信何其多,本沒有在意,晚上映着燈光看了幾行,才察覺出是方之晴送來的。

方之晴還挺有心眼兒,故意換了個筆跡,落款是流年不利。

雲歡失笑,看他這還有自嘲的功夫,估計不會太慘,便回信讓他千萬別回家。方家現在被暗中把守着,狗洞都鑽不過去,他這些天再探探高煥口風。

高煥平日若不牽扯到情愛方面,還算個明白人。雲歡雖是不動聲色,拐彎抹角地問他,高煥卻一下就明白了。

這麽問,分明是想探聽他如今是什麽态度,好為方之晴求情。也便是說,雲歡知道方之晴如今在何處。

高煥狀似随意道:“他若是一個月內回來,朕既往不咎。”

雲歡趕緊道:“皇上宅心仁厚,乃萬民之福。”

高煥等着後話,雲歡卻是閉口不說了。

高煥心思百轉,終是嘆氣道:“他心中有朕,為何離去,朕卻是想不明白。”

高煥還真問對人了。

目前兩人這形式,看清楚的只有一個局外人的雲歡。

一句話概之,便是高煥太過自得。自得得有些盲目,他以為方之晴是極為喜愛自己的,因而根本不往他處細想。

而方之晴則是壓根不信高煥喜愛他,不論高煥對他多好,都覺得是皇帝鬧着玩的,就跟煙火與花燈一般,再是喜愛,過幾日也便膩了。

不論為哪一方想,雲歡覺着還是分了好,卻鬧不住高煥如此折騰。

默念了幾句該怎辦怎辦,我不管了。

雲歡道:“豔陽待皇上是極好的,只是思慮過多,被坑得怕了,不敢相信罷了。”

見高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雲歡咬牙道:“若想跟一個平民舉案齊眉,那需讓他信皇上,是真心而非興起。”

若高煥當真是一時興起,雲歡心知自己說這幾句話足夠惹怒他。被臣子教導怎樣讨區區一個小書生的喜歡,當真面上無光,他逾越過甚。

因而無事走出禦書房之時,雲歡整個人都松了口氣。

擡頭正巧看見候在外間的李相。

“皇上的家事,你一外人就別插手了。”雲探花被李相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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