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那個蜻蜓點水的吻,輕巧得像個玩笑,又沉得讓傅璟三無法再直視霍雲江。
他只要瞥見霍雲江的臉,腦子便不受控制地湧現那瞬間對方靠得極近的臉。最讓傅璟三難以接受的不是親吻這件事本身,而是他當時沒有躲開。再往深了想,他就會覺得屈辱,好像他等着霍雲江吻他似的丢人。
從那天開始,傅璟三再沒和霍雲江說過話。他成天就趴在桌上睡覺,極大可能地避免看見霍雲江;可同在一間教室裏,就算他不回頭,偶爾霍雲江也會走到教室前面去,給他一個背影。
而霍雲江對他的态度沒有絲毫不滿,也不做任何評價,再沒找傅璟三說過只言片語。
那段時間傅璟三想起他心裏就添堵,轉回頭想想他姐和劉澤楷那個狗東西他心裏更堵。
“……不要覺得現在離高考還遠,一年多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現在不抓緊時間多做點題,将來可能你就和別人差了兩分,兩分那放在全國中間隔了多少名學生你們知道嗎……”逐漸的自習課也減少了,全換成了主課。
傅璟三正伏在桌子上睡覺,教室裏發卷子的聲音嘩啦啦的,配合上老師翻來覆去的話,煩人效果超強。
兩張卷子被前桌扔到了傅璟三桌子上。他煩躁不已地抓過來,胡亂扯出一張塞進自己抽屜裏,反手頭也不回地遞往後面。這時候他和霍雲江已經一個月零三天沒說過話了,如果不出意外,他和霍雲江大概直到高中畢業也不會再有任何交流。
霍雲江大約也沒擡頭,只是聽見聲音擡手去拿卷子。好巧不巧,他的手剛剛好碰到傅璟三的手腕。一剎那兩個人都怔了怔,霍雲江猛地擡起頭,還沒來得及把手收回來,傅璟三已經驀地站起來了:“你他媽幹什麽!!”
他的怒吼把講臺上老師的話都打斷了,教室裏五十幾雙眼睛齊嗖嗖地看向他和霍雲江。
“我……”霍雲江竟然語塞了,“我無心的。”
“你無心的?你上次也是無心的?你自己是……”“我是什麽?”霍雲江冷冷地反問道。
如果不是他這句反問,傅璟三絕對會口無遮攔地把“同性戀”三個字咆哮出來。意識到自己差點說出最不該說的話,傅璟三頓時氣勢弱了一半,他別開目光:“……我就當你這次是無心的,以後離我遠點OK?”
“傅璟三!你眼裏還有沒有老師了!”班主任的怒吼把傅璟三吓了一跳——他剛才反應太激烈,一時間都忘了老師還在教室裏。
“出去!出去站着!”班主任罵道,“還有霍雲江***Y***Q***Z***W***5***C***O***M#言&&&情#中文&&&&網,你也出去!”
“…………”霍雲江臉色也不怎麽好,放下筆便起身往教室後門走了。
傅璟三垂着頭,不耐煩地從座位上走出去,跟在霍雲江的身後。
兩個人沉默無言地站在教室外面,班主任在裏面拐彎抹角地罵了傅璟三好一陣才重新開始說正題。
剛才他們倆還差點吵起來,一站出來又無話可說了。傅璟三手插在褲口袋裏,外面寒風一陣陣地吹,冷得他直哆嗦;但也是這冷風一吹,他發熱的腦子才涼下來點。
——仔細想想就知道,能一個月都不主動找他說話的人,怎麽可能趁着遞卷子的時候故意摸他的手。
是他反應過激,還差點當着全班的面說霍雲江是同性戀。
傅璟三越想越難為情,心裏堵得慌;霍雲江站在旁邊一點動靜也沒有,他垂着頭,用餘光偷偷看了他一眼。
“……那什麽,霍雲江……”良久傅璟三才低聲道,“剛才是我有病,對不起。”
他一邊道歉,腦子裏一邊閃現霍雲江親吻他時的表情。教室裏老師的聲音變得模糊不清,但他卻能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很沉,很快,不知是因為此時此刻,還是彼時彼刻。
霍雲江說:“在你眼裏,我是那樣的?”
“……不是,”傅璟三深吸了口氣,“我都說了是我有病。”
“對我來說道歉沒什麽用,”霍雲江說,“這件事我會記住的。”
“我都道歉了你還記住幹什麽,那麽小肚雞腸?再說了本身就是你那天突然……突然那什麽,我才會這種反應,我還沒讓你給我道歉呢……”“那我現在和道歉,還能再親你一次嗎。”“給老子滾!”
傅璟三嫌惡地往旁邊挪了挪,和霍雲江拉開距離後道:“我就是死,我也不會喜歡男的,你別再跟我說些什麽有的沒的!”
就像那天他說會把墊付的捐款還給他時一樣,霍雲江笑了笑,嘲笑他太自信。
這學期期末考試的時候,這座城接連着下了兩天的雨夾雪,冷得傅璟三一出室外就罵娘。
早上出門的時候尤其,他推開門便開始罵,罵完又回頭沖屋裏喊:“姐你出門多穿兩件,這兩天特別冷!”
“知道啦!你也是!在學校拉鏈別敞着!”
傅璟三并不是個善用唠叨去表達關心的人,且他恰恰相反,他鮮少會專程去表達關心,比起提醒一句添衣,他更習慣突然降溫時回家拿件衣服送到奶茶攤去。有時這種突如其來的宣之于口,就好像他的直覺在昭示着厄運臨門。
就在他忙着應付期末考試的這兩天,傅璟一病了。
一開始只是咳嗽,姐姐沒怎麽在意,他泡了杯板藍根讓她喝着,也沒太當回事。他們從小辛苦,哪能沒有個三病五痛;這種情況他們早習以為常,甚至小病小痛都知道自己該吃什麽藥。
誰也沒想到,傅璟一的咳嗽持續了一個禮拜。
傅璟三寒假又鑽到了餐飲店的後廚打工,愣是到他姐發燒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立馬和廚房請了假,死活不讓傅璟一出攤,拖着人上了附近的診所。
“劉澤楷呢,劉澤楷半個月沒找你嗎,沒說帶你去醫院……?”他陪着傅璟一坐在輸液室裏,沒忍住問道,“病了怎麽不說啊姐……”
“沒事,小感冒。”傅璟一說,“澤楷他最近好像在做什麽事,挺忙的。”
“他忙你跟我說啊……”
“真的沒事,”她溫溫柔柔地說着,“哎你不是打工嗎,你去忙吧,我輸完液就回去。”
“我就在這兒陪你。”
“真的沒事——”傅璟一輕輕推搡了他兩下,“真的不用陪我,你姐強着呢。這兒這麽多病人,萬一等會感冒又傳染給你了呢……聽話,去忙吧,我輸完液給你發個短信。”
雖然他姐說話很溫柔,但在傅璟三這裏就是不容反駁的命令。他實在拗不過,最後只好點點頭,跑回餐館後廚去了。
而在人生的分岔路口,往往常識裏正确的事不見得是正确的選擇;傅璟三認為姐姐發燒就該去診所吊水,卻沒想到那間髒亂差的診所裏剛好有個肺結核病人。
他已經很小心了,三天都看着姐姐不讓出攤,每天去打工前先送去診所吊水;但三天過去,他姐還是咳嗽,有時晚上睡覺他都能聽見姐姐的咳聲。
傅璟一在家裏咳起來面紅耳赤,聲音聽得他心發慌;低燒持續不斷,稍微動兩下就氣喘籲籲,和平時那個忙忙碌碌的她判若兩人。他提了好幾次要去醫院看看,可他姐總是打哈哈過去,說再吃一段時間藥就好了。
這一捱,就捱到了快過年。
如果傅璟三一早知道拖不得,他一定說什麽都會把姐姐帶去市中心的大醫院看病,即便他姐舍不得花這麽多醫藥費。可那時候無論是他,還是傅璟一,都覺得不是大問題,
最後她咳到傅璟三忍無可忍,強硬道:“去醫院啊,現在就去,我現在就和老板請假。”
“我真的沒事……咳,咳咳……”姐姐話還沒說完,就開始狂咳不止。
他連忙跑到姐姐身邊坐下,拍着她的後背替她順氣。但傅璟一越咳越厲害,胸口悶聲作響,還一邊咳嗽一邊指了指旁邊的紙巾。他急急忙忙扯了幾格紙遞過去,姐姐便捂着嘴猛咳了好幾聲。
“咳咳……我沒事,真的沒事啦,就是咳嗽……”她好不容易緩過來,拿着紙巾安慰着弟弟。可她的話并沒說完,就驀地停住了;傅璟三敏感地往她手裏的紙巾瞥了一眼——上面有淡淡的血跡。
“先做個檢查吧,”戴眼鏡的中年醫師飛快地開單,遞到傅璟三手裏,“去樓下交一下費。”
傅璟三茫然地點了點頭,又看了眼他姐,再轉頭腳步匆忙地去樓下繳費處去了。
市中心的醫院不管什麽時候都人滿為患,如果不來這兒看看他都不知道一天到晚有這麽多人生病。消毒水的氣味格外的刺鼻,傅璟三眉頭緊皺着在繳***Y***Q***Z***W***5***C***O***M#言&&&情#中文&&&&網費窗口排隊,順勢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他身上只帶了幾十塊錢。
但願這什麽檢查,不會太貴。
他這麽想着,站在隊伍裏因焦躁而時不時原地走動兩下。前面的老太太耳朵不太好,和窗口內的人員交流費了老大勁兒,然後趴在櫃臺上一張張的數零錢。傅璟三下意識地深呼吸,好讓自己更耐心一點;可和空氣一并進入他身體裏的還有那股消毒水味,越聞越反胃。
托這味道的福,他猛然想起霍雲江身上那股只有湊得很近才能聞到的味道。
傅璟三甩了甩頭,好讓自己別想起些有的沒的。幾分鐘後終于輪到他,他人還沒走到,手已經迫不及待地伸進小窗裏,“啪”地将醫生開的單據拍在臺子上。
“一共一百一二。”
“…………”傅璟三手裏握着一把錢,在聽見價格時心咯噔地沉了下去。
排隊的時候他已經數過好幾遍了,就只有四十多。他連忙掏手機,給姐姐打了過去:“哎姐你身上帶錢了嗎……沒事沒事,你在這兒等我,我回去拿一趟!”
傅璟三一邊說一邊離開隊列,快步走出門診大廳,剛出了醫院門便擡手攔車。
“去白沙嶺!”
“不打表啊,三十。”
“三十你怎麽不去搶啊!”
“那打表也可以,快過年了,打表加五塊……老實跟你說,打表也差不多。”
“……走走走,你開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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