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日近中秋,佳節帶來的喜慶似洗刷掉先前宮中的陰霾,顧晗挺着近七月大的腹部走在宮中時,都能看見挂在樹幹上的紅燈籠,搖搖曳曳地在夜間自成了一番美景。

夜深暗色濃郁,風吹竹林帶來夜間的絲絲涼意。

長春軒中,只點了一盞燭燈,将殿內襯得有些黯淡,女子捧着臉頰湊近楹窗,她比在行宮時要圓潤了些,彌補了孕後艱難的消瘦,月映臉頰襯得她粉白黛黑,她輕垂着眼睑,靜靜聆聽眼前人的話:

“主子,奴才都安排好了。”

小方子跪蹲在地上,聲音壓得低低的,稍帶了幾分遲疑:“可是這樣做,真的會讓皇上懷疑那位嗎?”

并非小方子覺得主子做得不對,而是覺得主子做得太隐秘了,根本不會像上次那般直接将線索引到皇後身上,主子真的不會白費功夫?

顧晗只輕聲說了句:

“皇後很聰明。”

從皇後很少對後妃出手這一點,就可以看得出來,她很明确地知道,要怎麽做才能更穩妥地保住自己的位置。

哪怕皇上對朝堂上的林氏都心生了忌憚,對她仍是信任,将後宮權力一直交付在她手中。

所以,越針對皇後的證據,才越顯得是栽贓嫁禍。

顧晗輕緩地撥弄了下燭線,殿內的燭火越黯淡了些,小方子和玖念對視一眼,恭敬地垂下頭:

“明日就是中秋,聽聞皇後娘娘提議皇上要大辦宮宴,主子可要赴宴?”

皇後被查出有孕,這乃是天大的喜事,趁着中秋大辦宴會,這并不為過。

皇後的管理六宮權力被移交到太後手中,但聽說太後稱身子抱恙,所以這次的宮宴是全權由淑妃娘娘負責的。

想到淑妃,顧晗就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頭,自回了宮後,淑妃就一改在行宮的作态,對六宮之權似乎也不再感興趣,就和她們剛入宮時那樣,只将注意力全放在皇上身上。

這段時間,顧晗聽多了淑妃多得意受寵的消息。

這個變化是在回宮後才有的,看來淑妃也被那日的事刺激到了。

“不了,誰都不知皇後要利用丁才人做什麽,宮宴上人多眼雜,我不放心。”說罷這句,顧晗輕扯了扯唇,她擡眸不緊不慢地問:“皇上今日是歇在翊安宮了?”

玖念稍頓,才遲疑地回答:

“聽說是翊安宮派人去禦前請的人。”

“可我記得不錯的話,晚膳前,禦前是傳的旨意,是今晚由林貴嫔侍寝的?”

玖念尴尬地抿唇,不說話了。

玖思哼哼了句:“淑妃慣愛截寵,主子不是早就了然了,這後宮誰沒被她截過寵?”

顧晗和小方子對視一眼,輕笑道:

“這可不一樣。”

玖思不明所以地小聲嘀咕:“哪裏不一樣了?”

而跪坐在一旁的小方子,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

玖念拉了玖思一把,低聲提醒她:

“林貴嫔一直是淑妃的人。”

淑妃可以截別人的寵,但林貴嫔可以為她鞍前馬後的,現在淑妃連林貴嫔的寵都截,林貴嫔心中會如何想?

玖念不知道,她也不需要知道,這些事總有人會處理,她隐晦地觑了小方子一眼。

***********

翌日中秋佳節,請安剛結束,周美人就拎着裙擺快步走到顧晗跟前,興致勃勃地問:

“貴嫔今日可會去參加宮宴?”

顧晗剛要搖頭,周美人就急得跺了跺腳,她四周看了眼,拉着顧晗往一旁涼亭走,同時低聲道:“你往日躲着各種宮宴就罷了,今日可不得不去!”

顧晗細細打量了她一眼,擰眉不解:

“為何?”

周美人摸了摸鼻子,才說:“我聽姑母說,今年嬈漠來貢還帶來一位她們的公主,昨日剛進京城,消息還未傳開,若非昨晚我在姑母宮中用晚膳,恐怕也不會得知這個消息。”

周美人說得專心,未曾注意到顧晗眼眸中的神情有一剎變化。

“朝廷和嬈漠慣有和親先例,皇上正當年,先帝膝下僅有的一位公主,也甚得寵,被先帝賜了封地,所以,朝廷和嬈漠已經有數十年未曾有和親事例,這位公主被稱為她們嬈漠的驕傲,來京的用意,無需我和你多說了。”

顧晗心不在焉地聽完,周美人不滿地拉了她一下:“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顧晗回神,沒有和她同仇敵忾,反而不解地問:

“不論那位公主在嬈漠是什麽地位,若真如你猜測,那她頂多不過進宮做位妃嫔,這後宮妃嫔甚多,也不差她一位。”

周美人瞪大了眼眸:“但這位身份可不同!”

顧晗打斷她的話:

“有什麽不同的?哪怕說得再好聽,什麽嬈漠公主,若真細論起來,未必有你這個在京的太後親侄來得尊貴。”

顧晗是榮陽侯府的嫡女,皇上登基後,榮陽侯府不如從前得勢,但先帝在時,榮陽侯府也尊貴非凡,她出生就被請封郡主,一個彈丸之地的公主罷了,在京城稱何尊貴?

若論出身,顧晗骨子中的驕傲從不遜色于任何人。

周美人被她說了一通,不由得咂舌,待回過神,恹恹地耷拉下肩膀:

“你說得也對。”

顧晗觑了她一眼,見她沒了适才的精氣神,伸手彈了彈她的額頭,無奈道:“我知曉你的心意,今晚的宮宴,我會去的。”

周美人視線在顧晗腹部頓了下,遂後,她皺眉擺了擺手:

“罷了,她也不值當你跑這一趟。”

顧晗掩下眸中神色,對于晚上的宮宴她要不要去,顧晗本還有些猶豫,但等回到長春軒後,她就有了答案,因為皇上派劉安給她送來了一套宮裝和首飾,哪怕劉安什麽話都沒說,顧晗也很清楚,這代表了皇上請她赴宴。

玖思直接納悶脫口:

“皇上這是要做什麽?”

玖念有些擔憂地看向顧晗,顧晗倚坐在楹窗旁,她眼眸中格外冷靜:“皇上也許對我在某些真相上有所隐瞞,但在這宮中,若有一個人不會害我,也只會是皇上。”

尤其是在她懷着皇嗣的時候。

傍晚如約而至,皇宮中一片燈火通明,今年的中秋宴設在了摘月樓,水榭歌臺,輕紗成幔,湖水中放游着一盞盞蓮燈,宛若天上仙殿。

顧晗被扶着而來,剛踏上游廊,她看見這番景象,第一感受并非驚豔,而是覺得處處都不安全。

進摘月樓就是一條較寬的小橋,平時中足夠三人并肩而行,襯着一旁的水榭輕紗,格外得好看精致,但若在這個小橋上有個碰撞,也很容易就栽落湖中。

顧晗經過小橋的同時,攥緊了玖念的手,她招來小方子,低聲說了幾句話,最終道:

“等會你不要離開我身邊半步。”

顧晗觑了眼身後的小橋,她擡頭看向高高的摘月樓,眼神稍閃,對着玖念吩咐:

“若今日丁才人來了,不要讓她靠近我,你們也離得她遠些。”

怨不得她這麽小心翼翼,自出了長春軒,她的心髒就砰砰跳得厲害,總有一種不安的預感。

顧晗進殿內時,恰好聽見周美人高聲說了句:

“我添一只白玉琉璃簪,必是紅緞。”

顧晗不着痕跡地擰了下眉,朝周美人走去,同時掩唇出聲:“什麽事情,這麽熱鬧?”

周美人正在和袁才人幾個妃嫔說話,一見到她,幾人立即服了服身子,周美人見到她,就是眼睛一亮,給她介紹道:

“是淑妃搗鼓出的玩法,将不同顏色的緞條放進盒子中,由我等根據字謎猜出即将抽出的緞條顏色,攏共只有七種顏色,便是憑運氣也有可能蒙得對。”

“淑妃可是将她珍藏多年的那一套翡翠點珠首飾都拿了出來,誰猜得對最多,這套首飾便是誰的了。”

與此同時,小方子壓低了聲告訴顧晗:“這套翡翠點珠首飾乃是淑妃封妃時,皇上所賜,稱其價值連城也不為過。”

顧晗驚訝地攏眉,這魁首的獎賞也過重了點。

她又看向周美人,搖頭問:“那你說的添上一支白玉琉璃簪,又是為何?”

周美人臉一紅,吶吶地說:

“還不是适才那位嬈漠的公主說,她們嬈漠不缺一套首飾,就不和我們争搶了,我一時氣不過,就道,想要參與這場比試,也得有能拿得出手的添頭,那嬈漠公主就是想參與,恐怕也參加不了。”

然後那位公主就被她氣走了。

周美人翻了個白眼:“我在家中時都是敲金碎玉玩,何時輪到她在我面前裝模作樣?”

顧晗好笑地搖頭,她四周看了眼,未曾看見周美人口中說的那位嬈漠公主,便好奇道:

“那位公主去哪兒了?”

周美人不以為然地聳肩:“誰知道呢?初來乍到的,脾氣倒是不小,可惜這裏不是嬈漠,可沒有人會慣着她!”

袁才人等人都掩唇笑出聲,顯然對剛才那位公主的做派很看不過眼。

就在這時,顧晗聽見外間好像響起了一陣嘈雜,她轉頭被玖念扶着走到殿門前,就見劉安等奴才焦急地在岸邊喊着,而湖面上,皇上攬着一位女子上了岸。

那女子的衣裳看着不像是京城中常見的款式,顧晗對那女子的身份有了猜測。

周美人湊過來,待看清發生了什麽,瞪大了眼眸:

“這位公主怎麽好端端地還落水了?”

顧晗什麽都沒說,她只是靜靜地看着皇上将一身濕漉漉的女子救上岸,那女子窩在他懷中,她生得豔麗,無需施抹粉黛,就讓人忍不住将視線落在她身上,尤其現在這般我見猶憐的模樣,讓人情不自禁就生了恻隐之心。

陸煜沒有想要親自下水救人,這世間也沒有什麽人值得他以身犯險。

但人幾乎是迎面而來,然後拉着他的袖子落的水,陸煜的救人可以說完全是被迫的,不等他發怒,救聽見女子身邊的婢女一口一聲驚慌的“公主”,這時明知女子身份,陸煜也只能忍着怒意将人救了上來。

誰知道人救了上來後,就膩在他懷中不出來,渾身皆是濕漉漉的湖水,衣裳黏濕地貼在身上,陸煜根本沒有心情去注意女子長得何模樣。

他幾乎是沉着一張臉說:

“起來。”

琦娅穿得單薄,濕了水後更是一覽無餘,她無助地搖頭,将自己越發往陸煜懷裏縮了縮。

陸煜皺眉看向劉安,劉安忙拿來一件披風,讓那些婢女将她們的公主扶起來,才偷觑着皇上的臉色,忙忙扶起皇上:

“皇上您沒事吧?”

陸煜頓時冷飕飕地看向他,他哪只眼看見他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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