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不論宮中發生了什麽,都很快會被新事物遮掩住,四月中,桃花靡亂枝頭,宮中四處皆散着清甜的桃花香味。

小皇子的去處也終于落實。

含禧宮的葉修容,入府近七年,一直默默無聞,她恩寵平平,往日也不喧噪,哪怕在宮中也算高位,少有人會将心思放在她身上。

聖旨剛傳下來時,顧晗也着實驚訝了番,她甚至頓了下,才想起這位葉修容來。

顧晗對她印象不深,只記得是個規矩的,請安時早早就到了,顧晗去得不早不晚,每次也只粗略掃過一眼時,會瞥見這位葉修容。

她待皇後恭恭敬敬的,待底下妃嫔也和善,顧晗記得她應該是江南葉家的嫡女,葉家傳承百年,是真正的書香門第。

顧晗思緒回攏,只覺得皇上在為小皇子選擇養母時,當真費盡了心思。

小皇子生母乃京城餘氏,當今太傅,不論名聲還是地位都當得起清貴二字,如今又添上江南葉家,只一道聖旨,就讓小皇子背後的勢力錯綜複雜。

顧晗有時都覺得,皇上是不是魔怔了,不論什麽事,都要講究一個平衡制約之道。

不論葉家和餘氏是如何想的,都會因小皇子而結合,也可以鉗制住陳家,不過一個小皇子的去處,裏面彎彎道道甚多,顧晗只覺一想,就生了頭疼。

這件事中不知有多少人失望,但顧晗覺得其中最為苦傷的恐怕就是淑妃了。

顧晗想起那日皇上讓小皇子暫居翊安宮時,淑妃的恍惚和怔然,不禁覺得唏噓,只可惜,黃粱一夢太過短暫。

淑妃不論是身份,還是家世,都注定了皇上很難将小皇子養在她膝下。

長春軒外半刻鐘的距離,有一處桃林,顧晗帶着玖念和玖思漫步到這裏,她指揮着宮人采摘了些許桃花,擡手也折了幾枝順眼的。

玖念觑了她一眼,顧晗只作沒有看見,玖念搖頭:

“主子摘這些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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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皇上說了主子一句胖,主子就很少碰糕點這些東西,眼瞅着不過一月,主子那腰肢就細得只堪堪一握。

每日她都會給宮中換上新鮮的花枝,但主子也并不在意這些,不用來作膳,也不用來賞觀,所以,玖念不覺有些納悶,主子折桃枝有作甚?

顧晗輕聲說:“辰時請安,娘娘說皇上近日身子不爽利。”

她只說了這一句,不論玖念聽不聽得明白,就攏着一捧桃花,乘上儀仗人,讓人前往養心殿。

自小皇子降世,皇上就沒進過後宮,如今傳來皇上身子不适的消息,後宮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上前關心,顧晗夾在其中并不顯眼。

養心殿前,劉安窩在游廊上,遙遙地就看見一隊儀仗擡過來,他心中咂摸這是第幾個了?

剛欲讓人上前打發,就觑見儀仗旁跟着的玖念,劉安驚得忙忙起身迎上去,顧晗剛好彎腰下了儀仗,就聽見一道請安聲。

顧晗擡眸,抿了抹淺笑:“公公快起來。”

她穿着一襲百花雲織錦緞宮裝,抱着桃花,柳葉眉輕細地含了分笑,愈襯了些清淺溫柔,劉安只看了一眼,就垂下頭不敢再看。

顧晗朝宮殿看了眼,眉眼輕攏地問向劉安:

“聽說皇上身子不适,也不知可願見我,公公能否替我進去通傳一聲?”

劉安哪能說不,躬身就轉而進了殿中,不消須臾,就快步出來,恭敬地揚着笑:

“皇上請昭嫔主子進去。”

顧晗些許赧澀地垂眸,将手中的桃花遞給禦前宮人檢查,劉安見她這麽謹慎,心中當即對她評價高了幾分,總些妃嫔覺得禦前檢查她們帶來的東西,是對她們的不敬。

劉安每次都覺得好笑,若不檢查,待出了問題,她們有幾個腦袋夠賠?

養心殿內燃了熏香,顧晗剛踏進去,就觑見向南的窗戶開了條縫隙,陸煜難得沒有這個時候處理朝政,慢悠悠地坐在軟榻上翻着卷宗。

顧晗先上前行了禮,不待陸煜叫起,就擡頭上下打量了他一圈,臉色紅潤,和往日根本沒什麽不同,只眉眼間有幾分倦怠,這對于他來說,也是常态。

陸煜挑眉,沖她招手:

“過來。”

視線落在她手中的桃花上,陸煜輕啧了聲,道:

“你方才和周嫔去賞花了?”

顧晗常和周嫔混在一起,這是在宮中根本不是秘密,周嫔性子鬧,常拉着顧晗在宮中閑玩,是以,陸煜一見那花,就以為周嫔剛拉着顧晗去賞花了。

顧晗剛欲上前,聞言,頓時杏眸輕嗔:

“嫔妾專門去為皇上摘的花,怎在皇上口中,嫔妾就這麽沒心沒肺?”

後宮皆知皇上身子不适,這種時候,她還有閑情雅致地和周嫔去賞花,可不就是沒心沒肺?

陸煜撂下卷宗,挑眉不解:“給朕摘的花?”

顧晗不搭理他,繞着內殿轉了一圈,尋了個最好看的花瓶,就準備将桃花插進去,陸煜看得倒抽了口氣:

“那是前朝留下的。”

名貴珍稀,擺在殿內只作好看的。

顧晗頓了下,茫然地回頭:“花瓶不插花,那意義何在?”

陸煜一時無言,半晌,才擺手:

“罷了,你用吧。”

顧晗将桃花插了進去,擺弄了幾下,将花散開,陸煜倏地一頓,佳人弄花,忽将這殿內染了一道亮色。

陸煜忽然就理解了為何女子來前要去摘一捧桃花來。

待女子擺弄好,陸煜朝她伸手,顧晗搭上去,才回答他先前的那句話:

“嫔妾上次過來,就見皇上這養心殿暗沉沉的,皇上生着病,瞧着點亮色,心情也會好些。”

陸煜不緊不慢地說:

“可桃花嬌妍不比晗兒一分,你要想叫朕心情暢快,不若你常來,朕見你,可比花有用。”

顧晗被說得耳根發紅,她擡眸驚訝地看向皇上,陸煜被她看得些許不自在,挑眉道:

“看朕作甚?”

顧晗托腮說:“嫔妾在想,難不成皇上病了,連用的藥都是甜的不成?”

她在隐晦地說陸煜今日花言巧語。

陸煜一時語塞,沒讓她落座在軟榻上,不等顧晗疑惑,他就解釋道:

“朕還在風寒中,當心染着。”

這是為她好,顧晗不至于為了一時膩歪,去犯這忌諱,她一雙杏眸俏生生地将陸煜瞧了個遍,才捧着杯盞,抿了口茶水:

“原來皇上真的病了。”

陸煜好笑:“難不成你以為是假的?”

顧晗鬧了個臉紅,哼唧半晌,才嗡嗡地說:

“嫔妾以為皇上是不想進後宮,才尋的理由敷衍嫔妾等人。”

陸煜聽這不着調的話,就想訓她幾句,這女子原先看着溫柔得體,越親近她反而越露本性,作怪得厲害,偏生她說話時清淺細慢的,叫人對她生不出一分惱意。

陸煜擡手彈了彈女子的額頭,沉聲道:

“你和周嫔走近,原以為周嫔能學你幾分性子,安靜沉穩點,沒想到是反了過來,你卻學了她的口無遮攔,連這種質疑聖言的話都敢說,也不怕朕治你的罪。”

顧晗捂着額頭,勾住了陸煜的衣袖,軟下聲:“嫔妾也就只在皇上跟前說。”

她這般故意服軟,陸煜頓時沒了脾氣。

半晌,陸煜說:

“這幾日,朕少進後宮,你不要惹事。”

這話叫顧晗聽得不樂意,她恹恹地耷拉下眸眼,悶聲說:“嫔妾何時主動惹事過?”

那些故意尋上她的麻煩,難道也要怪在她身上?

陸煜一見她這模樣,就知她想岔了,擡手捏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擡起頭來,才低下了聲:

“你脾氣倒是越來越大了,你明知朕是何意。”

“餘才人将要出宮請安,她的确對你不住,但她畢竟誕下了小皇子,朕不得重罰她,你若碰上了她,不理她就是。”

陳嫔的下場還歷歷在目,陸煜也了然幾分女子的脾氣,慣是小心眼的。

顧晗聽得膈應,咬唇,推開他的手:

“說來說去,皇上就是怕嫔妾欺負了餘才人去。”

陸煜聽得頭疼,額角青筋抽了抽,冷呵了一聲:

“朕是偏心你,還是偏心她,你心中不清楚?”

所有的人在皇嗣面前都要退讓,餘才人害她未果,陸煜仍在餘才人生産當天給其降位,若将顧晗換成旁人,且瞧他會不會這麽做。

顧晗惱着眼眸看他:“那皇上是何意?”

陸煜瞧不得她這副模樣,頓時一點脾氣都沒了,無奈地提點了句:

“你想想,小皇子養在了何處。”

小皇子養在了葉修容宮中,前朝達到了他想要的結果,也因有小皇子做紐扣,葉修容和餘才人必不可免地會形成同盟,有葉修容在,顧晗想針對餘才人,又能讨得了幾分好?

只是這些話,陸煜不能掰碎了和顧晗說。

他的确偏心顧晗,但葉修容和餘才人同樣是後宮妃嫔,他能提點至此,已然是真的憐惜顧晗幾分了。

顧晗扯着帕子,仍恹恹地垂着眼睑,掩住了眸中的情緒。

其實該出的氣,顧晗都出得差不多了,可皇上不知曉這些實情,她總要在皇上面前作出幾分樣子。

好半晌,她不說話,陸煜捏了捏她的臉,低聲問:

“還是不高興?”

顧晗轉過臉,堪聲說:“嫔妾願意聽皇上的,可就是如此,她們才覺得嫔妾好欺負。”

陸煜一時噎住,被她說得根本反駁不了。

稍頓,陸煜才說:

“罷了。”

只要她做得不過分,葉修容也不會多管閑事,再說,總歸有他在呢,的确沒有那個道理叫她一直忍讓着。

免得叫人看輕了她,越發不把她放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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