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96年3月雲影

我說本月蘆河村死了四個人,以前我從來都不這樣說,并不是說蘆河村以前不會死人,事實上蘆河村幾乎每個月都有人死,而且常常比這個月多,但那時候我不在乎,他們死了就死了,反正我幫不上忙,泥腿子們就像野草一樣,死掉一茬,春風吹過去就又上來一茬。

現在我想法變了。

我無證行醫以後有處理不少人的傷口,避免了它們的發炎;

也有給小孩子吃退燒藥,讓本身氣管發炎高燒不退的小孩子病情穩定下來;

我還給一些身體特別瘦弱的孩子開了驅蟲藥,試着殺死他們腸道中可能存在的寄生蟲……

但我能做的實在是太少了,比起我見到那些讓我束手無策的病人,我能夠開藥救治的只是極少數,我能感覺到許多人雖然活着,但生機正在從他們身體中被抽離,可我什麽都做不到。

我每三天坐診一次,坐診看病的時候不帶王傑瑞,我知道有些病是會傳染的,連我自己都穿白大褂戴着口罩、橡膠手套和水晶面罩,小孩子免疫系統還沒發育完全,我更不能讓他接觸那些潛在的病原。

王傑瑞待在家的時候會很無聊,所以我出門之前會給他播放随身聽裏頭錄制的故事給他聽,還留給他許多玩具,他聽完一盤磁帶的時間剛好也是我回家的時間,我會用我的超能力把身上所有微塵顆粒全都集中起來放到炭火中燒掉,更換衣服、手套和口罩,避免把病原帶回家。

我兒子才是最重要的,我在蘆河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如果我因為蘆河村的人而沒照顧好他,那麽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照顧兒子和無證行醫之餘複習資料也沒落下,月底之前我完成了大量習題,跨過石門,迎接另一種生活。

本月第二周有統考,我發揮得不錯,周末跟梁江波約好一起去我們縣所在的市裏玩,機緣巧合之下田新這個燈泡寶寶也趕上了末班車,在我再三暗示未果的情況樂呵呵下跟我們一起來了市裏,我也是哭笑不得。

雙人間跟上一次一樣是兩張床,照例是田新一張,我跟梁江波一張,梁江波這回特別小心地摟着我睡,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還是躺在地上。

就很煩。

哥三個在酒店住了四天,每天出去逛游樂場逛商場玩得相當盡興,也買到不少好東西,滿載而歸迎接統考成績。

我的成績不錯,年級一百一十二名,本班第五,假如分班的話已經足夠分進實驗班,這成績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只有我知道我自己在另一個世界下了多少功夫。

梁江波看到我成績的時候激動得夠嗆,他自己随随便便考了年級十四名,看到我的成績比看到自己拿第一還要激動,因為我這個成績如果能繼續提升,未來完全有機會跟他考同一所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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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新基礎也很好,從初中起就在最好的班級,此次他的年級排名是第二十二,只比梁江波低十三分,這不是分班考試,田新也沒特別用心備考,否則他成績也能更高。

我們班主任是田新親爸,他之前轉來四班的時候就讓他老爸高興得直抹眼淚,田新跟他爸關系一直不怎麽好,現在也算是難得的緩和,這次成績還行,被他爸誇了,堪稱‘父慈子孝’,我希望田新以後少在上課的時候忍不住怼他老爸,讓我們班主任下不了臺。

我成績全班第五讓我爸媽都高興得幾乎要掉眼淚,他們知道我能在另一個世界複習,但知道可能性和親眼看到我考出好成績是兩碼事,親戚裏我同輩的堂兄堂弟全都不是念書的料,我在本縣高中的重點班裏能考前五名,以後甚至能進學校最好的實驗班,這在我爸媽眼裏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奇跡,說出去別人都會羨慕。

接下來的生活就比較舒服,平常放學就去梁江波家或者田新家寫作業,去田新家還能讓他老爸給我們三個講題開小竈,小日子過得挺美;

去梁江波家寫完作業能租碟看電影,我們看了好些今年新出的好片子,很是開眼界;

到我家寫作業就比較無聊,我家沒什麽玩的,不過我可以給他們做飯吃,我現在廚藝很不錯,本地菜我最擅長,炖肉是我的拿手好戲,他們說我做的炖肉比餐館裏的還要好吃。

我家小賣部的生意也很不錯,最高端的男女瓷器娃娃每月各賣三十個,供不應求。每個八十塊錢,一個月就能賺四千八百塊,中低端的瓷器擺件雖然價格低但銷量大,每個月的盈利也在兩千塊錢以上,加上小賣部其他貨品的收入,我家每個月收入都接近八千。

四月底沒發生太多事情,基本是按部就班。

初春的蘆河村生機盎然,有體型跟棕熊相似的大型野獸在村外游蕩,被村裏人提着螺紋鋼筋出去亂槍捅死,拿回來的肉家家戶戶都分到不少,全村人喜氣洋洋。

村外的救濟棚也按照預先計劃有條不紊地分發着口糧,口糧并不多,但幫助村外的流民們挨過了冬天和早春,讓他們不至于被活活餓死。

蘆河村本月回暖,沒人凍死,不過有人不聽勸告在火炕裏有火的情況下睡覺,背部大面積皮膚低溫燙傷,創面感染以後已經出現嚴重的并發症,估計活不出下個月。

除跳蚤、喝熱水的行動本月在村裏也普及得不錯,村民們都願意主動清潔衣物,殺滅臭蟲和跳蚤,再說春寒料峭,喝上一碗熱水也确實舒服,村民們不像之前那樣頑強抵抗。

可惜勤洗澡還是很難實施,整箱的香皂已經都分發給全村人了,香皂的除污漬效果大家有目共睹,而且村裏不缺水,完全有洗澡的條件,可村民沒有洗澡的意識,有的人甚至認為洗幹淨以後更容易得病,拒絕擦洗身體,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剛剛回暖,土地尚未化凍,四天四夜的大雪就突然讓雪積到了膝蓋厚,河川白茫茫一片,只有蘆河村房屋煙囪的青煙在風雪裏飄搖。

我還是喜歡雪天,無論在另一個世界還是蘆河村這都一樣,雪下的時候特別安靜,那種接天連地仿佛永遠都不會結束的落雪讓人怎麽都看不膩,我能盯着大雪發呆很久。

雪會掩埋以前村子蜿蜒的石子小路;覆蓋家家戶戶的屋頂;村外枯樹上懸挂的殘肢斷臂也因為落雪而變得不再猙獰,像是一枚枚挂件;雪也遮蔽村外荒野裸露的屍骨跟焚毀的廢墟;凍斃的流民被落雪逐漸修飾成小小的雪丘;銀裝素裹的世界裏一切看上去都純潔而美好,讓人忘卻過去,心生歡喜。

但我很明白雪是會化掉的,雪融化成水滋潤大地,我們的路會顯現出來,屋頂和房舍會再次沐浴在陽光中,荒野裏那些醜惡、蠻荒、苦難還有無助都會再次暴露到光天化日之下。

但那又有什麽呢?

雪化了,春天就要到了。

翠綠嫩芽從屍骸間露頭,花苞在枝端綻放,灌木鵝黃色葉片在春日中舒展,萬物複蘇,藤蔓會爬上焦黑的廢墟,時間總像流水一樣沖刷掉所有痕跡。

我學過一首詩,其中兩句是“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銳不可擋的新生命遲早會突破界限改造一切,這也是我現在的感覺。

這幾天蘆河村護村高牆的規劃在我、村長、書記官還有加勒隊長四人的協商中逐步定下來,明年的工程足夠全村多半青壯忙活,村裏人也對開工很期待。

村裏人對所謂“就業率”沒有概念,有事情做,有錢拿能夠填飽肚子這種簡單的道理還懂,我們願意安排,他們樂意配合。

大雪掩埋了道路,掩埋不住村外流民來領取救濟糧食的熱情。“救濟”這個概念在蘆河村以前不存在,把糧食送給不相幹的人,這對于任何有理智的村民來說都是極大的浪費,能夠入冬來連續發放救濟糧克服了不少村裏的阻撓。

成果還行,有吊命食物以後村周圍吃人的情況得到了很大的緩解,冒險想潛入村子裏弄食物的人幾乎絕跡,兩條大狗杜絕了他們的念想。

在我看來如果糧食足夠,村牆修建也可以雇傭村外的流民,反正采石頭搬石頭之類的體力活也只需要力氣。這想法我還沒告訴過村裏人,現在他們大概率不會願意,所以我只能等以後食物更充裕的時候再提出來。

太陽出來以後雪化得很快,雪水從屋檐上滴滴答答流淌,一根根剔透的冰挂懸在屋檐上很是漂亮,我拍了好些有意境的照片。

我給王傑瑞新堆的雪人在太陽底下消融得很快,王傑瑞坐在窗前盯着雪人,又看自己手上照片雪人剛堆好的漂亮模樣,不停叫我名字表達不滿,指揮他的老父親三番五次跑出去往雪人身上添雪,阻止雪人的融化。

我們家現在有大窗戶了,而且是不透風的全玻璃大窗戶,我用能力把岩石堆砌的牆融為一體之後就摘下了之前的簡陋木頭窗,取而代之的是現在一塊平整的水晶板。水晶板澄澈透明,三根指頭厚,強度非常高,跟它所鑲嵌的石牆沒大區別。

有水晶窗戶以後陽光就能曬進屋子裏,白天比以前更加暖和。

王傑瑞很喜歡家裏的新窗戶,陽光好的時候我們爺倆依偎在溫暖的日光裏聽歌或者講故事,外頭融化的冰雪和風都沒法影響我們。

下雪什麽都好,就是阿福跟阿娜的爪子上會踩上泥漿,一進院子就在潔淨如玉的石板上踩下兩串泥印,讓我難受。

消除泥印也就是我一個念頭的事情,但從它倆爪子上分離泥水卻沒法靠我的能力完成,所以我家裏專門備了兩塊大毛巾,它倆一回家我就蹲着挨個擦爪子,姐弟倆都知道流程了,進門前就站着,主動把爪子搭過來給我擦,搞定以後喜氣洋洋跑進屋吃吃喝喝,或者玩屬于各自的玩具。

王傑瑞有好幾個布娃娃,質量都很一般,之前被阿娜叼回窩裏咬破了兩個,我訓斥了姐弟倆,後來二位玩娃娃的時候很小心,只是輕輕叼在嘴裏,不會往破了撕跟甩。

滿身狗口水的娃娃王傑瑞不在乎,爬過去撿起照樣抱懷裏,但我看着總不舒服,把王傑瑞的娃娃們分了三份,阿福跟阿娜各自都分到了幾個,它們只能玩自己的娃娃,不能去叼屬于別人的玩具。

王傑瑞因為分玩具沒少幹嚎,自私的小崽子看我把屬于他的玩具分給阿福跟阿娜以後又是生氣地嚷嚷又是喊叫着打滾兒,但老父親的權威至高無上不可動搖,他的寶貝玩具還是分給了阿福跟阿娜。

姐弟倆也知道玩具來之不易,阿娜把自己的玩具都很好地保護在自己窩裏,用皮革蓋着,有空就回來查看一番,确定安全才安心離開。阿福倒是也寶貝了自己的玩具幾天,甚至一開始還叼着娃娃去上班,不過它三分鐘熱度,沒幾天娃娃就滿地亂扔了,還要我跟它姐姐幫它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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