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很美

“不看了。”赫爾格說。

“嗯,還想玩什麽?我陪你。”尼祿活動了一下肩膀,他今天連續工作了10個小時,已經把任務打卡到了一周以後,雖然都是些早就做慣了的事,但高強度的精神輸出仍令他疲憊不堪,連身體也跟着酸痛了起來。

還想玩什麽?赫爾格在腦中咀嚼了一番這幾個字,勾起一個自嘲的笑:“沒什麽。”

“好,那你過來吧。”尼祿說。

赫爾格懶洋洋地走到他面前,不知道今天又要進行什麽人體構造研究觀察游戲。尼祿卻只是撐着下巴,看着他身後屏幕上定格的最後一個畫面——一群飛鳥呼啦啦地掠過天空,南飛的候鳥在碧藍的天空中排成一斜列。

“你會唱歌嗎?”尼祿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赫爾格愣了一下:“什麽?”

“唱歌,你會嗎?”

赫爾格摸不着頭腦:“你要我給你唱歌嗎?”

尼祿誤把他的反問當疑問,細細的眉毛皺起,露出些許疑惑——這是他至今表情表露最明顯豐富的一次了,他不明白剛才自己那句話有哪裏表達得不清楚。難道智人和獸人之前除了文化和種族,還有什麽語言溝通上的差異嗎?

“我聽過一首,我唱給你吧。”尼祿說。

赫爾格不知道他又要鬧哪出,抿着嘴不說話。

尼祿眼珠轉了轉,遲疑地開了口。

“月亮照耀于山巅,太陽滾落在床邊,卡斯托爾飄在水面上,秀發……秀發沉落在海岸。”

他唱得斷斷續續,嗓音裏帶着特有的低沉和磁性。

“愛人的靈魂,被鐮刀收割,快樂的種子,只播種與故鄉。生命的果子,腐爛于土壤……後面我不太會了。”

但赫爾格臉色驟然變了:“你從哪裏聽來的?”

“是你老家的歌嗎。”尼祿問。

赫爾格的紅眼黯淡下來,沉吟片刻,問:“這也是你看的資料片裏的?”

這的确是他家鄉的歌,小的時候,母親曾經在他和哥哥的床邊輕聲吟唱,當做晚安搖籃曲。直到稍微大一點,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祥和溫馨的歌曲中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為何日月會颠倒,生命和死亡過程倒轉,又是誰漂浮在水中?

尼祿冰涼的手指摸上他的臉,赫爾格驚了一下,迅速回過神來。尼祿說:“你憂郁的樣子,很美。”

赫爾格打了個哆嗦,無論多少次他都無法習慣被一個男人這樣形容。

“老子不憂郁,只是被關得煩。”赫爾格說。

尼祿理解地點點頭:“你和我不一樣,你一直在外面的。”

他站起身,把赫爾格拉到椅子上坐下,自己靠坐在辦公桌沿,這個姿勢,尼祿能夠不費力地俯視他。

這小孩兒本來就長得冷眉冷眼的,微微垂着睫毛睨人的樣子看起來更讨人厭了。

赫爾格偏過眼睛不想看他,但仍能感覺到對方的眼神非常仔細地停留在他臉上的每一寸,滑溜溜的,介于情色和暧昧之間的一種審視。赫爾格忍不住皺眉瞪他,卻見尼祿嘴角泛着微笑。

赫爾格:“……”

他估計又要說什麽“很漂亮”“很美”之類的荒唐話了。

然而尼祿卻低下頭,反手拉開抽屜,取出一個鋁銀色的小盒子。盒蓋一打開,赫爾格頓時神色一凜——裏面赫然列着整整齊齊一排手術工具。

這些玩意兒他可一點也不陌生,前段時間在交易所見得多了——剪刀、鉗子、針管、刀具,樣樣都不是什麽美好的記憶。

尼祿好像一個面對豐富玩具櫃不知如何選擇而煩心的小孩,手指頭在盒子裏點來點去,終于選中一把小巧鋒利的手術刀。他輕飄飄地問了一句讓本就心生警惕的赫爾格全身僵硬的話:“你複原得很快是嗎。”

完了,赫爾格心想,這混球到頭來還是個虐待狂。

但他只能硬着頭皮說:“也沒那麽快。”

尼祿牽起他的胳膊,十指相對——他的手還是略小一號,然後将獸人手心翻向上。閃着寒光的刀尖抵在赫爾格臂彎處輕輕一用力,鮮血立刻冒出,拱成一個圓弧。

尼祿俯下身,輕輕将血舔掉——獸人的血對于智人來說也有不錯的營養價值。赫爾格肩膀一縮,卻一時間竟然沒能将手抽回來,刺痛之後緊跟着就是溫軟舌尖撫過傷口的詭異觸感。

還不如把我綁起來呢,赫爾格心煩意亂,至少那樣他可以盡量反抗,而不是在這邊裝乖。

尼祿盯着那個小傷口看了一會兒,似乎嫌他愈合的過程不夠顯眼,又順着手臂血管的線條拉了長長一條。這下子,更多鮮血順着赫爾格胳膊和手腕滑落,兩條猩紅的線彙聚于手背,滴滴答答弄髒了地毯。

尼祿照樣将血舔掉,他維持着俯身的姿勢擡起頭來——青年淡色的五官被嘴角的一抹豔紅色映照得妖豔詭異。“疼嗎?”他問。

赫爾格現在只想出拳把他揍進投影牆裏。

尼祿的表情看似依舊平淡,清澈的瞳孔散發着與往日無異的人畜無害氣息,但赫爾格這下看清楚了——與其說是良善,不如說那是一種孩童特有的天真和好奇。

以及殘忍。

“有點疼。”赫爾格沉聲說。

“是嗎。”尼祿若有所思地松開了他。空閑的手指順着上臂來到他鎖骨處,胸口,輕輕撫過,然後短暫停留,好像面對一塊上好的牛排,在思考從哪裏下刀。

最後,他的手指停留在了赫爾格左手的手腕處。

尼祿合攏拇指和中指,試圖将他的手腕圈起來,然後歪着腦袋打量了一會兒。

“對了,我給你帶了禮物。”尼祿像是才想起來。

他将沾血的手術刀随手丢到一邊,一溜小跑到門口,從挂着大衣口袋裏取出一個首飾盒。他獻寶似的打開絨布盒,取出裏面的金銅色手環,戴在了赫爾格手腕上。

大小正正好好,尼祿滿意地看來看去。

“之後我的工作會少一些,可以有更多時間陪你了。”尼祿說。

赫爾格表面:“我謝謝你了。”心裏:“我去你媽的。”

尼祿總算沒有再拿起刀,翻來覆去地摸摸他的耳垂,戳戳他的肩窩,揉揉他的膝蓋,把赫爾格弄得煩不勝煩,忍不住道:“好了沒,每天摸一遍,還沒新鮮夠?”

尼祿靜了一會兒,出神地說:“這裏,有一道疤。”

赫爾格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自己骨感的腳背上幹幹淨淨,一片光滑,根本什麽疤痕都沒有。

他和尼祿擡起的目光對視,對方也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雖然早有預感,但赫爾格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确認——他是在通過自己看着別的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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