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只有他能救她 (1)

馮管家此言一出, 衆人神色各異,紛紛望向姜若微。

有震驚,有好奇, 有不解。

不過姜若微卻什麽都聽不見,她臉色霎時慘白如雪,身體微微顫抖。

謝姨娘震驚萬分, 她連忙起身拉着姜若微, 神色慌張又擔憂:“若微,怎麽回事?你有婚約嗎?你先前怎麽沒提過?”

“怎麽,謝姨娘你都不知道?姜姑娘好心思!她身上有婚約, 卻閉口不提, 偷偷跑到咱們府裏, 一會兒和世子糾纏不清,一會兒又和三公子出行游玩,真是能算計!”

蔣姨娘冷笑一聲。

姜若微回過神來, 連忙搖頭,她雙眼淚濛濛的, 聲音發顫:“不是這樣, 我沒有婚約, 是他們誣陷我。”

碧兒接着道:“我家老爺尚未來得及給姑娘定親就去世了, 姑娘清清白白, 沒有婚約的!”

馮提神色遲疑:“可外頭那人說, 有姜姑娘與他訂婚的婚書。”

“不是, 那是假的……”姜若微顫抖着, 幾乎說不穩話。

姜若微還要解釋, 穆顯臉色一沉:“夠了。”

穆顯重聲譽, 素有威嚴公正之名。他最不耐煩的就是這些污七八糟的事情。

家中女眷的吵吵鬧鬧, 只要不當着他的面,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算了。

可要是鬧騰到他面前,或者是傳出去,他是萬萬不能忍的。

而姜若微不過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姑娘,她的事是真是假,穆顯不關心。但是她給侯府帶了麻煩。

要是外頭傳言,寧昌侯府私藏了與他人有婚約的女子,不肯交出,叫外人怎麽編排寧昌侯府?

既然是個麻煩,眼不見心不煩,丢出去就好了。

“既然姜姑娘有……”

“父親,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置吧。婚約是真是假,一審便知。也免得別人說我們侯府真假不分。”

穆顯看向穆瑾辰,沉思片刻,他點頭同意:“好。要是姜姑娘的婚約是真的,侯府便留她不得。”

“是。”

穆瑾辰看向姜若微,她已經被吓壞了,咬着唇,淚汪汪的望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暈過去。

“姜姑娘可随我去與那人當堂對質?”穆瑾辰聲色一如既往的沉靜。

姜若微咬着唇,将眼淚逼回:“我可以。”

穆瑾辰點頭,又看向謝瑜英:“三弟,你随我一起做個見證。”

穆瑜英連忙道:“好。”

謝姨娘連忙道:“我也要旁觀。”

穆瑾辰又對馮總管道:“馮總管,你将那人帶到偏廳。”

“是,世子。”

………

一刻後,幾人到了侯府前院偏廳。

那個聲稱和姜若微有婚約的人來自姜若微老家,莊縣。

他名為王濤,三十多的年紀,長得幹幹瘦瘦,一臉精明模樣。

他在莊縣經營了數家酒樓,客棧,是莊縣的富戶。

王濤對着穆瑾辰一拜:

“大人,我和姜姑娘是真的有婚約啊!去年秋,姜老板酒樓周轉不開,問我借了兩百兩銀子,并寫下婚書,把姜姑娘給我做妾。”

姜若微站在廳內另一側,她捏緊帕子,大聲道:“你胡說!我爹沒有!他從未對我說過這件事!而且你婚書上的筆跡,根本不是我爹的!”她聲音帶顫。

王濤急忙道:“姜姑娘,你爹死了,可你不能賴賬啊!白紙黑字,千真萬确!”

王濤說着,命随從将婚書拿出來,呈給穆瑾辰。

穆瑾辰一眼掃過,又看向姜若微。

她咬着唇,唇上都滲出了血絲。

“姜姑娘,方才你說這婚書上的字跡不是你爹的,可有證據?”

姜若微連忙點頭:“有!我家裏的賬本,雜事本都有我爹的簽名備注,我留了幾本,就在我房中。”

于是穆瑾辰讓碧兒去取賬本,雜事本。

王濤急忙道:“姜姑娘保管的賬本,又怎麽能作為證據?沒準是她僞造的!”

“而且,我也有人證。去年九月,我和姜老板簽下婚書的時候,有同城幾家酒樓客棧的老板作證,我已經把他們請來。大人一問便知。”

姜若微急了,她想要分辨,只見穆瑾辰卻先她開口:“王老板說得對,姜姑娘的證據有可能是僞造的。同樣,你的婚書,證人也可能是有假的。既然如此,我就派人前往莊縣,将此事調查個清楚。”

“你說姜免生前酒樓周轉不靈,問你借了兩百塊,并寫下婚書,這件事要是真的定然還有其他證人證據。”

王濤一聽,臉色微變。

“在我找到證據之前,就請幾位留在京中做客,吃住幾位不用擔心,我會命人安排好。”

随後,穆瑾辰命人将王濤幾人帶去安置。

他在京中有一處宅子,正好用來安置這幾人,也免得這些人到處亂說。

等王濤幾人離開,謝姨娘迫不及待拉住姜若微:“若微,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見姜若微臉色不好,搖搖欲墜,穆瑜英道:“謝姨娘,姜表妹吓到了,要不先讓她回去,再慢慢問?”

謝姨娘連忙道:“是我太心急了,世子,三公子,你們一定要要查出真相,還若微一個清白!”

方才那個王濤一副奸詐市儈模樣,若微給他做妾,就是鮮花插在牛糞上,還不如給世子做妾呢。

“謝姨娘放心,大哥在大理寺辦案無數,絕不會讓人誣陷表妹的,對吧,大哥?”

穆瑜英急忙問。

姜若微看向穆瑾辰,眼中忍着淚,神色期待。

穆瑾辰點頭:“嗯。”

謝姨娘這才扶着姜若微回去。

……

穆瑾辰回到落松院,立即做了安排。

“唐元,你親自帶人去莊縣,将這件事查清楚,人證,物證,還有姜免筆跡證據,都不可漏過。”

“是,世子。”

……

夜色已深,碧兒睡了,小貍也趴在自己的小窩中睡着了,可姜若微卻沒有一點睡意。

她将窗戶開了一條縫,靜靜坐在桌邊等待。

她總覺得,今夜他會來。

将近亥時。

外頭果然傳來“喵嗚”一聲。

不過,這個聲音非常奇怪,毫無奶貓的稚氣,帶了幾分低沉,好像是大公貓的聲音。

姜若微急忙過去推開窗,之間穆瑾辰站在窗外,面色木然。

“小白睡了,我沒帶它。”穆瑾辰解釋,他方才學貓叫,是迫不得已。

“……嗯。”姜若微低頭,心中的恐懼不安忽然沒有了,甚至想笑。

原來剛才是世子學貓叫。

“今日的事情,白天人多不便,你還有什麽要與我說的嗎?”穆瑾辰問。

他低頭仔細看着她,見她臉色雖然不佳,但不像白日那般慘淡蒼白,總算安心幾分。

姜若微點頭,她緩緩開口:“王濤是莊縣的富戶,他的妹妹是知縣續弦。他在莊縣呼風喚雨,沒人敢輕易得罪他。一年多前,他就對我不懷好意,暗示我爹把我給他做妾。我爹當然不同意。”

說到這,姜若微擡頭看了穆瑾辰一眼,神色惶恐:“王濤的夫人在莊縣是出了名的毒婦。王濤納了許多個妾,都莫名其妙死了。”

穆瑾辰眉心擰起。

姜若微紅了眼:“我聽隔壁的嬸嬸說,給人做妾,家裏的夫人和善還好,要是夫人不善,有很多辦法害死妾室。王濤的幾位妾,就是被害死的。我寧願跳河,也不想那樣死得不明不白。”

穆瑾辰沉默片刻,忽然問:“所以你一心想當正室夫人?”

“……”

姜若微一時無言,怎麽又提到這茬。

她沒理穆瑾辰,繼續道:“從去年春開始,我家酒樓生意一日不如一日,雖然爹沒說,可我覺得,一定和王濤脫不開關系。可即便如此,爹也沒松口把我送給王濤,又怎麽會寫下那張婚書?”

“後來,爹想盡快給我定親,免得王濤惦記,可他還沒來得及找到合适的人,就意外落水了。那個時候已經是深秋,爹雖然被救了上來,但是受了寒,一病不起。”

姜若微癟癟嘴,眼淚終于忍不住,大顆大顆滾落下來。

“去年底,我爹走了,我還來不及安葬爹,王濤就帶着那張假婚書上門,逼我嫁給他。”

“我想方設法周旋,卻求助無門,我只能匆忙變賣了家裏的酒樓宅地,帶着碧兒上了京。”

她哭得眼睛紅了,可穆瑾辰不知道怎麽安慰她。

早知道這樣,他該把小白抱來的。

如今想來,她剛入府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和“三公子”好,也是這個緣由。

她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又被惡徒相逼,已入絕境。

今日要不是他出聲阻止,父親已經将她趕侯府。

她這樣一個孤苦無依的嬌弱姑娘,落到王濤手裏,下場可想而知。

穆瑾辰心中一陣後怕。

幸好,她來了侯府。

“不用怕。我會處理好這件事。”

世子的聲音依舊沉靜淡然,不是柔聲安撫,也不是小心呵護,可姜若微此時聽着,卻覺得安心極了。

她相信他。

“謝世子。”她極力想笑,可嘴角才微微挽起,眼淚又滾下幾顆。

她怕得極了,如今依舊是心有餘悸。

“不想笑就別笑,醜死了。”穆瑾辰皺眉,一臉嫌棄。

“……”

就在這時,外間傳來聲響。

“姑娘,您還沒睡呢?您在和人說話嗎?”

碧兒起身,窸窸窣窣穿鞋。

姜若微吓了一跳,雖說她和碧兒情同姐妹,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畢竟,半夜私會男子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

“沒,我沒說話。”姜若微急忙道,情急之下,她顧不得那麽多,砰的一聲,用力将窗戶關上!

此時,碧兒正好掀開紗簾走入內間,瞧見姜若微關窗,有些意外:“姑娘,您做什麽呢?”

“沒,沒什麽。方才聽到外頭有野貓亂叫,吵得我心煩,我就打開窗戶趕貓。”

“原來是野貓啊。這侯府日夜有侍衛巡視,居然還有野貓?”碧兒納悶。

“誰知道呢?真是讨人嫌,不過我已經将他趕走了。”姜若微心虛的瞥了窗戶一眼。

“那就好。”碧兒點頭,“姑娘,這時辰不早了,您趕緊睡吧,今日您受了驚吓,得早些休息。”

“嗯。”

姜若微點頭,挪到床榻邊,目光卻一直往窗戶那邊看,直到碧兒吹滅了蠟燭,她什麽也瞧不見了。

穆瑾辰鼻子被窗戶撞紅了。

他臉色鐵青,從大花園繞回落松院。

不巧路上,遇到了在大花園巡視的天狗隊。

侍衛長名為鄭老三,他瞧見世子一臉鐵青的從荷風苑那邊走來,心中有了幾分猜測。

他讓其他侍衛原地不動,自己悄摸摸上前同世子行禮。

“世子,您又夜游花園啦?”最近一段時間,鄭老三幾次發現世子出現在荷風苑附近。

穆瑾辰冷冷瞥了他一眼。

鄭老三連忙道:“小人什麽都沒看見。咦,世子,您的鼻子怎麽了,怎麽像是紅了?還有點腫?”鄭老三驚訝問。

“……”

穆瑾辰沒理睬鄭老三,黑着臉回了落松院。

幽蘭軒。

雲雨初歇,穆顯起身喝了杯茶,蔣姨娘躺在床上,一副嬌弱無力的模樣。

“侯爺,環兒真是要累死了,侯爺也不心疼心疼環兒。”

穆顯面露得意。

他如今已經四十出頭,身體精力大不如前。

不過方才他很是勇猛,和蔣環翻雲覆雨數個回合,這才讓蔣環累得起不來身。

“是我不好。你明日多睡兒,也不用起身服侍我。”

“那怎麽行?能服侍侯爺洗漱更衣環兒求之不得呢。”

見穆顯過來,蔣環又靠到了穆顯身上,她嘴角耷拉,話鋒一轉:“侯爺,妾有些擔心婷婷。”

“擔心她什麽?我今日聽她彈琴,的确長進不少,她是我的獨女,又才藝雙全,等她及笄,我會為她挑個好夫婿,你不必擔心。”

蔣環卻依舊神色不安:“婷婷年紀還小,不懂事,我是怕她在府裏被人帶壞了。”

“被人帶壞?這府裏都是自家人,誰敢亂來?”穆顯頓時神色威嚴。

“……就是那個姜姑娘。今日的事情,我想起來就心有餘悸。雖說姜姑娘的婚約沒個定論,但萬一是真的呢?她身份不清不白,入侯府扮作清白孤女,人品堪憂。我怕婷婷耳濡目染……”

穆顯點頭,“你的顧慮是對的。這件事我會讓夫人看着處置。”

蔣環這才展顏一笑:“多謝侯爺體諒。”

……

第二日。

莊敏君來荷風苑探望姜若微。

姜若微正在屋內喂小貍。

如今小貍長大了些,除了魚湯羊奶,可以吃一些別的了。

姜若微就準備了一些小魚幹,給它當零嘴吃。

此時,小貍正蹲在桌案上,前爪押着一條小魚幹,它正低頭啃得香甜。

莊敏君見它這樣憨态可掬的樣子好笑:“若微,還是你厲害,你才養了半個月,小貍就大了一圈。不像我養的那只,還是瘦瘦弱弱的。”

“是它自己能耐,能吃能睡。”姜若微淺笑着。

莊敏君仔細瞧了她兩眼,松了口氣:“看你沒事就好啦。昨日的事情真是吓人。”

昨日事情發生得突然。寧昌侯剛回府就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寧昌侯大概也是不耐煩,也不問清楚來龍去脈,就想把若微交出去。

她當時也着急,想要幫若微說兩句話,可莊姨娘拉住了她,幸好世子出面阻止。

姜若微垂頭無聲。

昨日的境況,何止是吓人。

當初父親剛剛亡故,王濤就上門要搶她。

她一路跑到河邊,揚言要魚死網破,跳河自盡才讓王濤暫時作罷。

如果這一次被王濤帶走,她寧可一死,也不想被人作踐,死得凄慘。

“你放心吧,瑜英表哥說了,世子斷案無數,你這點小案子,他一定給你查個水落石出,絕不會讓人欺負你。”

姜若微點頭,籲了口氣。

幸好還有他。

……

當日下午。

穆顯今日去宮中拜見皇帝,而後又去了樞密院當值。下值後,他回府去了清寧院陪穆夫人用飯。

“夫人,昨日的事情我思來想去,覺得姜姑娘住在府裏不妥。你想個法子,安排她出去吧。”

穆顯放下銀筷,不經意提及了姜若微。

穆夫人哦了一聲,淡淡反問:“是侯爺覺得不妥,還是蔣姨娘覺得不妥呢?”

穆顯神色微僵,略有不快。但很快,他臉色恢複如常:“這并不重要。總之我看那個姜姑娘是個麻煩。”

“姜姑娘畢竟是謝姨娘的外甥女,又是孤女。這樣吧,事情未定之前,我送她去郊外的太雲庵住一段時間。”

“也好。一切聽夫人安排。”穆顯這才滿意。

……

第二日一早,穆夫人就将謝姨娘請去了清寧院。

“要若微離開?她一個孤女,在外頭怎麽活啊?”謝姨娘又震驚又不忍。

先前她願意留下若微,一來是因為若微是她外甥女,二來她見若微貌美,想着讓她攀門好親事,日後她也能指望若微。

後來她和若微相處了一段日子,是真心覺得若微不錯。

長得好,性子乖巧,貼心懂事。

雖然不夠聰慧,卻十分勤勉,認認真真去做她交代的每一件事。

她甚至想着,有這樣一個女兒也不錯。

如今要把若微送走,謝姨娘心中不舍。

“這侯爺的意思。”穆夫人可不想給人背鍋。

“……”謝姨娘頓時心中說不出的滋味。

她兩次嫁人,都沒有生下一兒半女,只怕這輩子都沒希望了。本想留下若微,侯爺卻一點不體諒她,讓她着實心寒。

“謝姨娘,你放心。姜姑娘只是去太雲庵小住一段日子。等這件事塵埃落定,我會派人把她接回來。我會讓太雲俺的心言師太好好照料姜姑娘的。”

謝姨娘這才緩過神,她連忙望向穆夫人,一臉急切:“夫人,此話當真?”

“自然。只要世子查明這件事,姜姑娘就可以回來。”穆夫人道。

謝姨娘松了口氣:“多謝夫人。”

“你回去收拾收拾吧,山上清苦,你多準備些東西,明日一早,我派人送她上山。”

“好。”

……

謝姨娘回來荷風苑,将事情告訴了姜若微。

“夫人一向說話還算頂事,你放心,等世子查清楚了這件事,你就能回來。”

姜若微點頭,心裏卻有些慌亂。

侯府,終是容不下她嗎?

那個什麽太雲庵,也不知是什麽地方。

……

是夜。

碧兒在外間做衣裳,姜若微在裏間看書。

只是手上的這本詩集翻了好幾頁,姜若微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她擡頭看向窗戶,又豎着耳朵仔細聽,只聽到外面有風聲、蟲鳴聲,卻唯獨不見喵嗚聲。

姜若微抿着唇,眉心微蹙。

她合上詩集,起身走到窗邊,微微開了一條縫,她向外望去:

今夜無月,夜色沉沉,外頭黑黢黢一片。

姜若微有點怕,但還是沒關上窗。

她又走到桌案邊,拿起了另一本書冊。

是《菁菁傳》後記。

這本後記她已經看了兩遍。菁菁和張公子成親了,但公公婆婆不喜歡她,因為菁菁只是一個婢女。

後來,張公子帶着菁菁離開了,他們去了一個小村,辦起了私塾,平平靜靜,和和美美過完了一生。

正好。

姜若微很喜歡這個結局。

姜若微翻看幾頁,又看向窗外,依舊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直到亥時,姜若微才熄燈歇息。

夢中,她迷迷糊糊聽到身旁有人說,

“我已經請旨外調,以後你跟我去外地赴任,就不必在府中受委屈了。”

那聲音低沉平靜,是世子的聲音。

她怎麽又夢到世子了?

……

今日大理寺卿長孫滿月,穆瑾辰應約赴宴,直到亥時才回府。

明越本想将姜姑娘的事情告訴世子,奈何世子喝得半醉,衆人圍着奉上醒酒湯、更衣洗漱,明越根本擠不進去。

明越想,那就明日一早再同世子說吧。

……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姜若微便上了馬車。

穆夫人怕到了辰時街上人多惹人注目,便吩咐唐媽媽帶着姜若微早些出城。

太雲山在北郊,距城中五六十裏,要走一天。

馬車內,唐媽媽和碧兒都在閉目補覺。

姜若微卻沒有一點睡意。

她掀開窗簾,瞧着窗外。

橙黃的日頭緩緩升起,遠處山巒起伏,天地一片蒼茫。

她的心中也充滿了迷茫。

起初,她以為到了京中,見了姨母,被侯府收留就有了盼頭。

她以為只要她聽姨母的話,花些心思找個依靠,就餘生不愁。、

可事情并非如此。

盡管姨母想護着她,世子幫她,她還是被趕出了侯府。

以後,她該怎麽辦呢?

姜若微目光虛虛望着天際,有些不知所措。

世子……會把事情查清楚,王濤以後還會來抓她嗎?

懷裏的小貍嗷嗚一聲,讓姜若微收回了心緒。

小貍縮在姜若微懷裏,腦袋胡亂一蹭,又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合上了眼。

姜若微笑了:“還是你好,什麽都不用愁。”

……

因為昨日宿醉,穆瑾辰今日辰時才起。

他剛起身洗漱,還來不及更衣,就聽到屋子外頭有人大喊:

“大哥,大哥,不好了,不好了!”

穆瑜英本就嗓門大,他這一聲大吼,穆瑾辰只覺得自己耳朵都要聾了。

他昨夜喝了酒,夜歸又吹了冷風,此時正頭疼着,聽到穆瑜英大吼大叫,恨不得堵上他的嘴。

他向來沉穩,鮮少暴躁,此時穆瑾辰倏地一下站起,對着門外呵斥:“閉嘴,毛毛躁躁的,不像話!”

門外的穆瑜英哆嗦一下,縮着脖子進了屋,一臉急切:“大哥,不是我毛毛躁躁,是出來大事!”

穆瑾辰冷笑:“大事?你能有什麽大事?又辦錯了差,或是偷懶不去衙門被父親撞到了?”

“……”穆瑜英神色微僵。

“那你要不要聽嗎?不要聽我走了。”他說着佯裝轉身,眉眼間帶了幾分狡黠:“是關于若微表妹的事情。”

穆瑾辰目光霎時掃向他,淩厲異常:“她怎麽了?”

前夜她還好好的,罵他是野貓,還用窗戶把他鼻子打腫了。

“今日一早,若微表妹就出門了。我聽說,是夫人讓她去太雲庵。”

穆瑜英話音未落,穆瑾辰猛然站起。

“她去太雲庵做什麽?”難不成想出家?

“又不是她要去,是夫人要她去小住一段時間。大哥,太雲山那麽偏,那個太雲庵鮮少人去,夫人該不是要若微表妹去那裏自生自滅吧?”

“大哥,你得想辦法去把表妹接回來!”

穆瑾辰臉色凝重,他沉思片刻:“這件事,你不必管。”

穆瑜英驚喜:“那大哥是要親自去接若微表妹回來啦?”

穆瑾辰搖頭:“不行。既然母親已經把她送走,在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我就沒有理由把她接回來。”

他這個時候去把姜若微接回來,她也會成為衆矢之的。

穆瑜英震驚:“大哥,可,可若微表妹一人在太雲庵,不知要吃多少苦啊。你,你不管她,也太狠心了!”

“少廢話,快去上值!”穆瑾辰沉聲道。

“大哥,你真不管?!”穆瑜英一臉不可思議。

“這件事,你不許多問。”

“哼!”穆瑜英氣呼呼的跑了。

等穆瑜英跑了,穆瑾辰吩咐明越:“你去太雲庵。”

……

過了酉時,日頭西斜,姜若微一行才到太雲山山腳下。

太雲山上山之路陡峭,車馬不能行。

姜若微幾人下了馬車。

唐媽媽命車夫就地夜宿,等她明日下山。

而後唐媽媽對姜若微道:“姜姑娘,山路陡峭狹隘,車馬不便,接下來我們只能步行上山了。”

姜若微點頭,“嗯。”

碧兒擡頭望着山路,他們此時站在山腳下,石階蜿蜒向上,深入山林深處,看着就有些吓人。

“唐媽媽,這得爬多久才能到太雲庵啊?”

“腳程快的話,不到一個時辰,天黑前就能到。”

聞言,碧兒垮了臉,她瞧了一眼姜若微,卻不敢說什麽。

姑娘雖然不是什麽千金大小姐,可也從未辛苦勞累過,走一個時辰的山路,那可不是說着玩的。

唉。

姜若微卻一笑,“既然如此,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出發吧。”

唐媽媽點頭,命三個侍衛提着包袱跟上,一行幾人開始爬山。

前頭半個時辰,姜若微體力尚好,勉強能跟得上唐媽媽的速度。但是到了後面,她腳上酸痛,氣息不穩,慢慢的擡腳都覺得困難起來。

姜若微的額間漸漸滲出汗珠,她咬着唇,一聲不吭,跟在唐媽媽身後。

碧兒也走得氣喘籲籲,她想要扶姑娘一把,卻有心無力。

唐媽媽聽到兩人喘氣聲,停下腳步,指着路旁的一塊大石道:“姜姑娘,咱們歇一歇再走吧。”

姜若微喘着氣,神色猶疑。她雙腿酸痛得厲害,頭也發暈,很想歇一歇,只是……

“唐媽媽,天快黑了,我們能天黑之前趕到太雲庵嗎?”

唐媽媽看着眼前的少女,她一身藕荷色衣衫,五官嬌美。

她面色雪白,氣息不穩,一副弱質纖纖,我見猶憐的模樣。

見她累成這樣,卻不喊一聲苦,唐媽媽不由得心軟幾分:“姜姑娘不必擔心,就算天黑了也不礙事,太雲山中并無猛獸,我們還有侍衛護送。況且前一日夫人已經派人過來提前打點,到了太雲庵我們就能用飯歇息了。”

姜若微這才放了心,她實在撐不住了,搖搖晃晃走到路邊,一屁股便坐到了石頭上。碧兒趕緊取出水袋,讓姜若微喝了幾口水。

此時日落西山,林間光線暗淡,寂靜幽森,讓人心生不安。

忽然林中一陣尖銳鳥鳴,碧兒吓得輕呼一聲,靠近姜若微,緊緊抓住她的手:“姑娘……”

姜若微心裏也是七上八下。唐媽媽說這山中無猛獸,是真的嗎?

她緊緊握住碧兒的手,強作鎮定:“不怕,就是幾只鳥兒而已,沒什麽的。”

碧兒咬着唇點頭。

歇息了片刻,幾人繼續往上爬。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在前頭打頭的侍衛點燃了燈籠。

月光透過縫隙,灑在延綿不絕的石階上,給姜若微的心裏帶來一點光亮。

姜若微體力不支,他們每走一刻,便要歇息一會兒,等到了太雲庵,已經是戌時三刻了。

幸好昨日穆夫人提前派人來打點,太雲庵的心言師太派了一個小姑子候着他們。

小姑子領着他們去了客院。

是一處小小的院子,有三間廂房。

姜若微進了屋子,見裏頭雖然簡陋樸素,但收拾得還算整齊,晚食也擱在了桌子上。

姜若微精疲力竭,無心再想其他,她和碧兒匆匆扒了幾口飯,随意洗漱後就歇下了。

她太累,睡得沉。

就連外頭傳來的“喵嗚”聲都未聽見。

……

翌日清早。

卯時剛過,穆瑾辰便起了身,他剛盥洗更衣,楚放一臉匆匆進來:

“世子,三公子那邊鬧起來了。”

穆瑾辰眉心擰起:“鬧?他又發什麽瘋?”

“三公子鬧着要去太雲庵把姜姑娘接回來,這會兒正命人準備馬車。”

穆瑾辰額角突突跳,聲音沉冷:“他人在哪?”

“此刻還在書香閣。”

“派人去說一聲,馬車不必準備了。不要鬧出動靜。”穆瑾辰一面交代,一面快步如風,往書香閣走去。

書香閣。

“太雲庵那麽遠,今日去,明日才能回。我得在太雲庵住一夜……多準備些吃的喝的。”穆瑜英念念叨叨吩咐侍從。

侍從點頭應下,正要去辦,轉頭卻見世子一臉鐵青走入屋內。

侍從頓覺不妙,躬着身子,小心翼翼退了出屋。

穆瑜英瞧見穆瑾辰,目光微微瑟縮一下,下一息又立即挺胸擡頭,一副理直氣壯模樣:“大哥,你來做什麽?”

穆瑾辰臉色肅穆,目光森然:“我來做什麽?你先說說你要做什麽混賬事?”

穆瑜英哼了一聲:“混賬事?我做的怎麽是混賬事呢?若微表妹好端端的,怎麽就被趕去了太雲庵?假婚書那件事,她已經夠可憐了!”

穆瑜英越說越氣憤:“太雲庵那地方你不知道吧?香客少不說,又破又爛,那是一個小姑娘住的地方嗎?”

“我昨日讓你想辦法,你悶不做聲,不想管這件事。好,你不管,我管。我這就去把若微表妹接回來。”

穆瑾辰冷笑:“接回來?然後呢?把她帶回府中?父親母親會怎麽想她?父親要她去太雲庵避嫌,已然是對她有了看法。在這件事沒個結果之前,你反而把她接回來。父親會怎麽想她?”

穆瑜英哽住:“我……我不管,大不了,大不了……”

穆瑜英語氣微頓,擡頭瞄了一眼穆瑾辰:“大不了,我娶她呗。”

穆瑾辰面覆冰雪:“在在關節,你若是敢提出這件事,你覺得父親還會容得下她麽?穆瑜英,你這些年腦子是長到狗身上去了嗎?”

穆瑜英臉色僵住,他低頭沒做聲。

父親重聲譽,也多次教導他們幾位公子,切忌被女色所迷。要是父親認為姜若微是紅顏禍水,只怕絕不會同意把姜若微留在侯府中。

“你現在去接她回府,是害了她。”穆瑾辰聲音又變得沉靜無波。

“那怎麽辦?不管嗎?”穆瑜英急忙問。

“不管。等假婚書水落石出,再由謝姨娘出面,将她接回來才是最妥當的。”

“可……若微表妹一個人在太雲庵,會不會不習慣。”穆瑜英還是不放心。

穆瑾辰瞥了他一眼:“她又不是你,你怎知道她不習慣。時辰不早了,随我一同出門去衙門。”

“……”

大哥不愧是大哥,不管遇到什麽事,都不耽誤他去衙署上值。

昨日他上值,今日也上值。

他真的一點都不關心若微表妹嗎?

穆瑜英納悶起來。

……

因為昨日太過疲憊,今日到了辰時正,姜若微才緩緩醒來。

碧兒已經用過朝食,正在院子裏喂小貍。

屋外廊庑下的木桌上留着白粥小菜,姜若微肚子餓得咕咕叫,她半點不嫌棄,坐下來就吃。

碧兒抱着小貍走近:“姑娘,今日一早唐媽媽過來辭行過了,我看您睡得沉,就沒有喊您起來。唐媽媽說,讓我們安心在這裏住着,師太會照料我們飲食起居的,叫我們不必擔心。”

姜若微點頭。

碧兒抱着小貍坐下,望着桌子上的一碗清粥,兩碟小菜,臉色耷拉下來:

“姑娘,這飯菜也太樸素了些。這樣的清粥小菜,沒有半點葷腥,吃一頓兩頓也就罷了,要是長期這麽吃怎麽行?您還在長身體呢。”

姜若微瞥了一眼碧兒,慢慢道:“這是尼姑庵,本就是吃素的。你可別再亂講了。”

碧兒癟癟嘴。

小貍從碧兒懷裏跳出來,蹦到方木桌上,又幾步走到姜若微身邊,而後跳到她懷裏,蹲在她膝頭趴下。

“嗷嗚~”

姜若微撓了撓小貍腦袋,笑着道歉:“對不起呀小貍,我先前沒想到,不該把你帶來的,害得你也吃不上小魚幹了。”

“嗷嗚~”小貍擺擺腦袋,在姜若微手裏蹭了蹭,仿佛在安撫她一般。

這處客院只住了她們兩人。

用過朝食,碧兒跟着小尼姑去後山水潭洗衣裳,姜若微則留下打掃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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