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初見

不一會兒天就漸漸黑了,楊嚴在用膳前離了宮,我吃飽喝足後,看着殿門外把守的禁衛,心想也沒什麽事幹,就索性早早躺上床。

睡到深更半夜,我輾轉着醒來,見到外面的如水夜色,我有些煩躁的揉了揉眼睛。

怎麽又睡不安穩了……我撐起上半身,決定稍微活動下,等再有困意就接着睡。

待我挪到地上,卻隐約覺着哪裏不太對;懷着疑惑步出內殿,我透過敞開的門,望着空空如也的庭院,頓時想到問題出在哪兒了。

周圍怎麽如此安靜?值守的宮人呢?皇帝派來□□我的禁衛軍呢?

我左顧右盼,眼神不經意掃過穿衣鏡,看到鏡中人的瞬間,我一個激靈睡意全無。

錯不了……是我自己的臉!

鏡中少女身穿小巧的米白色波點連衣裙,皮膚白皙,鼻梁挺翹,雙眸如映射空中繁星;深棕色的波浪卷随意搭在肩上,更顯俏皮可愛。

我瞪大眼,呼吸都變得急促,立刻将全身檢查個遍。

真是我自己的身體!我換回來了?

我狂喜,只差沒當場歡呼出聲。再次看向銅鏡,我卻察覺到一絲詭異。

……等一下,銅鏡?

銅鏡?!?

我錯愕的環視四周,發現自己仍身處廣陵宮。

這裏是南夏皇宮,不是我在現代的家!

意識到這一點,我急切的沖到殿外,看到那熟悉的院落和鱗次栉比的假山石,我的心如墜冰窖,徹底蒙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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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我還在千年前的皇宮?我不應該是回到家了嗎?

懷着疑惑,我低頭又仔細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卻意外的發現,月光照耀下的手臂是半透明的顏色,我感覺身子異常輕盈,仿佛下一秒就能騰空而起。

場面實在太過詭谲,我腦中亂成一團,無數個問題糾纏在一起——

我到底是誰?是死是活?此處是人間,還是地府?

正當我快要抓狂時,前方淡淡的薄霧裏顯現一道白色身影,筆挺細瘦,向我從容靠近。

……

只是遠遠望過去,我便有了答案。

是他——九王齊翰。

真正的他,終于出現了。

随着他越來越近,我率先注意到,他的身體同我一樣都是半透明的狀态。

至此我才明白,我們其實并沒有換回來,只是靈魂都離開了身體,在夢境空間裏才有機會相遇。

不一會兒,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在我眼前站定。

純白的衣袂飄飛,正是我平日的常服。朦胧月色照的他愈發出塵,恍若谪仙。那飄逸靈動之氣,更是畫像無法比拟的。

再誘人的容顏,也得是長在別人臉上才更讓人神往。如今見到本尊,才真正明白這張臉有多大的魅力。

眉眼如畫、豐神俊朗皆不足以描述;眉宇間那股英挺的氣質,連最絕妙的畫師也難以繪出千分之一。

不得不承認,再美的女人,于他面前也黯然失色,自愧不如。

前不久在畫像上見過的人竟活生生的在我面前,這感覺甚是奇妙。

我被他唇角的淡笑攝了心魄,一時間忘記言語。

待回過神,我暗罵自己沒出息,竟會被精致的皮囊所惑。

“葉姑娘。”他欠了欠身,聲音溫潤如玉,動聽悅耳。

這段時日我聽到從自己口中發出這嗓音,雖聽着溫暖治愈,卻總讓我很不自在。如今從對的人口中發出,着實更舒心了幾分。

“啊……九王殿下。”我習慣性的作揖,随即想到我恢複女子之身,不該行這個禮節。正當我想着是否該跟他握個手什麽的,就聽得他溫和的嗓音響起:

“姑娘不必客氣。你我身份特殊,就不要拘泥于塵世俗禮了。”

我略感意外。從畫像上看,我還以為他是屬于高嶺之花那種不好溝通的人呢,而且畢竟是身份尊貴的皇室子弟,按理說怎麽也該有點架子或不好相與,想不到他竟如此好說話。

想到這裏,我也稍微放開,便随意的一指身後的草地,說:“坐下聊?”

他點頭,向我擺個“請”的手勢。我就地坐在草叢上,卻見他溫文爾雅的正襟危坐,當即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不動聲色的換了個姿勢。

他張了張嘴,似是要說什麽的樣子,但到底是沒出聲;而我時而看看他,時而擡頭望天,一時間也不知道能說什麽;到最後,我們兩人無語相望,空氣中彌漫着大寫的尴尬。

“咳……”這樣對眼看下去也不是個事啊,我主動打破沉默沒話找話:“殿下在那邊,呃,過得怎樣?”

“這個嘛……”見我先挑起話題,他也沒剛剛那麽拘束了,遲疑片刻,似笑非笑的回道:“想必與姑娘的境地,算是彼此彼此吧。”

他的意思我自然明白,我在這裏過的小心翼翼,他在那邊何嘗不是如履薄冰;想到我家裏那群糟心的人和事,我頗為無奈的聳了聳肩:“真是對不住殿下,我的家人想必你也見識過了,都不是省油的燈。”

他淡挑劍眉,不在意的說:“方如妍雖然刁鑽,但本王還不曾将她放在眼裏;而葉淮與葉澄更是格局些微,成不了大氣候。”

“蒼蠅不咬人,可它煩人啊,殿下倒真是淡定。”我不由得佩服他的定力。

“姑娘說的對,确實很惱人。”他低低的笑了聲,忽而話鋒一轉,問我說:“姑娘是否早已有了脫離葉家,自立門戶的想法?”

我一驚,他是怎麽知道的?

見我面色驚疑不定,他連忙補充:“本王在姑娘閨房中發現了類似賬本的東西,上面記錄了一些開銷,甚至有離家後的設想事項;再結合姑娘在葉家的處境,本王便鬥膽有此推測。”

“哦,這樣啊……”我內心有點小糾結,那可是人家的秘密日記,連哥哥都沒看過,就這樣讓一個陌生男子給翻出來了……

“本王也是不得已,如果冒犯到姑娘的私隐,還請寬恕。”許是猜透我的小心思,他對我主動彎腰賠個禮。

我急忙說道:“殿下言重了。情況特殊嘛,我理解。況且我們連身體都互換了,還有什麽不能共享的?”

這倒是我的真心話,要想雙方都好好的活下去,我們之間就必須做到坦誠相待;這點小事,我當然不會介懷。

“本王對那所謂的‘家’毫無眷念,如果姑娘有意,本王也想盡快離開葉家。”他征詢我的意見。

“好啊。”我忙不疊的“嗯嗯”點頭:“我準備了好幾年,早已萬事俱全,只是還沒來得及實現就……如果殿下願意,那就拜托了。”

說着,我把我的計劃和能利用的資源統統告知于他,他鄭重且認真的記下。

末了,他躊躇了一瞬,又問我道:“若葉家的人對姑娘不依不饒,姑娘想讓本王如何應對?”

“他們不仁的話,就休怪我不義。”我冷哼一聲,面無表情的說:“葉琛、方如妍和她的兩個兒子要是真敢對殿下不利,殿下憑心情處置就好,不用顧忌他們和我的關系。”

反正對于我來說,他們都是比陌生人還要無關的人,尤其是葉琛那個男人。

他注視着我的神情,半饷輕聲嘆了嘆說:“本王明白了,姑娘放心。南夏這邊也一樣,本王的身份注定隐忍必不可少,但不代表軟弱可欺;姑娘聰慧豁達,想必能拿捏好分寸。”

說到這個……我想起兩日前的事情,對他嘿嘿一笑:“前不久我剛和齊晟有些沖突,他有意為難我,我便借殿下的口和他嗆了幾句,殿下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吧?”

“當然不會。”他聽了我的轉述後,忍俊不禁的說:“要是一味順着三哥,反倒不是本王的作風。”

得到他的答複,我暗松口氣;對于他的處事風格我理解的還真挺準的,以後就按照這個标準來,想必不會出大錯。

“宮中可有異動?”說完了他那邊,現在該商量商量我這裏了。

我回憶了下,把經歷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複述給他;他聽了皇帝對我們三人的處置,眼裏帶上了絲絲歉疚:“姑娘受委屈了。本該我來擔的責罰,卻讓你……”

“沒事沒事。”我趕緊安慰他說:“禁足而已,我睡上個幾天也就放出來了。皇上還為你放了水,默認楊嚴随意潛入廣陵宮,方便他陪伴我。”

“父皇……”他一愣,露出懷念的神色。我清楚的從他雙眸裏讀出幸福和對親情的依賴。

說真的,我很羨慕。

“我有個疑問,殿下究竟是如何落水的?”觸到心中的傷痕,我感到一陣酸澀湧出,急忙岔開了話題。

“我說我是被推下去的,姑娘信麽?”他定定的望着我,語氣十分認真:“聽到動靜趕來後,三哥已經在水裏摟着二嫂,芃芃在一旁掙紮;我心急如焚,在思索對策時有人推了我,猝不及防才跌入湖中。”

原來真是有人坑他。我心說,好一個一箭N雕。

“真是可惜啊……”我聳了聳肩深表遺憾:“若殿下置身事外,不日就能入主東宮了。”

據我所知,齊晟當年是靠成祖才得到的太子之位,如今成祖歸西十載,到底還是皇帝說了算。皇帝明顯偏心,一直想廢了太子扶持九王,只愁找不到機會。

而這事情一出,齊晟落下私德有虧的把柄,位高權重的張家心疼女兒受苦,也對他頗有微詞;齊晟本來就沒得到張家真心支持,不得聖心還清譽有損,只要皇帝有意在朝堂運作一番,太子被彈劾下臺指日可待。

相比之下,九王有朝中大部分文官支持和父皇的寵愛,威望不遜色于太子,再加上嫡長子的身份,簡直天意所歸。

不過千算萬算,沒算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地步。

絕好的機會就這樣溜走,我實在心有不甘,便和他商量:“殿下認為是否有轉圜的餘地?比如去跟皇上說,是有人推了你?”

“我們沒有證據。”他無奈的攤手:“父皇自是信我,卻堵不住悠悠之口;畢竟我對芃芃的心意,朝中之人也是有所耳聞的。”

呃……說得有理。

按照現在這個情勢,皇帝就算有心抓着太子的德性問題做文章,投鼠忌器,為護九王名聲也只能盡量壓下。

正如趙王妃于齊晟那般,張芃芃于齊翰也是把柄,因而這兄弟倆只能利用此互相牽制,誰也不能輕舉妄動。

“想必母後一定在生我的氣……”他喃喃自語道。

我一時蒙圈,略微思索後恍然大悟:“落水事件是皇後娘娘策劃的?”

“母後應該是用什麽方法刺激了芃芃,她性子急,一沖動就和江氏起了摩擦。母後費盡心思為我鋪路,而我卻辜負她的心血……”

我至此才明白,怪不得皇後怎麽都不肯見我,原來真是遷怒了。

“殿下,皇後娘娘知道你喜歡張芃芃對吧?”

他沒說話,只是默認。

我心底冒出絲絲寒意。她知道,那她還把兒子的心上人當棋子使?

看我面色有些僵硬,他笑了笑寬慰道:“母後只是一心為我。”

最是無情帝王家,九王身處風口浪尖,最致命的就是一個“情”字;皇後為了兒子能君臨天下,替他舍了情愛,也很難說孰對孰錯。

“待解了禁足,還請姑娘替本王向母後致歉。”

“這是自然。”我表示理解,母子同心至關重要,可不能因為這點誤會就心生芥蒂:“我會原原本本的向皇後娘娘說明;她得知真實情況,想必也能稍稍欣慰。”

事情基本捋明白了,那麽只剩最後一個問題——

“真的是趙王做的嗎?”

“姑娘以為呢?”他似笑非笑,存心跟我賣個關子。一邊望着我,一邊好整以暇的輕撫衣袖,撣掉飄落的花瓣。

“……真是他的話,藏的也太深了吧。”我咂舌。

不過也對,除了他還能有誰?

福爾摩斯曾經曰過,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那個無論看上去多麽不可能,都只能是真相。

落水是突發狀況,齊晟第一時間救人尚自顧不暇,哪能顧得上對九王出招?楊嚴今天下午還指出過趙王呢,只是我不敢确定九王到底是自願下水還是被坑的;而今本尊親口證實,也容不得我不信了。

這可真是個簡單至極卻又收獲頗豐的招數。他要做的只有動動手将九王推下水,就足以妨礙他成為東宮新主。

人不可貌相啊,看趙王平日那慫樣,想不到搞起陰招來卻是又準又狠。

至此我徹底放棄了拉攏趙王的心思。別說盟友了,他不在背後捅刀子我就謝天謝地了。

“對于二哥和二嫂,姑娘萬不可掉以輕心。”他不置可否,繼續說着:“二哥看似自暴自棄與世無争,但本王總感覺,他并不如表象那樣簡單。”

“看出來了……”我由衷感慨,只覺心累無比;連九王這般機敏的都抓不出破綻的人,那藏的得有多深啊,簡直趕上BOSS級別了好不?

“姑娘可當真想好了,要替本王奪得禦座?”不知不覺間,他的眼眸變得幽暗,仿若深潭,讓我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不然呢?”我反問。

不過說實話,即便我有此心,能有幾分把握功成也是不好說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南夏的下一任皇帝應該是齊晟。如果我幫齊翰奪了帝位,便是改了歷史的軌跡。

不過,對于改命一類的事我并不懼怕,畢竟連身份互換這種事都發生了,就說明一切皆有可能,或許很多事情已經脫了軌;既然都這樣了,也只好摸黑繼續向前走,哪有別的路可言?

他身為天家子弟,登上皇位乃畢生所求;而我,也不想什麽都不做就認了那所謂的命。

他顯然明白我的意思,只是定定的望着我,并沒接話。

“在此我想求殿下一個承諾。”許久,我對上他的眼神,鄭重的說:“我能否,将自己和哥哥托付給殿下?”

“你放心。”他面上緊繃的線條松開,笑容和暖,很是溫柔的說着。

短短三字,就是我等了許久的定心丸。

“多謝殿下。”

有他這句承諾,我在千年前的時空,也能稍微安心了。

至此,我們彼此的約定正式達成。

從小生長在皇家的他,一定比我更有手段;對于他的能力,我深信不疑。

作者有話要說:

一段長劇情,男女主第一次見面,順便正式達成盟友關系,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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