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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遭撞鬼,誰能不怕。
容離兩腿一軟,竟又坐了回去。她垂在身側的手一緊,朝這鬼物望去,鬼婦血淚橫流的模樣再而映入她的眼底。
那兩行血淚當真吓人,可除了血淚和過于慘白的面色外,二夫人當真與生前毫無二致。
“離兒,是二娘啊離兒。”二夫人啜泣着,将袖口捏了起來,小心翼翼擦着眼角,袖口被染得殷紅一片。
“我知。”容離聲音輕輕的,擡起僵着的手臂,朝額角抹了抹。
舊日裏也曾聽過些奇聞轶事,聽說魂靈若是心有不甘,亦是會長留人間。
容離微微張開唇,眸光小心翼翼地斜了過去,肩背僵得有些發緊,“你……為何在此?”
二夫人聽她這麽問,那抽噎聲竟是一滞,“我本以為你會問我,你怎能瞧得見鬼魂。”
這二夫人生前便是優柔寡斷的性子,做起事來慢慢吞吞,府上什麽事皆不會多過問,如今成了鬼仍是如此,就連說句話也猶猶豫豫的,生怕将人得罪了一般。
容離眼眸一垂,将十指蜷了起來,那指甲雖修剪得短而圓潤,可仍是能摳得掌心發疼。
是會疼的,果真不是夢。
她急急喘氣,模樣病恹恹的,好似風雨裏花瓣,柔弱得需被雙掌捂着,才不至于粉身碎骨。
“能看見也好,我在這竹園裏待了三年,這三年裏,日日皆盼着你能瞧見我。”二夫人一張臉近乎要被血淚染至全紅,“聽聞将死之人能身穿陰陽二界,離兒你……”
二夫人話音一頓,似是難以開口。
“我尚不會死。”容離掐着掌心,她氣息虛弱,說得卻是萬分篤定。
二夫人眼裏露出心疼之色,幹脆颔首道:“那便是二娘弄錯了。”
容離松開十指,撚了撚指腹,喉頭發緊地道:“你……可是有事尚未釋懷?”
“我恨不能将蒙芫千刀萬剮!”二夫人說起這話時咬牙切齒,面容猙獰得仿若惡鬼。
容離垂着眼,餘光掃見了她的面色,不着痕跡地微微往後仰了些許。
二夫人發絲翩飛,身上寒意直冒,那陰冷之氣比之屋外的風更為瘆人。
容離身子本就弱,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她縮了脖頸,尖俏的下颌埋進了衣襟處的狐毛裏。
“若非那日三房将大夫引走,我又怎會、怎會……”二夫人痛苦捂頭,十指指甲奇長,比之刀尖還要銳利。
“二娘為何不去尋仇?”容離定住神,眸光左右游離。
“尋仇?”二夫人胸膛起伏不已,放下了捂在頭上的雙手,“我連這屋都出不得,我如何尋仇?”她說完雙目一擡,瞧見容離微微顫着,似是忽然驚醒,連忙将周身陰氣收斂了些許。
容離眼眸泛着紅,輕着聲說:“我還道這屋子漏風呢,春夏俱是這麽冷,如今才知,原來是因二娘在此。”
“離兒你不怕我?”二夫人苦聲道。
容離本是想點頭的,可頓了一瞬卻搖了頭。
她連死而複生都經了一遭,又怎該怕鬼,想來是有所得便有所失,上蒼……
上蒼叫她重活一遭,又讓她只得與鬼物為伍,她死而複生,可不也算是半人半鬼麽。
她頭暈目眩,只得領受上天贈予的這陰陽眼,擡手按了按額角,似已敢與二夫人對視了。她沉思了片刻,斟酌着道:“你想如何報複回去?”
“我要她死!”二夫人咬着牙關,“憑什麽我被縛在此處連投生都不得,她卻過得逍遙自在?”
容離微微颔首,掩着唇輕咳了兩聲。
屋外傳來腳步聲,小芙推開門,将熱乎乎的紫砂壺放在了桌上。她轉身關門,果然是瞧不見那二夫人的鬼魂。
待關緊了屋門,她才走到容離邊上,将蓋在桌上的茶杯翻了過來,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淡茶道:“姑娘,老爺當真回來了,可方才我分明沒聽見馬蹄聲,姑娘是如何知曉的?”
那半盞茶遞到了容離手邊,容離目不斜視,裝作是未瞧見這屋中鬼,慢聲道:“猜的。”
“姑娘猜得倒是準。”小芙皺起眉,“只是老爺明明回來了,還不來見見姑娘,姑娘受的委屈也不知何時能說。”
容離搖頭,雙手捂着茶杯,待将手焐熱了,才将這杯子端起,擡至唇邊輕吹了兩下。她抿了一口茶,餘光斜見二夫人一動不動地坐在她面前,衣襟上全是自下巴滴落的血。
喝了一口熱茶,她長籲了一聲,緊繃的肩頸略微松開了點兒,就連狂跳的心也靜了些許。
放下茶杯,容離道:“不急,你扶我去床上。”
“姑娘乏了?”小芙愣了一瞬,連忙伸手去扶。
容離站起身,朝那冷冰冰的木床走去,坐下道:“我若是久不現身,爹定會起疑,若他去了蘭院未見到我,許是會問起三娘。”
“咱們不去迎老爺麽?”小芙讷讷問。
“不去。”容離将狐裘脫了,手指勾在系帶上,想了想又道:“一會若是爹來了,便說我病了。”
小芙見慣了自家姑娘唯唯諾諾的樣子,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麽,只好蹲身将姑娘的鞋襪脫了。
白襪一去,容離擡了腿,那雙素白的雙足頓時被掩到了錦被下。
“若是三夫人和老爺一塊兒過來……”小芙擔憂道。
“怕她做什麽。”容離朝坐在桌邊的二夫人望去,輕聲道:“該怕的人是她。”
小芙哪知道姑娘在打什麽主意,只覺得方才那一掌掴似是将自家姑娘給打清醒了,不再低眉順眼的了。
“我這面上的掌印還在麽。”容離擡手輕碰起自己的側頰,眼下的小痣被指腹掩了,面上雖無甚血色,可好看得攀比碧桃紅杏,又……
又似水中月,好生脆弱,碰不得,一碰就要碎。
小芙看得心疼,“還在,還有些明顯,可要取香粉遮一遮?”
“不必。”容離摘了發上的镂花梳篦,放在了小芙掌中,“這樣就好,何必遮遮掩掩,就該讓爹瞧瞧。”
“可是姑娘方才不是應了三夫人要遮起來?”小芙捧着梳篦,甚是緊張。
容離垂着眼輕輕一笑,“有些話,随口說說罷了。”
她躺身而下,烏黑的發灑在枕上,襯得一張臉越發蒼白,“許是明日就能搬回蘭院了,你且先去将東西收拾收拾,明兒便不必手忙腳亂的。”
前世她至死都住在這竹園裏,冷冷清清,當真可憐,如今她是該換活法了。
“可蘭院裏仍住着三夫人啊。”小芙年紀小,面上藏不住事,心裏想什麽皆寫在臉上了,“不止三夫人,就連四夫人也在。”
“這不正好。”容離阖了眼,瑩潤的眸子一斂,那安安靜靜的模樣好似躺進了棺材裏似的,氣息弱弱地說:“人多才熱鬧。”
小芙傻眼了,“姑娘先前躲這兩位夫人還來不及,今兒怎、怎忽然想要搬過去。”
“不是說了麽。”容離睜眼看她,“人多熱鬧,我時日無多,如此即便是病死了,也不會無人照看。”
小芙當即呸了幾聲,“姑娘慎言,就算老爺夫人不管,小芙又怎會将姑娘棄之不顧!”
容離擺擺手,“你去屋外等着,一會約莫要來人了。”
小芙踢了踢床腿,垂着眼哼了一聲,“這大冷天的,也不知老爺會不會來。”
“讓你去便去。”容離輕着聲道。
小芙這才不情不願地走了出去,走前還說了一句:“二夫人若是還在就好了。”
門嘎吱一聲合上,容離睜眼就朝二夫人看了過去。
二夫人雙目通紅,周身白得透光,似乎只是個影子。她定定看向床榻,面上不見恨意,只是有些不甘,那蒼白的唇一動便道:“你若是搬出去,二娘我便看不到你了。”
“我會回來找你。”容離躺着不動,模樣嬌弱豔絕,此時面上不見畏怯,莫名多了幾分蠱媚,只是她太過蒼白羸弱,叫人想将她小心護着。
“你似乎……”二夫人抿了一下唇,擡手抹去眼下的血淚,“變了一些。”
“二娘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容離慢聲開口,拒不承認。
屋外,小芙靠到門邊,疑惑問道:“姑娘在說什麽?”
“無事。”容離剛揚聲應了一句,又悶悶地咳了起來,咳得臉頰泛粉,發絲亂騰騰地堆在臉側。
二夫人自知只有容離能聽到她的聲音,沉默了半晌又道:“你既能瞧見我,定也能看見旁的鬼物,若是遇到了,莫要怕,盡管來尋我便是,我雖離不得這屋子,但吓吓其餘小鬼也該是能行的。”
“便聽二娘的。”容離本還想阖眼,聽了這話當即睡意全無,如此說來,世上豈不是還有什麽厲害的大鬼?
想來也是,她既然能看見二娘,定也能瞧見其他鬼物,二娘不傷她,但旁的鬼可就不一定了。
仔細一想,這雙眼能瞧見鬼物,許就是因她死而複生一事。
過了一陣,屋外的落葉被踩得窸窸窣窣,那一串腳步聲淩亂匆忙,聽着似乎來了不少人。
容離不敢閉眼,一動不動盯着頂上的紗賬,細細聽起屋外的聲響。
“她自小身子便弱,怎還叫她搬來這地方!”容長亭喘着粗氣,又道:“你們是不是忘了這竹園出過什麽事,莫不是想——”
他話音驀地一頓,雙眼都怒紅了,“我先前叫你們将這院子打掃幹淨,可不是為了将這破地方騰出來給離兒住的!”
“老爺!”小芙慌忙福身。
“大姑娘在屋裏?”容長亭寒聲問道。
小芙眼眸狂轉,戰戰兢兢回答:“回老爺,姑娘病了,還在屋裏躺着。”
作者有話要說:
=3=
華夙出來了→厲害的大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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