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你很像一種花
“那好像是你唯一一次向我求助?”
沈玦星的話将顧照從過去的回憶裏拉回現實,她有些驚訝沈玦星會主動提及高中時的事。
那确實是她唯一一次主動求助沈玦星,而結果……雖然她為此受益,但卻給沈玦星帶來了許多麻煩。
沈玦星總以為她不開口尋求幫助,就跟她不好意思開口拒絕別人一樣,是因為性格怯弱。但其實不是。
不完全是。
她寧可自己受累,也不願要別人幫忙。一來是怕幫越多,糾葛越深,怕到時候還不清;二來,是因為讨厭向別人求助。
小時候為了她的胎記,爺爺奶奶沒少帶着她去別人家借錢。一家一家的求過去,她雖然已不記得細節,卻忘不了那些落在身上的白眼。
“嗯。”她不欲多言過去,岔開了話題,“你突然喝酒,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可誰知,沈玦星也不想談這事,又給岔開了。
“你覺得我優秀嗎?”他反問顧照。
這簡直是不需要思考的問題。
“優秀。”顧照一頓,補了兩個字,“特別優秀。”
不是什麽濾鏡。沈玦星的優秀有目共睹,哪怕顧照如今喜歡的是別人,也不會否認他的優秀。
沈玦星聞言,唇角掀起一抹自嘲的笑:“可在我們家,我只能算是普通。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比我大十四歲,他才是我們家真正的驕傲。”
而除了沈旋章,他的其他堂哥堂姐,表弟表妹也都十分優秀,在各自領域成績卓然。
當優秀成了常态,也就沒什麽好稀奇的了。考第一是理所當然的,成功是天經地義的,失敗……才是百世一人,千載難逢。
他知道他的父母并沒有故意要拿他跟誰比,沈旋章也沒有故意要打壓他,但親戚們有意無意的比較,還是時常讓他感到喘不過氣。有時候他也想放縱自己,做不那麽完美的孩子,又怕一旦失敗,得到的全是怨怪。
顧照說得沒錯,趨利避害是本能,誰也逃不開。
“那……很好啊。”顧照雙肘擱在圍牆上,垂着臉,指尖摩挲着杯壁。
沈玦星看向她:“什麽?”
顧照擡頭,也很茫然:“不好嗎?有這麽多兄弟姐妹?”
可能是她沒有的關系,所以總是很羨慕那些大家庭。節日裏熱熱鬧鬧的,一大家子一起吃飯,長輩聊家常,小輩玩游戲。就算有小矛盾,但一家人總歸是一家人,誰家有個事都會幫把手。
那是她做夢都不敢夢到的家庭氛圍。
“倒也沒有不好。”
沈玦星想起自己回國那天大半夜來接他的堂兄;想起過年時因為打牌輸了被貼了滿臉紙條的表妹;想起結婚那天,他親自背出家門的堂姐。就連沈旋章,工作那麽忙了,但如果出差到他留學的國家,哪怕在另外的城市都會特意飛過去看他,和他吃頓飯。
沈玦星喃喃自語:“……是我狹隘了。”
眼看他眸色更暗淡,顧照有些慌。
她剛剛是不是說錯話了?
他談到家人,難道是家裏出事了?
“往上比……總是比不過來的。你哥哥或許很優秀,但這世上一定會有比他更優秀的人。你覺得自己很普通,但我接觸的絕大多數人,都是比你更普通的普通人。”顧照也不敢直接問,只得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對方,“無論遇到多糟糕的事,都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等到大晴天,走到太陽底下去去晦氣就好了。”
沈玦星笑了:“去去晦氣?”
“嗯,我奶奶說的。”顧照眼裏也有笑意,“覺得難受了,就曬曬太陽。”
別人都是多喝熱水少熬夜,到顧照奶奶這裏,就變成了“多曬太陽多流汗”。老太太一直覺得太陽是有魔力的,可以除菌,也可以治愈人心。
在她最後的那段日子裏,總喜歡讓顧照推着她到花園裏曬太陽。不是心存妄想,覺得自己還能痊愈,只是想要孫女多感受陽光的恩澤,少難受一些罷了。
想到已經去世的奶奶,顧照眼裏的笑意染上一絲悲傷的色彩,她淺抿了口杯子裏的酒,結果被辣得控制不住地皺了五官。
沈玦星注意到了,直接從她手裏奪走了那杯酒,倒進自己碗裏。他下巴朝門口擡了擡,道:“進去吧,你喝不了的。”
“我可以的……”顧照盯着他手中空掉的杯子,想搶回來,被對方輕松避了過去。
“進去吧。”沈玦星再次說道,将那只杯子放得更遠了些。
顧照抿了抿唇,洞察出對方的真意——他不是真的覺得她喝不了,他只是想要一個人待着,不想她再打擾他。
想明白了,顧照沒再說什麽,沉默着轉身往屋裏走去。
天空雖然已不見陽光,但還未完全暗下,仍留着最後一絲光亮。顧照扶着門回過頭,沈玦星兀自飲着酒,只留給她一個落寞的背影。
她終究不是那個可以與沈玦星一起談天說地,喝酒訴苦的人。
沈玦星聽到關門的動靜,偏頭看了眼,隔着玻璃看到白色睡裙一角消失在了門後。
他和她根本不在一個世界,一旦隔離結束,應該很快就會橋歸橋路歸路吧。
本以為顧照進屋裏就不再出來了,誰想沈玦星一碗酒還沒喝完,身後移門又開了。
顧照手裏拎着一個工具箱,艱難地往他這邊移動。
沈玦星一直看着他,等她近了,問:“你要修什麽?”
顧照将箱子放在一旁長草的花槽上,背對着沈玦星打開。
“打火機能借我用一下嗎?”顧照握住一根頭部纏着布條的綠色鐵簽,轉身往沈玦星那邊走去。
沈玦星不知道她要做什麽,但還是掏出打火機,點燃了她湊過來的綠簽。
顧照握着簽子底部,一臉認真:“不要眨眼。”
沈玦星沒有看那簇火苗,目光全都落在顧照臉上。
顧照毫無所覺,專心致志地進行着自己的表演,握住簽子底部的手飛快網上一撸。
火苗消失了,一朵鮮紅的塑料花綻放在綠簽頂部。
“送給你。”她将手裏的花遞給沈玦星。
沈玦星這才看向那花。
“……”
他這會兒才反應過來,顧照是給他變了個魔術,還是最土的那種撩妹魔術。
接過那朵花,只看了一眼他就掌握了這個魔術的要點——塑料花是可以上下移動的。一開始時,顧照握着簽子底部,應該是将塑料花整個包進了掌心。
他上下滑動着塑料花,看了眼工具箱裏諸多道具,問:“還有嗎?”
顧照見他有興趣,也不藏着掖着了,如數家珍般給他展示起了這幾年的所學。
“有的,你等等。”
養老院每年都會定期舉辦一些活動和晚會,參與者可以是養老院工作人員、志願者,也可以是老人自己。
顧照身為院裏最年輕的工作人員,被領導委以重任,入職第一年就要求她排個節目出來。
她唱歌不行,跳舞也不行,正完全沒有頭緒時,突然看到電視裏某個晚會邀請的魔術師正在玩撲克牌。
這個她好像可以。
之後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自信,她買課程,買道具,對着鏡子苦練。從一開始的手忙腳亂,到後來逐漸熟練各種障眼法。現在每次養老院有活動,都少不了她的魔術表演。哪怕演砸了,老人們也都會給她最熱烈的掌聲,從來不會笑話她。
她自知不是那個與沈玦星談天說地,喝酒訴苦的人,從不心存妄想,只希望沈玦星可以因她的表演,忘卻那些煩惱,哪怕一分鐘也好。
隔着撲克牌落進杯子裏的小球;不會斷的橡皮筋;瞬間就能複原的魔方……顧照一口氣表演了七八個魔術,每回表演完,沈玦星就拿過道具檢查,然後很快地破解它。
這些魔術網上都有解密,顧照并不覺得沈玦星在拆她臺,反而還挺開心能順利轉移對方注意力的。
沈玦星眼睛看着顧照變魔術,嘴也沒停下,已經喝了不少酒。
他依靠在圍牆上,眼皮慵懶地半垂着,臉上已能看出明顯的醉意。白酒度數高,後勁足,他喝起來不知節制,是肯定要醉的。
“我再給你變個魔術吧。”顧照說着,上前抱走了沈玦星身旁的那罐楊梅酒。
沈玦星挑了挑眉,并不制止她。
顧照有些緊張,她不會說謊,當然也演不了戲。演“失手打翻酒壇”時,簡直刻意到不能再刻意,連脫口而出的驚呼都顯得僵硬十足。
玻璃罐子整個碎開,露臺剎那間酒香四溢,顧照與沈玦星同時看着地上的碎片,前者心虛地退後一步,後者突然笑了起來。
“抱歉,我……剛剛手滑了一下。”顧照看了沈玦星一眼,很快又別開視線。
沈玦星舒展着兩只胳膊,靠在身後的牆上,仰頭看向逐漸顯露的夜空。
樓上的人家在窗臺上養了幾盆花,沈玦星其它都不認得,卻認得最大的那盆是株茶花。
現在已經過了茶花的花期,枝頭上只剩幾朵幹枯的殘花。由這幾朵白色的殘花,他忽然想起顧照除了兔子還像什麽了。
“顧照……”
顧照抖了一抖,忐忑地直摳手指。
沈玦星帶着些微醉意,望着樓上那株茶花,說出了清醒時絕不會說的話。
“你知不知道,你很像一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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