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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離慢騰騰轉了眼眸,看向蒙芫離開的方向。她身子一歪,摸着臉自說自話:“看來三娘打得還不夠響亮,竟未叫爹瞧出這臉上的古怪。”
“姑娘!”小芙跺起腳。
“看來下回還得指着臉,問爹能不能瞧出個究竟。”容離微微搖頭,嘴角一提,笑得涼飕飕的。
小芙心下一驚,心道自家姑娘當真變了個樣,“可既然老爺回來了,姑娘為何不将這事告訴老爺?”
“他還要走,再過段時日便會去篷州,待他回了篷州,你說三娘如何待我?”容離說。
“篷州的分局現下不是四少爺在管麽,老爺為何還要回去?”小芙不解。
容離搖頭不說,這些事她已走過一遭,如何會不知道。
蘭院那窄小的屋子被收拾了出來,屋子暖烘烘的,想來是地龍燃起來了。
尋常人家哪挖得起地龍,這祁安地帶也就容府算得上富甲一方。容家行的是镖局的行當,分局遍布四地,将幾處的生意都給操縱住了。
容離進了屋,原先沒在意,在往窗外看去時,才發覺蘭院的樹上懸着個人影,隐約可見是個女子。她心知不會有人平白無故地吊在樹上,而今她看見的,必定是鬼。
小芙跟在邊上,正要把裝滿衣裳的竹箱放下,問道:“姑娘,怎麽停了?”
“瞧見了個東西。”容離擡手捏緊了領口,蒼白的臉埋在狐毛裏。
小芙循着她的眸光望去,卻什麽也未見着,疑惑問:“姑娘瞧見了什麽呀?”
容離微微抿着唇,只見那吊死鬼驀地轉頭,脖頸被一根細繩勒着。
那繩似乎要将這鬼物的脖子給勒斷,顯然已深深嵌進了皮肉裏去。
鮮紅的血沿着這鬼物的脖頸汩汩流下,将她身上那破舊的衣裳給染紅了,血一滴滴自她鞋尖滴落,将泥地染得一片通紅。
容離埋在狐裘裏的脖頸微微一動,嗅見了一股古怪的氣味,潮濕腥臭,這莫非便是……鬼氣?
“姑娘,姑娘?”小芙納悶了,又道:“姑娘,咱還是把窗關上吧,這外邊的風可真是太大了,可莫要将身子給吹病了。”
容離卻未收斂眸光,隐約覺得這鬼物的面容有些熟悉,她的唇摩挲着遮到下颌的絨毛,一張一合地說:“你可曾記得四年前的臘月。”
“欸?”小芙眼眸一轉,伸手将容離那繡着狐毛的兜帽給拉了起來,将她那被風給吹得亂騰騰的頭發給蓋住了。
“那一日,這蘭院裏可是出過什麽事。”容離見那鬼物直勾勾地盯她,緩緩後退了一步,将眸光斜向了別處。
“啊,”小芙怔了一瞬,望着自家姑娘慘白的面色,一時不知該不該說,半晌才小聲道:“那年臘月,似是有個侍女自缢了。”
“因何自缢?”容離問道。
“似是同府外之人私通,三夫人要驗她的身,還道她不檢點什麽的,她當天就自缢了。”小芙道。
容離笑了一下,“三娘當真了不得。”
小芙:“當時這婢女還挺受老爺青睐的,做事也十分仔細用心,模樣長得有三分像……”
“像誰?”容離心裏已有了答案。
小芙小聲道:“大夫人。”
容離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
“姑娘怎忽然提這事?”小芙拉着她,眼中憂心忡忡的,又道:“姑娘,咱把窗關了吧。”
在樹上自缢的女鬼許是察覺到身上落了一道目光,于是慢騰騰地側過頭,嘴裏發出幹啞的“啊啊”聲,連一個字音也吐不出來,漆黑的眼直勾勾盯向容離。
容離氣息微滞,将窗給合上了,一把拉下兜帽,坐到鼓凳上慢慢喘氣,光從竹院走到這兒,已叫她頭暈目眩。
小芙收拾起東西,一邊發着牢騷:“這月的月錢還未取到,那管賬的不知何時被三夫人收買了,日日都說遲一些便發過來,也不知要遲到幾時。”
“爹既已回來,還怕她不給麽。”容離輕聲道,她眼眸一轉,朝那收拾東西的丫頭勾了勾手指頭。
小芙連忙走了過去,問道:“姑娘?”
“我那嵌白玉的紫檀盒裏還有些銅板,你替我出去抓幾副藥。”容離壓低了聲音說。
“抓什麽藥?”小芙一緊張,一雙眼圓圓瞪着,“姑娘可是哪兒不舒服了,可要喚府醫過來?”
“不,你出府替我抓。”容離眼梢一揚,“你可記得二夫人是如何死的,我病了這麽久,府醫可曾照看過我幾次?”
“府醫莫非也被三夫人收買了,可、可如今老爺回來了,她如何敢?”小芙氣得嘴唇發抖。
“讓你去你便去,得趕緊了,日落之前快些回來。”容離想朝窗外看了一眼,可惜窗棂上糊着紙,也瞧不見天色。
小芙連忙颔首,将嵌白玉紫檀盒裏的銅板全取了出來,一邊問:“姑娘要抓什麽藥?”
容離站起身,從箱子裏将紙筆和硯臺取出,倒了些涼了的茶水便研磨了起來,抖開黃麻紙便寫了起來,寫好後遞給了小芙。
小芙看不懂,低頭朝墨跡吹了幾下,等不及這墨跡幹涸,便卷了幾下揣進了兜裏。
“若是有人問起,你便說我想吃繡丹樓的酒釀餅了。”容離道。
小芙猶豫着問:“可府中不就有酒釀餅麽,繡丹樓的還不及府裏的好吃。”
“莫問這麽多,總之若有人問起,你就這麽答。”容離緩聲道。
“記着了。”小芙重重點頭,“日落前一定回來。”
門一關,容離撚了撚指腹,心又狂跳起來,半晌又站起身,走上前又把窗給支起來了。
寒風直湧進屋裏,吹着她發絲飛揚,朱縧也跟着抖動。
她眼睫輕顫着,忍着寒意朝樹上吊着的鬼魄看去,只見那鬼正盯着她。這吊死鬼怕也是被困在了此處,心有悲怨而不得轉生。
她既能看見二夫人和這吊死鬼,待夜幕一至,必定還能瞧見別的鬼物,還盼小芙能快些回來,身邊多個人,多少更安心些。
與鬼物對視多少會令人心生怯意,只看了一眼,容離又把窗合上了。
小芙還未回來,倒是有別的人來敲門了,門篤篤作響,屋外有人道:“咱們是三夫人派來伺候姑娘你的。”
這話語裏沒半點對主子該有的态度,一股子倨傲的味道,活像是他們才是這兒做主的。
容離卻不生氣,氣大傷身,她這身子本就不好,可不能輕易動怒。她慢聲道:“那你們進來吧。”
門一敞,三個侍女湧了進來,也不知将門關上,任那風将屋子裏紗賬和書冊刮得簌簌作響。
容離被這風一吹,面色又白了幾分,擡眼朝這三個侍女看去,問道:“叫什麽名字。”
三個侍女噙着笑一一作答,一個叫“玉琢”,一個叫“白柳”,一個喚“空青”。
玉琢噙着笑,捧着碗湯藥道:“這是夫人讓奴婢熬好的藥,姑娘趁熱喝了。”
容離伸手去接,卻未立即抵到唇邊,輕聲道:“太燙了些,一會涼了我自然會喝,現下無甚要緊事,你們不必在我跟前待着。”
“可夫人讓奴婢看着姑娘将藥喝下,夫人也是好心,心裏惦記着姑娘。”玉琢哂笑着道。
容離将燙手的瓷碗放在了桌上,轉着碗沿微微側頭看着,似是要将這湯藥盯出朵花來。她笑了一下,那蒼白的面容登時如夏花一般。
絢爛稠麗。
“我自然知曉三娘待我好,只是我這身子弱,燙的涼的皆吃不得,原本說話就費勁,若是喝了這湯藥将嗓子給燙得說不出話,這可不就是适得其反了麽,也叫你們不好交差,你們說是不是?”容離擡起一根食指,沿着碗口抹了一圈,垂眼撚了撚指腹。
玉琢愣了一瞬,料不到這大姑娘如今這般巧舌如簧,“自然,那姑娘便放涼了喝。”
“我乏了,今日吹了冷風,頭有些沉,許是要鬧傷寒了,你們出去罷,替我将我門關上。”容離還真扶着頭,一副頭疼難忍的模樣。
玉琢還想說些什麽,卻被一旁的白柳扯了扯袖子,玉琢只好不情不願地揖了一下身,“那咱們便出去了,姑娘若是有需,叫一聲即可。”
待這三人走了出去,容離才将抹了碗沿的食指擡至鼻邊,這氣味有些古怪,似是湯藥裏混了什麽東西。
她将帕子抖開,慢慢悠悠地擦起了指腹,端起藥走到花架邊上,将這滿滿當當的湯藥倒進了屋中的盆栽裏。
天色微暗,看着已近黃昏。
容離坐不住,又将窗支開了,果不其然又瞧見了那吊在樹上的女鬼。
屋外寒風料峭,一股股風四處刮卷着,好似一只無骨的手,在翻找什麽東西。
這哪是隆冬天該有的風,分明是陰風。
容離氣息驟急,剛欲将窗合上,忽瞧見一個青影倏然晃過。
那青衣鬼發長及地,被風刮得宛若潑墨的瀑布。她停在院中,雙臂大張着,極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氣。
容離抵在窗棱上的手倏然一僵,只見青衣鬼轉過頭,眸光從她面上掃過。
青衣鬼濃妝豔抹,畫了好一張花臉,眸光狠厲陰毒,與那吊死鬼和二夫人有天壤之別,形似話本裏提過的厲鬼。
她嗅了嗅,未嗅出了究竟,索性将袖口一抖,一幅畫登時滑了出來。青衣鬼咬牙切齒道:“可見過此鬼?”
吊在樹上的女鬼戰戰兢兢,渾身皆在顫抖,明明被繩索給勒得脖子都快斷了,卻還吃力地搖起了頭。
青衣鬼猛地飛身而起,只一張口,就把這吊死鬼吸入了腹中。
容離緩緩別開眼,她本還想借這吊死鬼的手小懲蒙芫,未料到,這鬼就這麽被……吞了。
她眸光一垂,冷不丁瞧見了青衣鬼手中捏着的畫。
單薄的畫紙在風中狂抖,她看不清畫中鬼物長相,只隐約看見紙上的一角黑裳。
肅穆單調,死氣沉沉,不容違逆,不可侵淩。
作者有話要說: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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