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前往宣明宮的路上,顧晗想了很多,這一趟會不會暴露她和謝長案的關系,從而将謝長案引進旁人視線中,風險很大,可顧晗做不到對謝長案的險境視而不見。

一刻鐘後。

儀仗停在了宣明宮外,玖念扶着顧晗匆匆進入其中的西側殿,甫一進去,就聽見安才人抓狂的聲音:

“你們放肆!”

顧晗擡眸四視,她看見小方子扶着一個小太監,擔憂神色根本遮不住,小太監背對着顧晗,讓顧晗看不清他的模樣,但只是一個背影,就讓顧晗有些望而卻步。

安才人還未看見顧晗,仍在怒斥:

“無緣無故擅闖我宮殿,哪怕是昭貴嫔親至,我也饒不得你們!”

誰知曉安才人今日心中的憋屈?

被袁才人當衆掌掴,面子裏子全沒了,遇到一個奴才還不将她放在眼中,将奴才帶回宮,剛叫這奴才跪下,忽然小方子和玖思就闖了進來,打斷了她接下來要做的事。

怒不可遏下,安才人口不擇言地說出了這番話。

顧晗扯出一抹冷笑,擡眸,涼涼地看向安才人:

“饒得或饒不得,恐怕安才人說了不算。”

冷冷清清的一句話,幾乎沒什麽情緒,安才人一驚,倏然擡頭看去,見昭貴嫔不知何時站在那裏,也不知聽見了多少她的狂言,當即臉色變了幾番。

聽見這道聲音,那一直垂着頭的人也身子僵硬了一剎。

很快,她強壓着鎮定:

“不論如何說,這兩個奴才擅闖我宮殿,都是以下犯上,哪怕是去皇後面前,嫔妾也有話說!”

雖然安才人依舊硬着脖子,但很明顯,她的氣焰小了不少。

顧晗被玖念扶着上前了兩步,終于看清了謝長案,只一眼,顧晗就再也不忍直視,她記憶中的謝長案仍是那位謝家二公子,光風霁月矜貴猶如。

可如今,他低垂着頭,脊背稍躬,虛弱攀上臉龐,三年宮廷時間,将他磋磨得厲害,再無一絲往日的矜貴傲骨。

顧晗忍住心中的酸澀,沒叫旁人發現一分異樣,小方子扶着謝長案退了幾步,就是這幾步,謝長案眉間痕跡就重了甚多,顧晗視線下移,落在他膝蓋上,那裏似有些許的暗沉。

顧晗臉色頓變,她朝地上的蒲團看去,安才人見她這般,有些心虛地上前想要隔開她的視線,顧晗的一顆心不斷地往下沉。

遂蹲,她松開玖念扶着她的手,蹲下來摸了摸蒲團,這一摸,她指尖傳來些許刺疼,這蒲團中藏的皆是銀針!!

顧晗倏然起身,擡手一巴掌狠狠落在了安才人臉上,袖口似帶了風聲而來,安才人還未反應過來,就捂着火辣辣的臉頰歪斜地倒在地上,她擡頭不敢置信地看向昭貴嫔。

顧晗擡手指向她,越是氣憤越叫她冷靜,說出的話冷得砸人甚疼:

“後宮禁止動用私刑,你一個才人,竟敢如此放肆!”

安才人有些心虛地眼神閃躲,她說:“是這狗奴才對嫔妾不敬,嫔妾才罰了他……”

顧晗不欲聽她任何話,心中擔憂謝長案的傷,撂下一句:

“你也配?!”

這句不單指謝長案,還有她剛進來時,安才人對玖思二人的大放厥詞。

顧晗冷靜了幾分,吩咐小方子:“将人送回中省殿。”

說話的過程中,顧晗甚至不敢看謝長案一眼,小方子心知肚明,忙忙帶着人将謝長案帶走。

安才人不敢和昭貴嫔對着來,但臉上着實挂不住,不由得道:

“他并非長春軒的人,昭貴嫔為何替他出頭?!”

顧晗冷冷觑了她一眼:“我要做什麽,何須向你解釋。”

“來人,安才人以下犯上,掌掴十下,罰跪半個時辰,就跪在這個蒲團上。”

安才人驚恐,看着宮人要上前來,她奮力掙紮着,不斷喊道:“你不能這樣做!不能這樣做!你這是動用私刑,皇上和皇後不會允許的!”

被按着跪在蒲團上那一剎,安才人忍不住疼得慘叫連連。

顧晗對此視而不見,冷涼道:“你若不平,我且在長春軒等着你向皇後告狀!”

撂下這一句,顧晗徑直轉身離開。

不過半個時辰,儀仗又擡回了長春軒,趙嬷嬷剛煮好藥膳,對她的行蹤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說:

“主子的臉色不好看,先将藥膳喝了吧。”

顧晗沒有推辭,抿唇對趙嬷嬷笑了下,和往常一樣喝下藥膳,但不知是何原因,藥膳剛下肚,她就臉色一變,捂住唇連連作嘔。

長春軒頓時亂成一團。

禦前今日甚忙,剛從禦書房出來,陸煜就見一個奴才對劉安說了什麽,劉安瞪大了眼,見狀,陸煜掀了下眼皮子,待上了銮仗,劉安湊上前時,他才敲點着窗欄邊緣,淡淡道:

“發生了何事?”

劉安恭敬躬身,話中有些驚疑:

“今日昭貴嫔去了一趟宣明宮,聽說是因安才人拿押了個奴才,待回宮後,昭貴嫔忽然嘔吐不止,什麽都吃不下去,趙嬷嬷剛請了太醫。”

頓了頓,劉安添補了一句:“宣明宮也請了太醫。”

但是很顯然,皇上根本沒有聽進去他後半句的話,只停留在了昭貴嫔嘔吐不止上,沉了眼眸:

“起駕長春軒!”

他昨日剛宿在了長春軒,早時離開,女子還好好的,什麽事都沒有,這才半日工夫,就什麽都吃不下,雖說這是女子孕期的常規反應,但擱在顧晗身上,陸煜心中還是覺得不對勁。

等趕到了長春軒,陸煜就見玖思端着藥進去,剛捧到顧晗面前,就刺激得顧晗臉色微白,推開玖思手中的藥碗,抱着痰盂嘔吐不斷。

許是她先前吐得厲害,胃中根本無甚東西,她吐了半晌,只吐盡了一腔苦水。

陸煜跨步進去,沉怒道:“究竟怎麽回事?”

趙嬷嬷也說不清。

倒是顧晗一見他,就雙手捂臉,話音虛弱無力帶着了分哭腔:“皇、上出去……”

陸煜将要上前的步子一頓,跨也不是,收也不是,一頭霧水地看向女子,不知自己何時又惹惱了女子,這種情況,竟都不願讓他靠近一步。

倒是趙嬷嬷活得久看得多,仔細見皇上當真沒有一絲嫌棄之情,才低聲替顧晗做了解釋:

“請皇上見諒,貴嫔初次有孕,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自然不想讓這番醜态被心上人瞧了去。”

尤其,不論平日中吃的是什麽,一旦嘔吐,那整間屋子斷然都是不好聞的,尤其是殿內不染任何熏香,幸好宮人開了楹窗,通了風,才叫殿內好些。

陸煜不可能昧着良心說,殿內沒有味道,但一瞧女子被逼得雙眸濕紅,似痛苦不堪的模樣,他也就一時顧不得這點。

他再薄情,也不至于這般不識好歹,顧晗替他生兒育女,他反而嫌棄起她。

知曉顧晗是在顧忌什麽,一時間,陸煜心中的擔憂都去了幾分,有些哭笑不得,他上前握住女子的手,從她臉上拿開,沉聲惱道:

“朕在你眼中,就是這般膚淺的人?”

顧晗嗫喏地擡眸看了他一眼,哪怕什麽都沒說,這一眼想要表達的意思也不言而喻了。

陸煜頓時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的,憋悶得厲害。

他承認,他剛開始待她好,的确是見她顏色生得好,哪怕現在,也不會否決還有這個因素在,但又豈止是這一個原因?

陸煜惱得伸手狠狠彈了她額頭一下,沒有留情,顧晗本就肌膚白皙,額頭很快就紅了起來。

顧晗捂住額頭悶哼了一聲,見狀,趙嬷嬷不贊同地看了陸煜一眼。

陸煜頭疼得額角抽了抽,一時間,也不知當初将趙嬷嬷派給女子是好事還是壞事。

須臾,他不去看女子,反問趙嬷嬷:

“太醫如何說?”

趙嬷嬷看了顧晗一眼,将顧晗垂着眼眸沒有動靜,趙嬷嬷才實話實說:“太醫說,貴嫔是情緒起伏過激,才會導致孕期反應大了些。”

陸煜皺眉:“情緒過激?”

他狐疑地看向女子,直接問她:

“你今日做什麽了?”

顧晗輕咬唇,早在她前往宣明宮時,顧晗就知曉,哪怕以前陸煜不知謝長案就在後宮中,今日一行後,謝長案的存在也瞞不得皇上了。

至于為何覺得皇上先前也許不知謝長案在宮中,是因這後宮奴才千千萬,陸煜這種身份,若真的說他能清楚後宮每一個奴才,那才有些不可能。

即使謝長案的身份有些特殊,可對于皇上來說,依舊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見她遲疑,陸煜反而上了心,觑了眼劉安,很快,殿內的人都退了幹淨。

顧晗選擇自己将這事告訴皇上,不論如何,總比旁人和皇上說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要好些,顧晗輕垂着頭,低着聲說:

“皇上該知曉,嫔妾的長姐和曾經的謝家二公子曾有過婚約。”

陸煜不着痕跡地颔首。

這件事,當初可以說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謝家倒臺,榮陽侯府的嫡長女病逝,謝家與他當時屬于政敵,但并不代表他對謝長案有意見,對于世人而言,顧棠也可稱得上一句情深意重。

只是後來人,就不得不為這段深情背負着重擔了。

但陸煜不解,顧晗為何這時提起此事?

當初謝家倒臺後,滿門抄斬後,陸煜就不曾再關注此事,哪怕事後知曉謝長案消失不見,陸煜也沒有放在心上過。

謝家素來不曾擁有兵權,一個失去家族庇護,可以稱得上無權無勢的人,對陸煜起不到任何威脅的作用。

至于旁人會不會幫助謝長案?

陸煜不冷不熱地垂眸,和利益相關,誰敢輕易惹禍上身?

顧晗看似說得遲疑,但時時刻刻都在關注陸煜的神情,見他不以為然,就知他沒有如何将這事放在心上,顧晗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因謝家倒臺而仇恨陸煜的這種想法,她若真的有,當初就不會選擇進宮了。

奪嫡站位一事,可以說是一場賭博,願賭服輸罷了。

顧晗斂了斂心思,才細聲說了句:“當初謝二公子待嫔妾,就如同親兄長般,甚好。”

她是想要給自己接下來的話做鋪墊,但陸煜聽那句“甚好”,就覺得頗不是滋味,輕啧了聲,打斷她:

“你有話直說。”

他不耐聽她說,哪個男子待她有多好。

進宮來,他待她恩寵不斷,也未曾從她口中聽過半個好字。

顧晗輕垂着眼睑,她在袖子中緊緊攥着手帕,小聲甚輕:

“安才人今日帶回宮的那個人……就是謝長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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