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他們看低了搬磚,或者說看高了傅璟三——他倒是想去工地上,可就憑他的身板和年齡,包工頭未必肯要他。
傅璟三先在堕落街找了一圈,沒找到要兼職的地方;後來他陰差陽錯地路過碼頭,倒是順利找到了份裝貨卸貨的兼職,從下午放學忙活到晚上十二點。他沒得挑,更不敢挑,每天下了課就直奔碼頭,晚飯都顧不上吃地開工,往往到十點多空閑點的時候,會跟着那些中年打工者一起買份一素一葷的盒飯。
周末的時間他也沒放過,索性再找了份兼職,在商圈內的飲品店。
傅璟三把自己忙得像陀螺,以為自己就沒時間再去考慮霍雲江的事。
可實際卻恰恰相反,在他做着這些不需要動腦子的機械工作時,霍雲江的臉在他腦子裏陰魂不散。他能在學校裏刻意避開一切和霍雲江的接觸,卻無法避開自己不受控的思維。
他總想起霍雲江說喜歡他,口吻篤定,沒有猶豫。
時間一天天推移,轉眼他曾經說可以陪霍雲江瘋幾天的五一小假期也過去了;但霍雲江沒找過他,他也沒再往身後看過一眼。傅璟三确信自己繼續這麽忙下去,就會徹底忘記他對霍雲江莫名其妙的喜歡;而對方應該已經膩味,是時候找新鮮樂趣了。
只是當他深夜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家,在狹小局促的浴室裏脫光衣服,瞥見身後已經長好的紋身時;他會突然難受起來,有什麽東西如鲠在喉。
就像霍雲江說的,紋身不喜歡可以洗掉,這早已經不是什麽非要伴随一生的印記。
可傅璟三沒想過要去洗,甚至沒去紋身店問一問。
他不知道這是為何,也不想去思考其中原委。
等到冬裝被束之高閣,貪涼的少年已經開始穿短袖的季節,霍雲江忽然沒來上課。
傅璟三早上走進教室時還沒能從困倦中完全清醒過來,卻一眼注意到了他空着的座位。霍雲江從不遲到,從不早退,從不請假,每天來得都比他早;而現在那個位置空着,極其罕見。
他從羅琛身後擠進去,原本想裝作若無其事,但沒過幾秒還是忍不住問道:“……霍雲江呢?”
“嗯?我還想問你诶。”羅琛說,“馬上打鈴了……可能今天睡過頭了吧他。”
“……”
結果那天,傅璟三破天荒的一早上都沒趴下睡覺。他隔幾分鐘便會無意識地瞄一眼後門,總覺得會看到姍姍來遲的霍雲江。他在課上垂頭抵着冰冷的桌面,佯裝在睡覺地拿出手機,有些沖動地點開和霍雲江發過的短信界面,飛快地輸入:怎麽沒來上課?
可打完這一句之後,他又盯着閃動的光标愣愣地看了許久。
那條短信沒發出去,也沒删掉,被傅璟三随手保存進了“草稿箱”裏。
直到下午第一節 課,班主任才走進教室和班幹部招呼了聲“霍雲江請病假了”。那句話說得不怎麽大聲,可就剛剛好完全進入了傅璟三耳朵裏。
——原來霍雲江也會生病。
傅璟三第一反應就是這個,一直莫名其妙緊繃着的神經就這麽松懈了下來。
他終于能伏在桌上補覺,且一睡就是一下午,睡到最後一節課結束,再打起精神趕去碼頭當苦力。
但他沒想到的是,霍雲江一整個星期都沒再來學校。
有同學開始議論他到底得了什麽病,還有人猜測他可能又不聲不響地轉學了。就連羅琛都來問他:“……你真不知道霍雲江怎麽了?”
“我怎麽會知道……”
“你們關系不是挺好的嘛。”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他關系好了?”傅璟三兇惡道,“他來不來上課關我什麽事?”
他的勃然大怒把羅琛弄得一頭霧水,只能讪笑兩聲圓場:“……我随便說說,沒別的意思……”
可在這莫名的暴怒之後,傅璟三去碼頭的路上給霍雲江打了通電話。他其實什麽都沒想好,電話接通後要說什麽也不知道——認識霍雲江之後,他許多的情緒都是突然而至,沒有一點預兆。
但霍雲江替他省了思考開場白的功夫:“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傅璟三重重摁掉電話,在碼頭狂亂地風裏狠狠地罵了一聲:“操。”
霍雲江沒上課的第十天,傅璟三裝病翹掉了下午的課。
他直到站在霍雲江家附近那間便利店時,人還在恍惚中,仿佛在過去的一小時內,是另一個人替他擅作主張,讓他過來這裏。他穿着校服,在便利店門口躊躇不前了許久,最後轉身進去買了罐霍雲江常買的咖啡。
這幾天他打過好幾次電話給霍雲江,對方一直關機,他發過去詢問情況的短信也石沉大海,沒有回應。
傳聞中的“霍雲江轉學”越發顯得真實,真實到傅璟三再也沒法忍耐,只想趕快求證。
他拎着咖啡,一邊走一邊喝,循着記憶裏走過一次的路線,很快找到了霍雲江家的“豪宅”。鐵欄将整棟房子圍着,院子裏有人精心照料的花已經冒芽,一切看起來都挺正常的。
傅璟三猶豫良久,數次深呼吸後伸手按了下鐵門旁的門鈴。
“叮咚——叮咚——”
“你好,找哪位?”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從門鈴對講裏傳了出來。
他霎時間懵了,不知道這是霍雲江的媽媽還是他們家的傭人:“我……我找霍雲江,我是他同學……”
“雲江,你同學找你。”中年女人說,“去接你同學進來吧?”
緊接着,霍雲江低沉的聲音由遠及近:“應該是學校裏有什麽事,我出去問問。”
還沒等傅璟三再說什麽,對講挂斷了。意識到女人很可能是霍雲江的家長,他更加局促不安起來,甚至想跑。可霍雲江動作很快,還沒等他調轉腳步,別墅的大門已經打開了。
這麽長時間不見,霍雲江的頭發都好像長長了。他腳步飛快,沒給傅璟三一點逃離現場的時間,半分鐘後便打開鐵門站在了傅璟三面前。
“……霍雲江,那什麽我……”傅璟三思考着該說點什麽,不自然地躲開了對方的目光。
誰知道霍雲江忽然拽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跟我來。”
他的聲音冷冰冰的,藏着些怒意。
傅璟三沒來得及掙紮,就被強硬得拖到了對面兩棟房子的夾縫裏。
“你來幹什麽?”霍雲江微微揚着下巴,因為身高差距而垂下眼,神情倨傲地質問道。
“……我看你死了沒啊。”他說,“不是請病假嗎,我看你挺精神?”
他們倆在狹小的空間裏面對面,距離近得只要霍雲江低頭就能和他接吻。
“我問你來幹什麽?”霍雲江道,“不是想跟我劃清界限嗎,不是在努力打工,又是做苦力又是當服務生的攢錢想還給我嗎?現在來幹什麽,示好?”
“你怎麽知道……”
“你不用管我怎麽知道的。”
大概是這話太有沖擊力,霍雲江伸手掐住他下巴時,他都忘了躲開。對方的動作極具侵略性,那股淩厲的氣勢在告訴傅璟三——他真的在發火。
“你只告訴我,你現在來找我幹什麽。”他驀地壓低了聲音,呢喃似的道。
“我他媽有病行了吧?”傅璟三下意識地打開他的手,被他這一番逼問氣得呼吸急促,“我走了,你愛怎麽樣怎麽樣!”
——那時候傅璟三隐隐約約有感覺,霍雲江發怒的背後,有什麽巨大的陰霾籠罩着。只是他受不了對方那些夾槍帶棒的話,句句都像在嘲諷他對霍雲江太上心。
他扭過頭要走,下一秒就被霍雲江抓住了。
“我父母在家,”霍雲江說,“過兩天我來找你。”
傅璟三回過頭,就看着霍雲江那瞬間落寞的臉。那種表情該怎麽形容呢,就是在他看來,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霍雲江臉上的表情……但它又實實在在地出現了,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
他不同于別人,他知道霍雲江看似光鮮亮麗的家庭背景實質上和腐爛不堪,像封建時代的餘孽。
在這之前,霍雲江應該是和他的母親,作為妾室和妾室的兒子被趕到了這裏;那麽現在,霍雲江所說的“父母”就意味深長了。即便他沒有将事情說得更明白,傅璟三仍讀懂了其中的複雜。
他立馬就心軟了。
他點了點頭,用不耐煩掩飾他多餘的心思:“……哦,我走**Y_Q_Z_W_5_C_O_M**了。”
霍雲江沒跟上來,他在道路轉角時有意無意地看了那邊一眼,就看見他站着剛剛的夾縫口,沒來得及修剪的劉海遮住了眉眼。
傅璟三以為的“過兩天”,或是兩天或是三天,霍雲江就應該會回學校——但那人的做法總是讓他意外。
當天晚上淩晨兩點,傅璟三拖着疲累的身體剛睡下沒多久,手機便在枕頭旁發了瘋似的震動起來,直接把他震醒了。他閉着眼摸手機,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睜開眼;這過程中手機就一直不停地震,一條條新的空白短信接連不斷湧進來。
對方像是算準了他這時候應該被吵醒了,還沒等他做出下一步操作,電話又打了進來。
“喂……”傅璟三累得幾乎發不出聲,聲音嘶啞得吓人。
“我在你家樓下。”還是這句言簡意赅的話。
“……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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