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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江心哆哆嗦嗦,在心裏把神仙佛主們都拜了個遍的時候,有個剃平頭的小男孩跑了進來,奶聲奶氣地叫她:“小姑姑,起來吃早飯啦。”

江心看了看眼前這個叫江平的小朋友,小平頭,眼睛圓溜溜,臉蛋也白淨圓乎。

在這樣的筒子樓裏,還能把孩子臉上養出二兩肉,看起來這戶人家不是什麽刻薄的家庭,應該比她上一世的原生家庭要好許多。

江心,不,是江欣,忙擠出一個笑容:“等等小姑姑,我馬上就起來。”

再躺下去,她身上就要長蘑菇了。

江平歪頭看了這個瘦弱的小姑姑一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有些好奇,平日裏他要叫小姑姑好幾聲,小姑姑才有氣無力地應答一句,今天竟然這麽有精神。

他又“噔噔噔”跑到客廳,拉着萬曉娥的手:“媽媽,小姑姑說要起來了!”

聽了江平的話,客廳裏原本有些沉悶的江家幾口人,全都站了起來,往江欣住的那個小隔間裏探頭去看,前些日子欣欣都起不來吃早飯,這是想開了,身子也要好起來了?

江母最等不及,放下手中的碗筷,撩開門簾子,見江欣已經坐起來,穿好衣服,把頭發随意綁了起來,對着她笑,精神大好的樣子。

江母雙手對着窗口拜拜,小聲說道:“好了好了,菩薩保佑我的欣欣,能起來就好!”

說着又擦了擦眼淚,一把把江欣摟在懷裏,不住地摸她的頭。

江心已經有好些年沒和人這麽親近了,被一個陌生的婦人這樣抱在懷裏,鼻尖傳來屬于一個上了年紀的母親的味道,令她很不自在,只能憋紅了臉說:“我頭發臭呢,別熏着您了。”

江母作勢輕輕拍打了江欣的肩膀一下:“你是我生的,我還怕你臭!你小時候,我什麽屎尿屁沒聞過!你這丫頭啊,可吓死媽了!”

盡管不自在,但江心內心感動,江欣比她幸運多了,有個這樣疼愛她的母親,被溫暖的懷抱抱着,江心眼睛也有些濕潤,不由伸手抱住江母的腰:“放心吧,我好了,往後都好起來了。”

江母雖還是嗚嗚哭泣,但今早是高興的哭。

外頭的人在擺桌子,也都高興起來,江父拿出一塊錢和兩張票,讓江淮去幾個肉包子,今天的早飯,全家人開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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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應了一聲,拿着錢一溜煙兒地跑出去了。

江心這才被江母牽着從裏頭出來,硬着頭皮和江家的人打招呼,不大的客廳裏,或站着或坐着,滿滿一屋子的人,幸好靠着原主的信息,每個人都對得上號。

江父和大哥江河感情內斂,一張溫和的笑臉看着江欣,讓她洗漱後過來吃早飯。

嫂子萬曉娥把番薯白粥端進屋,臉上也有真心的笑容:“小姑起來了就好!”

小姑子再不好起來,婆婆就要把眼睛哭瞎了!

江心出門洗漱,走到門口一看,簡直一口氣喘不上來!

筒子樓,一層十幾個小單間,每個小單間都住了至少五口人,轉個身都難,更別說每家門口還堆了做飯的媒爐子和雜物,樓道間的空隙只夠過一個人。

江家的房子在三樓,每一家都搭了晾衣繩,飄着滿滿當當的衣裳,人也擠,衣也擠。

她上輩子在筒子樓擠擠挨挨住了十幾年,努力讀書升學,拼命工作賺錢,咬着牙往上走,好不容易擺脫筒子樓,一朝穿越,又回到了筒子樓,真是...讓人咬牙切齒!想痛罵老天不公!

沒辦法,江心也不敢叫出來,只好頂着這一層鄰居好奇的目光和問好聲,一步步走到這層樓最邊上的公共水房,準備洗漱。

江母拎着個暖水壺跟在後頭,絮絮叨叨的:“欣欣啊,你還不能洗冷水,媽給你燒了熱水。”

邊說邊用個搪瓷杯裝了熱水,和了冷水,遞給江欣,慈愛地看着她:“往後都不能着涼了,你還年輕呢。”

不能生就不能生了,江母想,只要她的欣欣還好好活下着,她就一輩子護着疼着。

江心知道,江欣流産了,現在還算在做小月子,不能碰涼水,江母有些矯枉過正,可她卻不想拒絕這份心意,江心都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受到過這種無微不至的關愛了。

“好,我自己來。”江心接過江母手上的杯子牙刷,刷牙時含含糊糊地說,“我想洗頭洗澡。”

真不知道原主江欣是怎麽回事,五月的天,早晨六點鐘大太陽就出來了,這麽悶熱的天氣,竟然好幾天沒洗頭洗澡,大家也不提醒她,全身的汗漬都要腌入味了,聞起來又酸又臭又馊!

江母原本想反對,又想,欣欣從小愛幹淨,天氣一熱每天都要洗頭的,這陣子怕是憋壞她了,應下來:“好好好,媽這就給你燒熱水,媽給你洗頭。”

江心心中一陣發熱,心想,這穿越在筒子樓裏也不盡然都是壞事,至少江欣的家人是真的疼她。

吃早飯的時候,江平挨着江欣坐,時不時蹭一蹭江欣的手臂,笑嘻嘻的,大口地啃着手裏的肉包子,看得出來孩子很喜歡江欣,往日裏,江欣這個小姑姑對侄子也是不錯的。

江淮就坐在江欣對面,又高又瘦,像條竹竿,大概是青春期那幾年餓慘了,現在又是營養不豐的年代,清秀端正的輪廓瘦得特別顯眼。

江河萬曉娥夫婦挨着江平坐,夫婦二人都是勤懇善良的人,江河的相貌長得像江父,高額頭大耳朵,看起來是電影裏正派的角色。

萬曉娥五官秀氣,偏偏生了個八字眉,不笑的時候臉上好像總有一股憂愁。

江母今天笑得最開心,欣欣願意起來,她比頓頓吃大肉還高興!

說起來,江淮和江欣是雙生子,出生時只差了八分鐘,二人五官長得像,都像江母,典型南方人的長相,古典清秀,不過江欣眼睛更大,臉蛋也更圓,大家都說妹妹是個有福氣的。

吃完早飯,江父和大哥江河去上班,江平早就拿着他那破了一個頭的木頭飛機,下樓找小夥伴玩去了。

江淮幫着收了碗筷準備出門。

出門前,江淮問江欣:“小妹,你想吃什麽,小哥去給你買回來!”

江欣還未來得及洗澡洗頭,一身臭味,都不好意思靠近江淮。

她轉了轉眼珠子,想想還是搖頭,江心在原主的記憶裏知道,江淮現在根本沒有工作,算是市裏要打擊的社會閑散游蕩人員。

原本三年前學校裏要安排他下鄉的,地方和車票都定好了,誰知他忽然得了痢疾,又是發燒又是拉肚子,差點命去了一半。

一個月後等病好了,江淮的胃落下了毛病,吃什麽都胖不起來,江父江母心就軟了,想盡辦法讓他留下來,但小老百姓的家庭,沒有門路,就沒辦法解決城裏戶口和工作的事情,更別說糧油關系。

三年了,江淮成了個衆所周知的黑戶,好在他人機靈,不闖禍不亂來,誰家裏有事還幫一把,江家在筒子樓裏人緣好,這幾年也沒人故意使壞去舉報。

家裏窄小,除了一日三餐回家吃,晚上睡覺時江淮沒在家裏擠,自覺跑到外面找地方住,跟遭遇差不多的朋友同學擠成一團,過了一個又一個夜晚。

可偶爾得了點錢,不是給江欣買頭花,就是給江平買零食,總歸都是花在家裏人身上的。

江欣從小和這個二哥的關系就很好。

見小妹拒絕,江淮自己撓頭,想了想:“那行,哥給你和平平買糖葫蘆!”說完就穿上舊布鞋跑了。

“欣欣,過來洗頭了!”江母在外頭叫她,旁邊放着一桶熱水。

“哎,來了!”江心應了一聲,心裏熱熱的,這一家子都是好人,原主竟還想走,真是搞不懂!

洗了澡再洗了頭,換過幹淨的衣服褲子,江心覺得自己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散發出舒服的氣息!

隔壁的肖嬸子抱着自己兩歲的小孫孫過來:“欣欣,今天有精神了?”笑呵呵的,很慈祥。

江心正在絞頭發,忙放下毛巾打招呼,又逗了逗她懷裏的小孫子,誇了兩句真可愛。

肖嬸子看了看江心的臉色,見她比原先瘦了些,可精氣神好了許多,很是欣慰:“總算緩過來了,你媽這些日子都哭成孟姜女了!”

江心不好意思笑笑,替原主背下這個不孝的黑鍋。

“好好好,年輕人就是要像七八點鐘的太陽,現在多好!”肖嬸子拍拍她的手,“生活還是要積極。”

江心點點頭:“嬸子說得對,往後我都這麽精神地過。”

肖嬸子滿意了,像是以前在工廠婦聯小組,終于把頑固分子的思想做開通了一樣有成就感,說完話,讓小孫子和欣欣阿姨再見,下樓遛彎去了。

萬曉娥剛好出來倒水,見小姑子站在門口,和她說:“肖嬸子這個人就是熱情,她前幾天還來看過你好幾回,不過你都躺着呢。”

江心更不好意思了,說要去把衣服洗了。

萬曉娥忙攔住她:“我來我來!這幾天你別沾冷水,好好養一陣子!”

江心争不過萬曉娥,只好把自己的小衣服挑出來,只把衣裳褲子給了大嫂,一臉笑:“那就麻煩大嫂了。”

萬曉娥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小姑子突然客氣起來,但還是沒多想,拎着一家人的衣服去了水房。

江母搬了兩張矮凳子出來,坐在門口替江欣梳頭,早上的太陽還不算太猛烈,曬得人有些犯困。

筒子樓裏不知道誰家開了收音機,聲音開得大,半棟樓的人都聽得見。

收音機裏先是放了一首《紅星照我去戰鬥》,接着聽到字正腔圓的主持人聲音傳來:“各位無産階級的工人農民同志們,早上好,這裏是中央廣播臺,今天是1974年5月6日,立夏的時節,農民同志們開始了...”

1974年?

江心這才慢慢擡起頭,有點鼻酸,她就這樣回到了陌生無比、舉目無親、毫不熟悉的1974年。

“...欣欣,欣欣?”江母見江欣臉上既傷感,又茫然,不由心疼,“想什麽呢?媽和你說話呢。”

“哎,媽...怎麽了?”江心還是很難叫出“媽”那個稱呼,她還沒适應自己的身份。

“我說,你今天好點了,媽陪你去找趙主任銷假,再休息兩天,就回去上班。”見女兒頭發幹了,江母幫她把頭發綁了兩股辮子,油亮亮的長黑發,好看的不得了。

“你在家也躺了有半個月了,工作實在不好耽誤太久。”

江母也知道供銷社趙主任那人,多少有點小氣,看供銷社社員,像舊社會壞地主看長工一樣,盯得緊,江欣請假這麽久,他早就有意見了。

“欣欣啊,雖然以後跟孩子的緣分比較難,但是咱們千萬不能自輕自賤,無論遇到什麽困難,都要好好生活下去。”

說起來,江母只上過廠裏辦的掃盲班,識字不多,可樸素的人生道理還是懂的。

江心腦子裏一團亂,沉浸在剛剛的傷懷中,聽了江母的一句雞湯,多年的銷售生涯還是讓她順嘴接話:“沒想到您老人家思想還挺進步的。”

“那偉大的主席不是說了,婦女能頂半邊天,主席還能說錯?”江母拉拉她的粗辮子,“主席都說我們能頂半邊天了,思想當然得進步。”

她是當媽的,總得給欣欣鼓起一點勇氣。

江心被這一打岔,心情明朗了一些,她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到21世紀,可既然來了,就先熟悉一下環境,免得後頭穿幫,被人抓去當怪物研究。

“我下樓走一下。”江心開口,那個“媽”字卡住喉嚨口,就是沒喊出來。

江母聽說女兒要下樓遛一遛,從兜裏掏出一把票子,一張張點了兩塊錢:“去吧,想吃什麽就買點什麽。”這陣子可把她欣欣委屈壞了,“不能吃冰涼的東西,知道嗎?”

“知道了。”江心接過那疊票子,有一毛兩毛,也有五毛的,心裏發酸,也不知道江母存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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