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觀光
“怎麽了?衣服不喜歡?還是不合身?”
赫爾格面對床上的這一大攤布料,着實犯了難。這些衣服是尼祿親自送來的,裏裏外外裝了三個袋子,他一大早就出現在赫爾格房間裏,說是今天帶他出去玩。赫爾格看尼祿這一臉期待的樣子,心裏覺得有點好笑,只是到了他要換衣服的時候,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仍舊亮晶晶地盯着他。
算了,也習慣了。
但赫爾格扒拉了半天,連一件褂子的正反都沒鬧明白,只得老實說:“……不會穿。”
尼祿抿了抿嘴,拎起一件白色裏衣抖了抖,繞到他側面,赫爾格配合地擡起胳膊伸進去,錦緞略帶涼意又順滑無比。衣服的尺寸出乎意料的合身,甚至合身得令人不适。健壯的胳膊和胸膛将衣料撐得十分飽滿,腰線處又利落地收緊了,更顯出他寬肩窄腰,雙腿筆直。尼祿十分仔細地幫他一顆顆地将銀色的漂亮扣子翻出扣眼,整理了一下下擺,又收緊袖口的系帶。
見尼祿蹲下身來,赫爾格忙道:“诶诶,褲子我自己會穿。”
尼祿沒有堅持,又拿過馬甲、外套,領結……赫爾格從未穿過這麽多層層疊疊的衣服,當尼祿站在他身前、手指于他脖子下面靈巧動作的時候,赫爾格不自在地朝後仰了仰,抱怨道:“勒脖子。”
“唔……”尼祿想了想,放棄領結丢在了一邊。
他退開一點,側過臉去和赫爾格一起從鏡子裏欣賞他的模樣,他和尼祿穿的衣服制式相似,效果卻大相徑庭——尼祿看起來彬彬有禮,氣質清冷,像個富家小少爺。而赫爾格身材高大,膚色偏深,即使穿着質料上好的套裝,卻透着一股痞氣。他的白發被尼祿用發蠟攏順了些,露出深邃的五官和攝人心魄的紅眼。他身上被尼祿打扮了不少亂七八糟的飾品,耳釘、眉釘、手環、腳鏈,卻因為本人氣質中的雄性侵略性過強,沒有任何嬌媚的氛圍,反而顯得野性十足,帶着一種野蠻的性感。他敞着領口,露出蜜色的肌膚和胸肌隐隐的線條,尼祿覺得那裏還有點空蕩。
“哦!”尼祿想起來了,從自己外套內側的襯袋裏掏出一串銀色的鏈子,挂在赫爾格脖子上。
赫爾格低頭拎起鏈頭的銀色方牌,上面銘着尼祿的全名,底下的小字是他的名字——一塊狗牌。
“這是臨時身份證,”尼祿說,“有了這個,你可以出入大部分區域,使用公共設施。”
“那這個呢?”赫爾格指着狗牌上兩個名字間的小愛心。
尼祿略帶羞澀地低下頭:“是裝飾,附贈的,想刻什麽都可以。”
赫爾格:“……”
赫爾格沒有想到,出大樓的方式并不是從他之前見過的廚房直梯,尼祿将他帶回到走廊入口背後的倉庫中——他曾經在這裏于黑暗中蹲了三天——拐過一排貨架之後,兩人站到一塊空地上。
尼祿撥下牆上的一塊液晶版,啓動了開關,伴随機器運作的輕微噪音,外側的庫門與牆體分割露出一道透光的縫隙。這縫隙越闊越大,緩緩打開,外面是萬裏晴空。
赫爾格眼睛一亮,立刻大步朝前走了幾步,速度之快好像要順勢縱身跳下去一般,但又于斷壁前一寸剎住腳步。他張開雙臂,閉上眼,深深呼吸了一口久違的外界空氣。
陽光的分量、灰塵的顆粒、紫外線烘烤在皮膚上的觸覺……雖然經由穹頂過濾,但也足夠接近。
呼出胸腔中的濁氣,赫爾格覺得渾身舒爽極了,再低頭一看腳尖,又不自覺退了半步——沒有護欄,向前一尺就是幾十層的深淵。
一條條鋼筋管道盤踞的蛛網鋪展在腳下,它們的縫隙中露出一排排整齊的玻璃窗,好像一個個方形的小眼睛,由瑩白色的燈帶切割成萬花筒,密密麻麻自地重疊延伸。
他回過頭來,驚訝地發現尼祿不知何時追到了自己身邊,伸出手舉到半空中,不知是想要拉住他還是推他一把,眼睛中帶着點驚魂未定。赫爾格下意識問:“怎麽了?”
尼祿愣了一下,說:“我以為你要……”他又止住話頭,含混道:“沒事,來這邊。”
他掀開角落的一大塊罩布,一架鋼架焊接底盤、扇形玻璃罩的接駁車露了出來。
“你不是想坐這個嗎,”尼祿率先走上去,而後回過頭來朝他伸出手,“上來啊。”
艙門一封閉,赫爾格感受到後背的輕微推力,整個接駁車便直接滑出大樓外!赫爾格下意識收緊了渾身肌肉,死死抓住了一旁的門把手,腳底懸空的失重感叫他頭皮發麻。他伸着脖子擡頭觀察,發現接駁車的頂端被牢牢吸附在一根軌道上,但中間又沒有任何部件相連,接駁車飛速前進的過程無聲且順滑,他十分不放心這個東西能不能夠承載他們兩個人的重量。
“別緊張,”尼祿摸了摸他的頭發,說,“你看。”
接駁車的扇形車廂幾乎是全透明的,提供了三百六十度的全方位視角。赫爾格回頭看見他居住了數十日的大樓正在快速遠去,越縮越小。而他此前從未見過的大樓的外牆,竟然全部是由深灰色的太陽能光輻板所組成,頂樓還有一塊面積不小的空中花園,郁郁蔥蔥,幾顆深綠色的松木尖端朝天支棱着。
“你屋裏的樹木草植物都是從那裏移植過來的,就是種在室內不容易活,只能選那種喜陰的種類。”尼祿說,“饒是如此,還是死了幾顆,時間緊急,只能給你換成假花了。”
“嗯。”赫爾格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城市在他腳下飛速的掠過——高樓、立體公路、廠房、百貨商場、居民區……這些比起他在記錄片中看過的超級都市論科技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整個城市罩在穹頂之下,好像一座只存在于雪花玻璃球裏完美城市縮影,智人的真實生存現狀于他眼前終于徹底地展現了出來。雪花落盡之後,一個讓他無法不正視的事實擺在眼前——過去的幾十年裏,獸人和智人這對曾經并肩攜手的難兄難弟,如今的狀況早已天差地別。在他們仍為了幾袋沒受過污染的糧食和幾座不會漏雨的房子掙紮時,智人已經坐在透明的小盒子在天上飛了。在他們仍然為了牆角的黴斑和腐爛的木梁發愁時,智人早已用實驗室藥物鞏固了這支脆弱的基因鏈條。這事實聽在耳邊和看在眼中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效果,歷史造成的巨大發展鴻溝,早已不是溫和的左派平權份子幾句口號就能改善,也不是幾只激進的獸人武裝小隊就能解決。
他甚至眼中懷疑那個X的神秘計劃到頭來是否有用,還是最終只淪為洪流中一朵細小的浪花。
怪不得那麽多獸人寧願被抓、寧願放棄尊嚴也要混入城市,純金打造的籠子,有時候看起來的确比裹滿泥土的自由更誘人。
赫爾格頭擱在玻璃上,紅眼中映照着城市的美麗景觀,耳膜不适地鼓動着,這是高度在下降。“我們去哪?”他問。
“三區。”
“三區?你的學校?”
“嗯,你想去我學校看看也可以,”尼祿說,“但十個區裏面,我覺得三區最漂亮。三區的中央公園是城市之肺,你一定會喜歡那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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