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眼神不好

又一日。

穆瑾辰卯時便起身了,今日有朝會,紅珠取來緋色官服,楚放幫着穆瑾辰将官服換上。

衣裳剛換好,穆瑾辰就打了個噴嚏。

楚放一臉擔憂:“世子,雖然如今天氣漸暖,可畢竟還未入夏。您雖然身體強健,但也不能總泡冷水啊。”

最近世子也不知道怎麽了,隔三差五半夜起來就泡冷水,一泡就是半個多時辰。昨天夜裏,世子又泡了半個時辰的冷水。

如今春末,白日裏雖然暖和,但入夜依舊寒涼,楚放擔心世子把自己給泡病了。

“無妨。”穆瑾辰淡淡道。

大約是昨日見了姜若微,他昨夜又夢到她了。

這次夢中,他做了更荒唐的事情,他更進一步,脫了她的衣裳,親她的眉、親她的臉,親得她哭個不停。

不過可惜的是,他怕她哭,哄着她,直到從夢中醒來,什麽都沒做成。

穆瑾辰皺眉:他這是怎麽了,竟做這些奇怪的夢。

是新表妹太美,還是他年紀大了?

又或是,那個姜若微是什麽妖女,給他施了什麽法術吧?

想到這兒,穆瑾辰忍不住笑了。

這怎麽可能?

可不是這樣,他為什麽總會夢到她?還夢到這些荒謬事情?

……

整理好儀容後,穆瑾辰攜侍從出了落松軒。

行至海棠樹下,穆瑾辰遠遠地便瞧見姜若微提着個食盒,站在不遠處的游廊那裏。

穆瑾辰站住腳步,望着他,目光沉靜如水。

他身後的楚放幾人也跟着站住腳步,低頭垂手當木樁。

姜若微咬着唇,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握緊拳頭。

破釜沉舟般小跑了過去。

怕三公子不耐,也怕耽誤了三公子上值,她提着裙子跑得飛快,待她跑到穆瑾辰跟前時,已經氣喘籲籲了。

姜若微站在穆瑾辰跟前三尺處,她努力平複氣息,卻呼吸急促,說不出話來,只是伸長手,将食盒遞給穆瑾辰。

穆瑾辰目光一瞥,旁邊的楚放連忙接過食盒。

穆瑾辰也不急着走,他低頭看着姜若微,目光幽深沉靜。她方才跑得太急,鼻尖上冒出了一點小小的汗珠,圓潤晶晶,跟她的人一樣可愛。

待姜若微平複下來,穆瑾辰才問:

“你做的?”

姜若微連忙點頭,“嗯,是三鮮粥,還有水晶餃,還有兩碟開胃小菜。三公子拿着路上吃。”

姜若微聽姨母說,幾位當官兒的公子每日卯時多便要出門,來不及在府中用餐,都是在馬車內用朝食的。

于是今日一早,她起得更早,去廚房做了朝食,拎着食盒站在這兒等三公子。

她不知道三公子的行程,也不知道三公子今日會不會路過這裏,她只是賭一把罷了。

不過幸好,三公子還算勤快,今日按時去當值,不像姨母說的那般三天打魚兩日曬網,每日遲到早退。

穆瑾辰微微颔首,他正要擡腳離開,轉念間又想到了什麽,忽然問:

“昨日清野先生講香……你見到了世子吧?”

姜若微有些不解,昨日清野先生講香義,府中除了出門公幹的侯爺、二公子,在學堂念書的四公子,其他人都去了。

三公子當時也在場,為何明知故問?

姜若微雖然疑惑,卻還是點頭,“嗯,見到了。”

“你覺得他如何?”穆瑾辰問,聲音依舊是淡然,仿佛是随口一提。

“……”姜若微這回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了。

三公子為什麽忽然問起了世子?

她想不明白,努力回想着“世子”的模樣,謹慎道,“世子氣度風雅,不愧是世子。”

聞言,穆瑾辰眉心微擰,“哦”了一聲,而後轉身離去。身後的楚放兩人連忙跟上。

姜若微呆住。

“哦”是什麽意思?

三公子雖然神色、語氣毫無變化,可她心中隐隐感覺,三公子好像有點兒不高興。

可他,不高興什麽呢?

姜若微想不明白。

不過幸好,三公子只問了了世子,沒提及上次背詩的事情。

姜若微松了一口氣。

那首詩,她如今已經背得滾瓜爛熟,可她沒臉在三公子面前背了。

她擡頭望着三公子的背影,這才後知後覺發現,三公子今日穿的竟是緋色官服。前幾次見三公子,他穿的都是常服。

姜若微微微詫異,她好像聽說過,緋色官服是比較大的官兒才能穿。

原來不學無術的三公子,也算是個大官兒?

……

待出了大花園,楚放才幾步追上穆瑾辰,“世子爺,剛才姜姑娘那話裏的意思,好像是把三公子當做您了?”

昨日清野先生講香,府裏就去了兩位公子,世子和三公子。

既然姜姑娘把世子當做三公子,那麽自然就是把三公子看作世子了。

穆瑾辰哼了一聲,并未做聲。

楚放繼續道,“這姜姑娘的眼神是不是不好?錯把您當三公子也就罷了,怎麽也能把三公子認成世子?三公子怎麽看也不像是世子啊。”

穆瑾辰這次卻反問道:“那你覺得,世子該是怎麽樣的?鄭國公世子?”

楚放說不出話來。

鄭國公因為祖上跟着晉朝開國先祖立下汗馬功勞,被封鄭國公。不曾想,鄭國公後人一代不如一代。武不成,文不就,幾代都只能靠着先祖的侯爵封邑過日子,甚至連個閑官兒都混不上。鄭國公府只剩下個空殼子。

如今的鄭國公世子,吃喝嫖賭。因為鄭國公世子幾次犯事,終于觸怒陛下,下旨鄭國公爵位到了當今鄭國公這一代為止,鄭國公那世子頭銜,壓根是名存實亡。

故而京中人早不将這位世子放在眼裏。

楚放隐隐感覺到世子不快,急忙解釋,“那位世子如何能和世子相提并論?是小人失言。”

穆瑾辰沒再說話,楚放卻有些疑惑。

世子爺得了姜姑娘的親手做的朝食,本該高興才對,好端端的,怎麽生氣了?

半晌,他回過神來,該不是他不小心說了一句“姜姑娘眼神不好”吧?

楚放連忙捂着嘴,心想以後他再也不敢說姜姑娘半句不是了。

即便,她眼神真的很不好。

待穆瑾辰上了馬車,楚放連忙跟上,将食盒打開,食盒內的幾樣吃食擺出來,三鮮粥放了綠菜碎、紅色鮮肉、還有淡黃的豆兒,看着就好吃。

更別提那一碟晶瑩剔透的水晶餃了。

穆瑾辰胃口大好,将幾樣吃食吃得幹幹淨淨。

姜若微在書畫一事上雖然不開竅,但姨母交代,她絲毫不敢怠慢,每日都抽出時間練畫。

她練了好幾日,終于将山巒練得有些樣子,于是壯着膽子,拿着一疊紙去找謝姨娘。

謝姨娘正躺在軟塌上看話本子,聽聞姜若微來,連忙起身,将話本子藏到軟枕底下,又端坐身姿,整理了一下發髻。

“若微啊,快進來。”

姜若微福身行禮後,将一疊紙雙手遞給謝姨娘。

謝姨娘接過一看,頓時臉上的笑僵住。

只見七八張紙上,每一張紙上都畫滿了水墨山巒,令人驚奇的是,每一座山巒都幾乎一模一樣。

中間一座大山峰,左右兩座小山峰,像是山母親一左一右牽着兩個山娃娃。

不但山巒中山峰的數量一樣,就連山峰的走勢,運筆都一模一樣。

一張紙上的山巒如此,其他幾張紙上的山巒也是如此。

謝姨娘目瞪口呆:“若微,你是去刻了個雕版嗎?”

姜若微連忙搖頭,“不是,姨母吩咐,若微怎麽敢偷懶。這些山巒都是我畫的。”

謝姨娘更加震驚,“你竟然能将這幾十座山巒畫得一模一樣?”

姜若微有些羞赧,“我就是照着姨母畫的那個山巒,一筆一劃跟着臨摹。姨母,我畫得像嗎?”

她擡頭望着謝姨娘,眸中微光閃動,顯然是想得到謝姨娘的誇贊。

謝姨娘:……

謝姨娘嘆了口氣,幽幽道,“若微,這山水畫,最講究一個意境。山水相依,山随水走,水随山動。故而永遠沒有一模一樣的山水。我讓你學我畫的山巒,是學習筆法,而不是叫你臨摹。更不是讓你畫得一模一樣。”

“山水畫講究寫意,最不能刻意了。”

姜若微似懂非懂。

她明白了,畫山畫水不能一模一樣,可究竟要怎麽畫,她不知道。

她也明白了,謝姨娘雖然沒明說,但顯然是告訴她,她畫得很不好。

姜若微垂着腦袋,眼底發酸。

見她這美人落淚,失魂落魄的模樣,謝姨娘心中不忍:“別着急,你這才學了幾日,慢慢來,你先歇兩日,好好想想。過兩日姨母再教你。”

姜若微點着腦袋,抱着一堆紙離開了。

……

姜若微這次受了不小的打擊。

她少時跟着夫子學着認字讀書,雖然不是神童之姿,但夫子也誇她聰慧好學。

她跟着母親還有酒樓的大廚、廚娘學做各種菜色、點心,一學就會,他們都誇她天資過人。

她出門在外,誰見了她都要說她長得水潤動人。

萬萬想不到,如今一副山水畫就難住了她。

姜若微坐在桌案邊,長長嘆了口氣。究竟要怎麽才能随意畫出不同的山巒呢?那山,那水,不都一個樣子嗎?

她如果學不會畫山水畫,三公子會不會不喜歡她?

到了酉時三刻,碧兒端來晚食,可姜若微心情恹恹,只吃了幾口就不吃了。

轉眼天黑了。

碧兒在外間收撿衣裳,姜若微拿着書冊,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這些詩詞歌賦拗口得很,每一個字她都認識,連在一起的意思的深意她卻不太懂。

譬如上次那首《海棠》,她估摸着就是一首寫海棠花的詩詞,哪裏曉得裏面還有那麽多彎彎繞繞?

害她丢了好大的臉。

這些詩詞晦澀難懂,她要都背下來,還要搞清楚它們的意思,真是難啊。

可是為了三公子,她不得不學。

想到三公子,姜若微嘴角終于抿出一點笑意:不知道三公子喜不喜歡吃她做的朝食。

三公子今日站在海棠樹下,一身緋色官服,身姿挺拔,氣度威儀。

今日午後下了場小雨,不知道那兩株海棠怎麽樣了?會不會被雨水淋壞了?

嗯,她要去看看那兩株海棠。

見姜若微要出門,碧兒驚訝:“姑娘,您要去哪兒,天黑了。”

姜若微答道:“方才吃得有些多,出去走走消消食。”

見姜若微提着一盞燈籠出門,碧兒一頭霧水:可晚食姑娘明明只吃了幾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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