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通風管道
他昨天的慘叫聲必定非常大,就算隔着挂滿植物和貼滿牆紙的隔音層也能聽見,想必走廊上經過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昨天被好好“懲罰”了一頓,這只要看來送飯的雅人的眼神就知道了。
這雅人算是送羅勒入境的“幫兇”,他如果不是第一天在這個家裏工作,想必對他的下場早有所料,但昨日非但一句提醒沒有,反而還事不關己地放羅勒進來,享受了一番混血的服務。連今天面對他,也絲毫愧疚和同情都沒有,面無表情、一言不發的。
赫爾格倒也不是稀罕他的愧疚或同情。
但如此習以為常的态度,叫赫爾格不得不認為羅勒口述的傳言并非空穴來風。
“喂。”赫爾格叫他。
雅人手上的動作微妙地停頓了片刻,但只是一瞬,而後繼續機械化地擺放餐點。
“我在叫你。”赫爾格說,“你聽不見嗎?是聾子?殘疾人也能在一區工作嗎?”
雅人依舊一聲不吭。
“你叫什麽名字?”赫爾格擺出一個自認為很親切的笑容。
雅人還在調整餐具的擺放位置。
赫爾格低頭一看,光潔發亮的陶瓷,銀質的三組刀叉——每次對方收走餐盤的時候都會清點一遍餐具的數量,防止他藏下什麽。
赫爾格以前以為對方是怕他暗藏心思傷害尼祿,現在又覺得大概是怕他哪天想死的時候,自殺會太過容易。
他又看了看今日份的食物——西藍花配烤胡蘿蔔,面包,肉汁土豆泥和……羊排。
昨天尼祿說過的——明天吃羊排,好不好?
赫爾格陰沉着臉,揚手一揮,雅人端着的餐盤和最後一碗尚未放下的湯食被整個掀翻。雅人吓了一大跳,被燙得叫了一聲,手背瞬間紅了一片。
“原來你能出聲音啊。”赫爾格複又變得笑眯眯的。
雅人滿身是湯,工作服的前襟變得濕噠噠、黏糊糊的,他有點不知所措,似乎在猶豫是先打掃房間的地板、去換衣服還是去端一碗新的湯回來。
“你叫什麽名字呀?”赫爾格又問了一次。
雅人嘆了口氣,終于開口道:“我叫桑克斯。”
“啊,這不就對了吧,我們好好交流嘛。”赫爾格說。
雅人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會兒,欠了欠身,說:“對不起,我立刻去換一碗新的湯來,請注意不要踩到。”
“別管什麽湯了。”赫爾格下意識想要拉住他,桑克斯卻反應極大地往旁邊一躲,生怕自己被他碰到,險些踩着湯水滑了一跤。
赫爾格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收起笑容道:“我有事問你。”
桑克斯将托盤交握在身前,隔着一段不尴不尬的距離,也沒走開,默許了他的提問。
“你在這裏工作多久了?”赫爾格問。
桑克斯嗓音幹巴巴的:“三年半。”
赫爾格點點頭:“那我問你,之前像我這樣的,還有多少?”
“什麽意思?”桑克斯反問。
“獸人,被買進來的獸人。”赫爾格說。
“幾位吧。”桑克斯含混地說。
“他們都在這裏呆了多久?”赫爾格又問。
“有長有短。”
赫爾格冷笑了一聲:“如果你再這樣繞圈子,下次見到尼祿的時候,我不介意告訴他昨天那個外人是怎麽進來的。那我猜……三年半就是你這份工作的壽命了吧?”
桑克斯幾不可聞地又嘆了一口氣,說:“的确有長有短,長的幾個月,短的幾周時間。”
“然後呢?”赫爾格問,“然後那些獸人去哪了,他們現在在哪。”
“我不知道。”桑克斯答。
“別和我裝傻!”赫爾格陡然提高了音量。
桑克斯平靜地重複了一次:“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只負責大樓裏的雜事,很少出門。采購、物流都不是我負責,能進的房間也只有那麽幾個,連這間屋子的權限都是先生最近才開放給我的,為了方便照顧你。過一段時間,先生會讓人把籠子再運走,至于目的地我一概不知。”
赫爾格觀察他的表情,覺得他似乎不像在說謊,但那些獸人如果只是單純被轉賣掉,流回交易市場,羅勒不會使用“消失”這個詞。
他轉念一想,忽然察覺了一個漏洞:“你說把籠子運走?你沒看見籠子裏面的獸人嗎?”
桑克斯搖搖頭:“籠子都是遮擋住的,你來的時候應該也是那樣。”
赫爾格被自己的想象搞得毛骨悚然——蓋住的籠子裏,并不一定非得是一個活生生的、完好的獸人,裏面是一具殘破的屍體也不一定。
桑克斯見他不再多問,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準備出門,他走到門口時,忽然回過頭來,莫名丢下一句話。
“其實先生是不可多得的好主人。”
赫爾格擰起眉毛,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是嗎?我想我應該感恩戴德。”
桑克斯垂下眼,又說:“等先生晚上回來的時候,你态度好一些,無謂的抗争沒必要,受苦的只有你自己。”
赫爾格這下真的笑出聲了。
桑克斯不再多言。過了一會兒,換了一名略微年長的雅人管家送湯進來,赫爾格一句話也沒和他說。
直到吃好飯後,也再沒人來打擾過他,今天不是打掃的日子,應該至少能清淨四個小時。他從剛剛桑克斯的“忠告”中提取了一個重要的信息——“晚上”,尼祿要到晚上才會回來。
這正是自己的好機會。
雖說羅勒勸他要讨好或是怎麽樣讓尼祿迷戀他,但很顯然,他已經搞砸了,尼祿昨天反反複複地“教育”了他很多次,确保他正确、準确地認識到了自己的地位和所屬才停手。而後尼祿把那一堆亮晶晶的珠寶首飾一股腦地套在他身上,還在他神志不清只是給他穿了一對耳洞——現在上面套着兩個金色的圓環,赫爾格心煩得很。
如今,他能夠去探查其他的房間的方式很有限,這間屋子除了門沒有其他出口,但不論是桑克斯還是誰都不可能幫他開門。
不過赫爾格住在此處的這段日子,已經把房間的邊邊角角摸了個遍,他快速走到房間靠近浴室的角落處,稍一借力,便爬到了天花板處——獸人的手腳指甲尖銳且堅硬,甚至能插進磚牆的縫隙中攀爬——他将一堆爬藤類植物扒拉開,露出後面的通風口。
他将通風口的遮板推開,手臂一使勁就把自己拉了上去,通風管道內部很狹窄,灰味兒很大,赫爾格的胳膊和肩背逼仄地擠在裏面,只能用手肘朝前膝行。
他先是朝大門口的方向前進。
自己的屋子朝着裏側方向是尼祿的工作室,他之前去過很多次了。反方向兩間屋是餐廳和廚房,中間還隔着一個像是會客廳的房間,赫爾格從沒來過,但看起來也沒什麽蹊跷。
他爬到昨日剛來過的餐廳上方,透過排風口斜切的縫隙朝下看——此時不是飯點,廚房裏只有一個雅人低着頭在備料。廚房旁邊連着冷凍室,再過去一些應該是赫爾格被運送進來的倉庫。他記得倉庫外面也有一部電梯,只需要工作人員的工牌就可以解鎖。
赫爾格盯着眼前唯一的那一名員工,完全不設防的、忙碌的背影——只要打暈他,用工牌四處看看就行,不需要出大樓,不會引出事故的。
這樣想着,赫爾格輕手輕腳地将通風管道口蓋板起開,正準備下去,忽然眼尖瞥見一抹十分不起眼的紅光。定睛看去,發現電梯指示燈的側邊,有一處好像奇怪的黑色弧形鏡面,竟然是一個監控攝像頭。
赫爾格一動不動,又四下打量了一番,走廊入口處,冷庫門上,廚房的斜對角……四處都是監控攝像頭。
赫爾格後怕了一下,什麽變态在自己家裏搞這麽多監控。
但轉念一想,他又嘀咕道——難道監控只設置在公共區域?
自己住的房間裏大概率是沒有監控的,尼祿的辦公室也沒有監控,尼祿的卧室想必也不會安裝這種東西,那麽按次類推,他那個神秘的實驗室應該也是是免除監控的地方。所以只要順着通風管道爬過去,在房間內部應該是能夠自由活動不被發現的。
赫爾格正這麽想着,電梯突然“叮”了一聲,銀色的門滑動打開,一個他此刻最不想看見的身影出現在門後。
作者有話說:
赫爾格:嘚吧嘚吧嘚。
雅人:我勸你慎重。
尼祿:我回來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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