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江淮從五津口回來後,跟幾個同學想辦法怎麽去省城。

他那口氣怎麽都咽不下去!

小妹前陣子過得那麽痛苦,趙洪波還好好地當着他的大學生,沒這麽好的事!

他就算是跑省城一趟,特地打趙洪波一頓,出口氣也值得!

江欣因為前段時間請病假,休息了太多天,所以一直到月底她都沒假期了,只能天天上班。

說起來,這班上得不忙,兩三個女人坐下,早上進行一番紅色的思想教育,教育完畢後,大家再次坐下來,不是說張家長李家短,就是拿着鞋底戳戳戳,要不就是唇槍舌戰攀比一番,這些她都不愛,甚至有些懷念上輩子忙碌到沒空吃飯的工作。

江欣想,以前累得總想休假摸魚,現在真讓自己清閑下來了又悶得慌,真是犯賤。

今天李水琴休息,輪到她和王慧珠上班,兩人愛搭不理的,因為是工作日,供銷社客人不多,安靜得只能打蒼蠅。

五月天,太陽熱辣辣,晌午過後人就昏昏欲睡起來。

她在供銷社坐得百無聊賴,想着這年頭能如何瞞過稽查隊,又如何賺錢的時候,肖嬸子進來了。

肖嬸子是一個人來的,進門的時候笑得一臉褶子。

江欣在工作場所見到肖嬸子,還有些不習慣,站起來和她打招呼:“嬸子怎麽來了,是要買點東西嗎?您要是早點和我說,下班了我就給您帶回去。”

肖嬸子捏捏江欣的手,還覺得江欣靈活:“你忘了,我有個遠房親戚,說要來你這兒買點東西。你看,能少收一點票不?”

有時候供銷社的社員,是可以做主多收點錢,少收點票,畢竟現在票比錢難得。

江欣這才想起要相親的事兒,她拍拍腦袋,裝模作樣地說:“對對對,我差點忘了,還以為要過兩日。”

“他提早一天來了,所以嬸子今天就帶他來看看。”肖嬸子見人還在外頭,“你等着,我把人領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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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慧珠今天沒休息,一連好幾天都在戳她那雙鞋底,聽了兩人的對話,有些好笑:“咱們這小地方的供銷社,又沒有電視收音機,有什麽好買的,還要特地來一趟。”

“不會是鄉下人擺酒要糖果餅幹,又不夠票吧?”

“江欣,我跟你講,收到的票要是對不上,你可得跟趙主任解釋,不能賴我們頭上。”

供銷社忙亂起來的時候,有的顧客就會渾水摸魚,如果不細致,就容易收少了票,一到月底對賬的時候,會計對不上,趙主任就得找她們麻煩,雖然不用她們賠,可白吃一頓排頭也沒意思。

江欣胡亂點頭,覺得這日子過得一驚一乍的,肖嬸子可真會給人驚喜,也不提前打個招呼。

她等了一會兒,肖嬸子的聲音才由遠及近傳進來:“我侄女這兒東西多,肯定能買到合适的!”

江欣站起來,有些緊張,她兩輩子加起來還是第一回 相親,也不知道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

......

霍一忠結束了手頭的事情,從王家壩回來,提前半天回到新慶市裏,到了火車站已經下午三點多了,剛回招待所洗掉一身灰塵,準備出去吃碗面,就碰到了出來巡邏的陳鋼鋒大隊長。

陳鋼鋒趁熱打鐵,帶着霍一忠去見了肖嬸子。

肖嬸子第二次見到高大的霍一忠,見他收拾得幹幹淨淨,體體面面,心中甚是滿意,跟看自己女婿一樣順眼。

她雖不是江欣的親戚,可自小看着人從牙牙學語,到長大成大姑娘,感情又不一般,說起來,遠親都不如她這個近鄰,江欣能嫁個好人,她也高興。

霍一忠也沒想到,飯都沒吃,空着肚子就跟肖嬸子到了江欣所在的供銷社。

他擡頭一看,發現這供銷社挺眼熟,前幾天他剛來過,還碰到了那位圓臉大眼睛的同志,頓時臉就熱起來。他待會兒要相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年輕女同志的同事,要是被看出來是來相親,那多不好意思,于是就在門口徘徊了好一陣子,沒踏進去。

肖嬸子看一眼霍一忠,就知道人是害羞了,反倒高興,男人端着不行,太熱情了也不行,有思有量反而顯得更穩重,對他印象又更好了一點。

等跟着肖嬸子一同進去,霍一忠還在僥幸地想,萬一那位女同志今天放假不在,就沒必要忸怩了。

進門的時候,霍一忠出于職業習慣,大致掃了一眼供銷社的布局和人,兩個人,一個站着一個坐着。

坐着的那個佝着背,拿着個指甲剪在剪指甲,對進門的客人不理睬,眼神都沒擡一下,那就不是要相看的對象。

王慧珠低着頭哼着進步歌曲,确實不熱情,反正人是來找江欣的,又不是找她的。

江欣正站得筆直,眼神直直盯着門口進來的兩個人,呆瓜一樣一動不動。

霍一忠把目光投向另一個站着的女同志,乍一跟江欣的眼睛對上,全身緊繃了一下,眼睛也直愣愣看着人家,說不出話來。

這不會就這麽巧,這個女同志就是他要相看的江欣吧?

兩個呆子就這麽四目相看。

江欣也沒想到,肖嬸子的“遠房親戚”竟然是這個高大黝黑的男人,她當時還鐵口直斷,這人肯定當過兵,沒想到竟還是個營長。

“你,你好,同志。”終究還是江欣先回過神來,她還得讓人裝作買東西的樣子,“今天想買點什麽?”

肖嬸子在一邊笑眯眯的,不開口,讓兩位相看的年輕人說話。

霍一忠磕磕巴巴的,也沒說出想買什麽,他盯着清新秀氣的江欣看了一會兒,腦子裏一瞬間轉過許多事情,包括兩個打鬧的孩子,從前打仗時死在身邊的弟兄,受到表彰時的意氣風發,這些年獨自外出工作,在夜裏乘坐火車的孤獨,甚至還有林秀那張怨恨的臉。

霍一忠手指握拳,緊緊貼着大腿,抿唇,一言不發,臉色黑的可怕。

他是個頭腦不複雜的人,搞不懂為什麽一瞬間腦子裏會轉過那麽多的畫面,他甚至有點慌亂。

肖嬸子也在等,說好了,相中了就随意買點兒糖。

可等了半天,就連王慧珠都看過來了,霍一忠還是沒說出口。

他那張黑臉顯得嚴肅無比,讓人看得心慌,總覺得下一秒就要掄起拳頭打人了。

王慧珠覺得這男人眼熟,高個子,手大腳大,看着力氣就不小,看他握緊拳頭,他不會這麽大膽想在這兒做壞事吧?

她雖然心裏害怕,還是抖着小腿站起來,擠到江欣旁邊,挨着她:“這位同志你買什麽?不買就回家去吧,天快黑了!”

實際上外頭太陽還未落山。

肖嬸子在一旁着急,也覺得奇怪,她拍了一下霍一忠,相沒相中,倒是說句話啊!

霍一忠這才清醒過來,從那些孤獨的畫面中掙脫出來,他有些抱歉地笑笑,不太敢看江欣那雙明亮的眼睛:“沒什麽,不買什麽。”

說完轉身就大步跨出去了,後面有人追債似的,也不等等肖嬸子她老人家。

肖嬸子看看奪門而出的霍一忠,又看看還在發呆的江欣,眼裏有抱歉和可惜,只好說:“欣欣,我先去看看。”

說完就跟着霍一忠一起出門去了,肖嬸子不快,居然什麽都沒買,這人真是,欣欣這樣好條件的姑娘都看不上,也是個有眼無珠的!

這兩個人一出去,江欣和王慧珠都松了一口氣。

王慧珠心直口快:“我還以為那個男人要打你呢,吓死我了,你那嬸子的親戚怎麽這麽兇!”

“不買東西跑供銷社來幹什麽!”

江欣心跳得也快,手腳發軟坐下,可不是,這男人可真吓人,簡直把她給鎮住了,原來肖嬸子說他是打過仗見過血的軍人,很不一般,她還真是小看霍一忠了。

沒想到是他,不論是外表還是前途,條件果然好,難怪肖嬸子會隆重推薦他,想把他跟自己牽成一對。

更沒想到的是,王慧珠這個平日跟她不對付的小女生,居然會站起來想保護她。

“謝謝你,慧珠。”江欣謝得很誠懇。

王慧珠有些不好意思,她是有點小心思的人,可本質上不壞:“謝什麽,他要是找麻煩,我們兩個都逃不掉,不如早點打發掉他。”

想了半天,王慧珠又說:“這人怎麽這麽眼熟,他是不是來過?”

江欣正想岔開這個話題,門口又一陣響動傳來,剛剛離開的霍一忠又回來了!

王慧珠瞪着那雙小眼睛,生怕他真動手。

“給我稱半斤花生糖。”霍一忠高高的個子,低着頭,對江欣說。

江欣吓了一跳,忙站起來,看着面前的黑臉大高個兒,手忙腳亂找到花生糖,往折成漏鬥狀的油紙裏裝了一大把,也忘了上稱,遞給霍一忠:“給!”

霍一忠正準備伸手接,王慧珠的手斜伸過來,一把把糖奪過去:“給什麽給,上稱!”

“六兩,多了。算你一塊錢,點心票一張。要嗎?”

“要。”霍一忠的聲音比往日更低沉,從兜裏掏出錢和票,看着眼前的兩人,不知遞給誰,最終還是給了王慧珠,從她手裏拿過糖。

王慧珠把錢和票收好,轉身放進收錢箱裏,又念叨江欣:“你幹嘛呢?怎麽心神不寧的。”

江欣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麽了,整個人混混沌沌的,不就相個親,至于這麽毛手毛腳的嗎?

霍一忠買了糖,又看了江欣一眼,轉身往外走,這回他走得很慢,江欣盯着他的背影,發現他的腳步有些輕微拐,像是受傷了。

江欣從玻璃櫃臺後走出來,追着霍一忠出去,霍一忠聽到喊聲停下,看着她,兩人都站在公共洗手池邊上。

男子高大威猛,女子白淨嬌小,遠遠看着還挺般配。

江欣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把人叫住,又不知道說些什麽,期期艾艾的:“那個,我...”

她結結巴巴地說不出幾個字來,霍一忠肚子裏傳來“咕”一聲,聲音在兩人耳膜中炸開,霍一忠頓時臉紅耳赤,肉眼可見那張黑臉更黑了,他用拿着花生糖的手捂住肚子,眼神閃閃躲躲,愈發不好意思看江欣。

江欣“噗嗤”一聲笑出來,那種奇怪的緊張感總算消失了一大半,人也正常起來:“餓了嗎?我還有四十分鐘下班,你等我一會兒,晚上我們一起吃個飯。”

霍一忠臉上都要滴出血來,點頭,眼睛裏是濃郁的黑:“好,我等你。”

肖嬸子就在前頭,遠遠看着這兩個男女,覺得好生奇怪,霍一忠一開始說不買,什麽話也不說,出來了,站了會兒,又撇下她這個老太婆,沖了進去,看樣子是買了點東西出來,欣欣也跟着出來,兩人還嘀嘀咕咕的,這到底是是看上,還是沒看上啊?

肖嬸子沒看明白。

還是江欣過來給她解了惑:“嬸子,您回去幫我跟我媽說一聲,說我今晚不回去吃飯了。”她指了指霍一忠那頭,“就說我是和供銷社的人出去的,別說漏了。”

肖嬸子這下看明白了,這是有戲。

“行,先聊一聊,多了解了解對方。”肖嬸子笑得眼睛眯起來,拍拍她的手,總算沒白跑一趟。

江欣順手遞上兩瓶汽水:“嬸子拿回去給孩子們喝,今天讓您忙活了。”

肖嬸子眼睛更眯了,接過汽水:“行,行,嬸子等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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