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吃土
尼祿抿了抿唇,不願回答這個問題,又張開嘴巴,還發出了幼稚地“啊——”
赫爾格一臉黑線,直想把牛肉戳到他臉頰上。
這高興得也太容易了,赫爾格心想,明明剛才還面紅耳赤的,随便哄了兩句,就立刻切換回甜蜜小孩模式。
“不兇我啦?”赫爾格故意逗他,“不沖我吼啦?”
尼祿像是又想起來,問:“你為什麽那麽關心他的事?”
赫爾格頓了頓,說:“不止呢,我還很關心你以前買過的那些獸人的事。”
尼祿擡眼看他,赫爾格揚了揚眉毛:“怎麽?我可是都聽說了,在我之前,你還買過很多個獸人,”他手指繞着自己的臉比劃了一圈,“這樣的,但我一個都沒見到。”
尼祿想了想,沒有問他是從哪裏聽說的,只道:“有什麽關系嗎?現在只有你,你只需要知道這個就夠了。”
赫爾格心想:這話說的,我又不是什麽追究妻子情史的新婚丈夫。
“很正常吧,我只是在試圖窺探等待我的未來是什麽樣,”赫爾格說,“未來的某一天,我必然也會迎來和他們一樣的命運,好奇一下不很正常嗎?況且你就就算告訴我了又如何,我也不能拿你怎麽辦,讓我猜,我只會往最壞的結果考慮。”
尼祿看着他的模樣似乎有點傷心,半晌才說:“不一樣。”
“什麽不一樣?”赫爾格問。
“你和他們都不一樣,”尼祿說,“所以沒有可比性,你也不用在意了。”
赫爾格算是發現了——但凡說到這種事情,尼祿總會用老一套方法含混其詞,總之就是不知摻雜着幾分真心的誇贊。赫爾格并不在意他是否未來會找到一個“更像”的獸人替代他,反而覺得一直活在那片漫無邊際的垃圾場、活在那虛幻自由的七天裏的尼祿很可憐。然後他忽然醍醐灌頂——東湖,這是尼祿第一次見面時試圖給他起的名字。
彼時他以為對方是用垃圾場的名字在羞辱他,如今才明白,東湖垃圾場代表着什麽。
他有些同情這個小孩,又有些憎恨他。
赫爾格懶得逼他,說:“張嘴,你再不吃完,我的那一盤都要涼了。”
尼祿半天不動,眼睛裏閃動着細碎的光,滿臉期待的樣子。
“幹嘛?”
“你叫我?”
銀質的叉子被赫爾格捏彎,他咬牙切齒:“寶寶吃肉啦。”
尼祿頓時喜笑顏開,張口又卷了一塊肉走。
“所以你今天出去幹嘛了?不是說事情都解決好了,在休假嗎?”赫爾格随口問。
尼祿嘴巴裏包着肉,口齒不清地說:“嗯,今天老師叫我,不能不去。”
“老師?”赫爾格還以為是藥劑又出了什麽問題,問:“是你以前學校的老師?”
“嗯,曾經的遺傳學老師,”尼祿點點頭,“很有名的學者,小時候去研究所實習的工作就是他幫我推薦的。老師曾經是三校的副校長,不過現在已經退休了。”
“都畢業這麽久了,老師随口一句還要随傳随到啊。”赫爾格不能理解。
尼祿卻很認真地說:“因為是很尊敬的老師,而且也很久沒去拜訪過了。”
“喲,還真是乖寶寶啊。”赫爾格揶揄道。
尼祿一點沒有被冒犯的模樣,反倒安靜了一會兒,問:“你喜歡乖寶寶嗎?”
“呃……”這話倒是把赫爾格給問住了,總感覺是個陷阱題,無論怎麽回答都不舒服。但要尼祿表面裝乖總比他陰晴不定地發瘋好吧,于是他說:“當然了。”
“嗯,”尼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
好什麽好?怎麽個好法,赫爾格簡直不敢多想,三下五除二把一盤牛排大部分都塞進尼祿嘴裏了——只有整齊漂亮的部分,切剩的邊角料赫爾格随口嚼吧吞了。
“換我了。”尼祿躍躍欲試。
“換你什麽?”
“我喂你啊。”尼祿理所當然地說。
“不不不不用了,”赫爾格連連拒絕,“我自己能吃。”
“好吧,”尼祿有點失望,又問:“你以前都吃什麽?在家的時候。”
“吃土。”赫爾格沒好氣地說,“吃垃圾,吃樹皮,喝風和酸雨。”
尼祿瞪大了眼,面露驚恐,慢吞吞地問:“騙我的對吧?”
“對,騙你的。”赫爾格說,“其實是吃智人小孩,尤其是那種金頭發的最香。”
尼祿吃吃笑起來,赫爾格不明白有什麽好笑,反問他:“那你覺得呢?我們吃什麽?”
“釣魚和捕獵?”尼祿說,“山裏有熊嗎?狼呢?雨季的時候會不會漲水導致海水倒灌,會不會有海豚游到森林裏?”
“有啊,”赫爾格說,“水位一年比一年高,原來城市的遺址都被淹了很多,大樓泡在海水裏,水草和藤蔓覆蓋到四層樓的高度。船只要一個冬天不從水裏拉出來蓋好,第二年就會壞掉,完全不能用。城市邊釣上來的魚大部分都不能吃,肚子裏都是塑料和電池,除非再往海裏再開一些。”
“嗯嗯。”尼祿聽得津津有味,赫爾格硬着頭皮繼續說,“雖然出海一次代價很大,也有遇上風暴的危險,但如果遇上運氣好的時候,收獲會相當可觀。魚熏幹之後能保存很久,或者拿去換一些玉米或是別的什麽。”
“總之就是在夏天水草豐盛的時候,盡量多存儲一些,少量用于種植,畢竟沒被污染的土壤和淡水很少,大多在海拔較高的地方,能用來耕作的面積實在有限。”赫爾格看着盤子裏精致又優質的食物,忽然也沒了食欲,“至于冬天嘛……完全看命。”
“開春的時候,森林裏非常漂亮,滿地都是小花,下過雨後樹根的落葉下都是菌子,運氣好的時候還能獵到野兔。”赫爾格說,“但是春天越來越短了,秋天也幾乎沒有。悶熱的夏天無盡拉長,白天熱到根本出不了門,蚊蟲蜘蛛多得要命。冬天呢?冬天又每年都比每年更加漫長,土壤凍得十分結實,又滑又冷。”
赫爾格撐着下巴,叉子把青菜戳得渾身都是洞,尼祿說:“這個世界沒有了春天和秋天,真是無法言說的傷心事。”
赫爾格清了清嗓子,故意道:“像你這樣的,在野外根本無法生存。”
尼祿沒有反駁,而是點了點頭:“我同意。只是世界不是屬于強者的,而是屬于弱者的。”
赫爾格“哼”了一聲。
“因為脆弱,所以特別需要保護自己,保護自己在這個殘酷世界生存的一寸席位。”尼祿說,“在遠古的大自然,人類面對獅子老虎、豺狼鬃狗又有什麽勝算呢?所以弱者總是絞盡腦汁、總是竭盡全力,才能活下去。”
赫爾格有點明白了——他想起在最初見面的時候,尼祿也曾坦然道“我很脆,但不弱”。
“好吧好吧,”赫爾格徹底沒脾氣了,“算你厲害,不管什麽都有道理可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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