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的

三小時之後,獸人籠子頭頂的罩布被再次掀開,這次沒有正對着他的高功率刺眼射燈,四周被一種發灰的白光所籠罩。在黑暗中被颠簸運送讓他反胃,無論來多少次都不會适應,但他知道,這只是未來無窮折磨的一個小小開篇。

獸人環顧左右,不鏽鋼架子上整齊碼放着一些塑料箱——這裏似乎是一個小型貨倉,背後關閉的卷簾門大概就是他被推進來的貨運通道。他頭發上仍舊挂着幹涸的血液,已經蛻成了暗紅色,指甲縫裏也滿是凝固的血污。

“我買下了你。”   陰影中有人出聲。

獸人不理他,像是在聽廢話。

“給他衣服。”陰影中的人說。

從旁走出一名侍從打扮的人,是一名褐發棕眼的雅人,手中抱着一摞幹淨衣物,但又畏懼着不敢上前,只能離着幾步距離把衣服丢到籠子邊。

獸人撩起眼皮,洩出一道紅色的光,他睨了一眼地上的衣服褲子,又擡起眼,警惕地打量着這個未來的飼主亦或是倒黴鬼。

從黑暗中走出來的這個智人,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頭發泛着類似營養不良的黃,細細軟軟地貼在頸後。皮膚是智人常見的蒼白,身形修長,胸口很薄,骨頭像是一捏就能碎掉。

只是世界已不按照舊秩序運作,這位智人青年,才至多二十歲左右的年紀,卻随手就花了一個億的天價把自己買下來。

“首先,你不能傷害我。”青年開口了。

獸人沒想到他的開場白是這樣一句話,似乎被逗樂了,“嗤”了出來。他撿起褲子松松垮垮地套上,一邊系腰繩,一邊邪氣地勾着嘴角。

對方看起來年紀很輕,甚至還沒學會怎麽好好地威脅人,獸人心想。

年輕人不為所動:“因為殺了我,且不論你能否殺掉我,你接下來的日子只會更難過。不傷害我,是你最明智的做法。”

獸人用小指掏了掏耳朵。

“你逃不出去,至少逃不到你想要回去的地方。”年輕人說,“與之相對的,你無需刻意讨好我,我也不會傷害你,如果你聽話。”

聽話,兩個字像是觸動了獸人的神經。獸人嘴角的笑意漸漸淡去,紅眼危險地眯了起來。他赤裸上身,褲子挂在髋骨處,肌肉飽滿,透着濃濃的侵略感,氣焰嚣張,頭發還挂着血,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絲一毫服從性。

青年沉默地看着他。

這是鮮活的、完全野生的、剛被捕獲的獸人,沒有經過任何人的調教。他的身體或許之前在被抓的時候受過傷,但已經因出色的康複能力完全愈合了,沒有在那美麗光滑的肌膚上留下一絲痕跡。

非常完美。

“你聽明白了嗎?”青年問。

“聽明白了。”沒想到獸人幹脆地回答。

年輕人皺起了眉。

獸人嘴角挂着懶洋洋的笑,揚着尾音問:“你為什麽不靠近一點,測試一下你剛才立下的規矩效果如何?”

青年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說:“你不笑的樣子比較好看。”

獸人聞言有些詫異,随即真的收起了笑容,陰氣森森地瞪着他,仿佛要沖破這個牢籠咬開他的喉嚨,喝個痛快。

那人站在籠子外,自己站在籠子裏,像個野獸一樣被鎖住雙腳,對方竟還披着假惺惺的皮,給他立下荒謬的“互不傷害”的條款,實在叫他忍不住想要發笑。

“我并不想要傷害你,或者折磨你。”青年又強調了一遍。

“那你買我是幹什麽,拿來放生嗎?”

“我說過了,你逃不掉,我就算放了你,你最終也會回到拍賣場,或者別人的籠子裏去。”青年平淡地說,“你斷角裏面植入的控制芯,是你身份的象征——而你的身份,就是‘我的’。不管你走到什麽地方,不管角重新生長出來多少次,這個印記都不會消失。”

每個“城市”的公民,都有象征其身份的ID卡,不論購物、交通均需要出示,即使只是走在公共區域也會被随機照到,更別提跨區必經的掃描檢查。然而獸人卻沒有資格取得居民身份,只能作為貨物被運送、交易。一旦有了買家,獸人就會被掰斷獸角,植入只屬于主人的權限芯片。

獸人聞言下意識抓了一把自己頭上的斷角——還是很疼,疼痛讓他煩躁,裏面的确被卡入了一個什麽東西,牢固得很,拔不出來,角越長越是看不見。那玩意兒嵌在角芯深處,帶着濃烈的、令人不适的異物感。

雖然提前已經知道了被抓住之後會被如何對待,但體內植入了智人的烙印還是令他難以忍受地犯惡心。

“你覺得自己買下我是做了什麽功德不成?我之前幾十年可都活得好好的!”獸人忍不住道。

“你被抓也是遲早的事,你們的種群已經沒有什麽栖息地了吧,數量也很少了,就算……”

他話沒說話,獸人已經一拳揮在金屬欄杆上,震耳欲聾,特制的金屬欄杆被他砸出一個淺坑。

他的眼睛閃着憤怒的紅光,莫桑比克紅玉比不上的亮度,他露出尖銳的犬齒,嘶嘶道:“都是拜誰所賜?”

幾名安保因為聽見這聲巨響而沖了進來,青年沖他們揮了揮手,示意沒事。

獸人的問題純屬無的放矢——他們和智人原本都是基因異化的“怪胎”,被古典人類一視同仁地歧視、壓迫、放逐、奴役。如今,一支怪胎成為了世界的新主,一支淪為奴隸都不如的藥物殘渣。

但以面前青年的歲數而言,他本人和這一切并無太大關系,但誰又在乎呢。

獸人将特制欄杆幾乎要捏出指印來,下一刻卻忽然炸開一聲巨響,電光閃爍之間,獸人痛呼一聲跌了回去——他的手心被金屬籠電得焦黑,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糊味兒。

這是第一次被捕獲的野獸,還不理解“城市”的生态和規則。

“今天就不給你吃飯了。”年輕人眉眼間浮現出一層疲倦的神色,“等你冷靜下來再說。”

獸人喉嚨深處回蕩着低沉的咆哮。

“你叫什麽名字?”青年問。

獸人沒有回應。

“我叫尼祿·厄爾森,”青年說,“以後你就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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