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今日這場飯局傅灼不過是去點個卯,意思到了便就先回了,倒沒怎麽飲酒。不過這種酒局大多都是應酬,以飲酒作樂為主,大多時候都是吃不飽的。

傅灼沒提前差人回來說留飯,且亥初這個時辰府上大多人都已經落燈歇下,傅灼也不願再差人去大廚房拿吃的。而園內小廚房一向都是冷鍋冷竈,沒怎麽起過火。

所以傅灼并沒想過,回來竟還有熱湯熱粥喝。甚至若不是秋穗這會兒就站在他面前,他都要忘了他已經收了一個老太太身邊的婢女這樣的事了。

只是片刻的怔愣後,很快傅灼便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左右望了望,見屋內除了秋穗外,再沒旁人,傅灼便一邊慢慢在圓桌旁坐下,一邊擡眸看向秋穗問:“常拓安排了你在書房侍奉?”

“是。”秋穗始終謹守着本分,并且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來當這個差,“奴婢雖是初到郎主身邊伺候,但常管事願意費心教奴婢,奴婢也願意多學,奴婢定能盡全力侍奉好郎主。”

想着她是母親打發來的人,既是收了,也就沒有冷落一旁的道理。若是真将她安排得遠遠的,怕是母親只會覺得他收下人也只是敷衍,反而會更為他擔憂。

只要她有分寸,辦事又嚴謹妥帖,留在書房近身侍奉也無妨。

所以傅灼說:“既如此,你便就留在這當差。但在我這裏就要守我這裏的規矩,我不比老太太仁慈,你若是犯了不該犯的錯,我并不會顧惜。”

秋穗蹲身道:“是,奴婢記下了。”

因秋穗很懂規矩,也守本分,且還透着幾分伶俐,傅灼對她便也沒有再挑剔。交代了幾句後,不免就将目光落在了圓桌上的食盒上,并定了幾息。

秋穗見狀,忙主動說:“這是奴婢親手為郎主做的醒酒湯和鳝絲羹,鳝絲羹才從鍋裏盛出來,這會兒吃正合适,一會兒放涼了反而腥氣。”秋穗一邊說,一邊已經伸手去揭開食盒,将擱在裏面的湯盅拿了出來。

傅灼本欲說夜深了,就不進食了,但忽想到那日在老太太那兒用的那頓夕食。拒絕的話流連在嘴裏半晌,最終還是沒說出口來。

而秋穗呢,見郎主只沉默着,并沒拒絕,想來也是想嘗一嘗的,所以就直接做主先給他盛了一小碗。

傅灼望了她一眼,這才說:“今日沒飲多少酒,醒酒湯就不喝了。”言外之意是,鳝絲羹倒可以嘗一點。

秋穗自作主張做這些夜宵時原還很忐忑,怕郎主之前沒有食用夜宵的習慣,會責怪她,或是不領情。所以這會兒見他松口願意進食一些,秋穗不免松了口氣。

但此刻心底的高興和得意是不能表現在臉上的,秋穗還如方才一樣,并沒有表情的變化,只是認認真真的盡力服侍。

秋穗的廚藝之好,便是傅灼吃遍了盛京美食,也會暗贊一聲。但傅灼并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在吃完一小碗後說:“夜深不宜多進食,這些已經夠了。”說罷起身,“我這會兒暫且沒什麽別的事,你留在外間聽吩咐便可。”

“是。”秋穗忙應下來。

傅灼吩咐完後便進了內間去,秋穗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又松了口氣。這第一關,算是過去了。

但接下來的每一刻秋穗都不敢掉以輕心,郎主還未歇下,她是萬不敢偷懶的。未防自己一個人靜呆着會犯困打盹,秋穗便拿起了針線活來做,算是提神。

直到夜深,差不多子時正時,裏屋吹了燈,想來是歇下了,秋穗這才也撂下手上的活,歇在了外間炕上。但也不敢睡熟,時刻都警覺着,生怕主家夜間會有什麽吩咐。

所幸新主不是個折騰人的人,打從落燈歇下後,直到次日破曉,也未見他再有什麽差遣。但秋穗因換了環境的原因,哪怕新主還算好伺候,這第一夜她也仍是沒怎麽阖眼。

天才剛剛露出一絲亮光時,常拓便親自打了洗漱的熱水送進來。進來後,他将這些都交給秋穗,然後又退了出去。

再接着,裏屋便有了動靜。秋穗知道郎主要上早朝,耽誤不得,所以也等不到他親口吩咐,便先站去了隔斷邊問:“熱水準備好了,郎主可要即刻洗漱。”

裏面有過一會兒,才傳來一道略有些悶悶的、沙沙的聲音:“進來吧。”

秋穗見狀,忙捧着熱水、毛巾和刷牙子、牙粉等清洗物品進去。傅灼這會兒正一身靛藍的中衣背着秋穗,聽到身後響動,回身望了眼。

秋穗手腳勤快,眼裏有活,将熱水等洗漱用品擱下後,立即去床邊鋪床疊被。再轉身時,見主家已經洗漱好,身上正松松罩着件官袍,秋穗忙又走近過去,蹲身請吩咐道:“奴婢在閑安堂時也時常伺候老太太穿衣,郎主若不嫌棄奴婢粗笨,便由奴婢來幫郎主吧。”

傅灼望了她一眼,倒沒拒絕。

秋穗雖然沒幫男人穿過官袍,但官袍和有诰命的外命婦的命婦服大同小異,有共通之處。先穿什麽,後穿什麽,最後再穿什麽,秋穗一一按着步驟來,也能将差事辦得妥帖。

最後一項就是梳頭了,秋穗見屋內伺候郎主穿衣的婢女沒有,梳頭的竟然也沒有……想着時間怕是不能再耽誤了,于是也就自告奮勇說:“奴婢也會點梳頭的手藝,郎主若是不嫌棄……”

“來吧。”傅灼直接打斷她話,然後便于一旁坐墩上端坐了下來。

秋穗靜默着偷窺他臉色,見他似是面色陰沉,并不太高興的樣子,秋穗便只專注着手中活計,并不再多言一句。待頭也梳好後,傅灼便冷臉夾着官帽踏出了書房,秋穗見狀,自然也是跟着出了書房的門。

能看出來郎主一早起來好像面色不快,但到底是因着什麽而不快,秋穗暫且還不知。

整個修竹園就傅灼這一個主子,傅灼一旦不在家,整個園子的人都輕減了下來。秋穗不必提着膽兒了,所以回屋的路上,心情也頗輕松愉悅。

但有些事情她也想弄明白,所以途中瞧見了九兒,便立即過去同她打招呼。

九兒瞧見秋穗,也滿臉堆笑,立即關懷問:“第一天伺候郎主,姐姐覺得怎麽樣?”

秋穗自然不能說不好,她只是笑着道:“郎主挺體恤下人的,不會諸多挑剔。前半夜就喚了一次茶水,後半夜歇下後,就沒什麽事了。”

九兒說:“姐姐伶俐體面,最是能得主家們心的人了。姐姐初來便伺候得這麽周到,我日後定要好好向姐姐學習才是。”

秋穗從來都很謙虛,聞聲只說:“都是侍奉主家的,我們該互相學習才是。九兒妹妹心靈手巧,性子也好,日後我若有哪裏不周全的地方,你定要提點我。”

九兒眉眼都快要笑成一條縫了,她歡快說:“姐姐真是很客氣,日後等姐姐飛黃騰達了,我還得姐姐多多照拂呢。”又一口承諾道,“姐姐日後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盡管吩咐就好,不必同我客氣的。”

除了秋穗和傅灼彼此心中有數外,這修竹園內上下,甚至是阖府上下,都以為秋穗将來是要做傅灼房中姨娘的。

秋穗知道九兒誤會了,但有些內情實在不好同她講,秋穗只能避開這件事,速速說去了別處。

“我來之前,晨起伺候郎主穿衣和梳頭的都是誰?”秋穗主動尋九兒說話想問的就是這個,就算郎主再不喜女婢伺候,但也不至于連穿衣和梳頭的婢女都沒有。

“伺候穿衣的是春兒,伺候梳頭的是谷雨。不過今早她們要去侍奉郎主時,常二管事留了她們下來,說是如今姐姐來了,日後近身服侍郎主的這些事,都有姐姐做,再不必她們去了。”

九兒這樣說,秋穗心下便明白了,原來郎主今早是在為着這個生氣。

既然不是因為她侍奉的不好,那麽她便不必多管了。且她也不介意多幹些活,忙着總比閑着要好。何況只有表現的機會多了,她才能有得恩賞的機會。

說不定,日後她還得感激那位常二管事。

那邊傅灼一路冷沉着臉走到侯府大門口,常舒已經事先備好了馬車在等他。見郎主出來了,常舒立即迎過來。傅灼腳下步子卻沒停,一邊跨過門檻繼續往外走,一邊厲色對常舒道:“你這個弟弟你該好好管管了。”說的常舒一愣。

而至于為什麽該好好管管,又該管到何種程度,郎主卻沒說。

常舒忖度着,正打算壯着膽子去細問一二,便見府內侯爺也走了出來。忠肅侯一身正二品的明紫官袍,三十多的年紀,早開始蓄了胡須。忠肅侯是将官,很有武人風姿,瞧見幼弟,便一邊捋着胡須,一邊略含幾分笑意的走了過來。

傅灼見狀,忙略颔首尊稱一聲:“長兄。”

二人是一母同出的親兄弟,自更親厚些。二人雖都是嚴肅冷厲的性子,但那是在外人面前,彼此間寒暄說話時,倒很有兄友弟恭的意思。

“聽你嫂嫂說了,你終于收了個房裏人,可算是稍稍解了點母親的心頭患。”

傅灼露出個不算笑的笑來,心中頗有些無奈的意思,但面上卻盡量不顯,只說:“為着我的事,叫母親和長兄跟着擔憂了,實在不該。”

傅侯則說:“你我是打虎的親兄弟,一家人何須說兩家話。”一邊說,一邊打發了自己的車馬回去,然後登了傅灼的車。常舒見狀,忙打發了車夫下去,他則親自為二位郎主駕車。

傅灼也登上車後,常舒這才輕輕“駕”了聲,馬車便漸漸駛動起來。車上的傅侯則問幼弟:“最近遇到了棘手的案子?”

“也不算棘手。”傅灼略言了幾句,但有關案件內情,倒沒透露太多。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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