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江淮把江母放在床上安置好。
母子母女三人又因為要不要手術争了好久。
江母堅持不做,那是開刀子的事情,太可怕了,她完全不能接受。
江欣則是很堅持,這是小手術,連個術後恢複期都不需要,小手術就能解決大問題。
江淮不懂,但是他會問,趁着媽和小妹在争辯,他跑到護士站去找護士長,護士長正在吃中午飯,邊吃飯邊給江淮科普了一下這個手術。
“你媽早點做,就早點恢複,不是什麽大問題。我們唐醫生可是眼科精英。”護士長這樣打發了江淮。
江淮半信半疑回到病房,和江欣說了這件事。
為了安撫江母,江欣說:“那就等爸和大哥來了,咱們再商量。”
但是一出病房,她就和江淮說,“小哥,等下大嫂來換你,你就回家,在我那個裝衣服的箱子裏找個餅幹盒子,裏頭有個信封,裝着幾百塊錢,你抽五十塊錢出來,把手術的費用給交了。交了錢不能退,再勸一勸,媽就會妥協了。”
江淮還是有些懷疑:“真的沒有問題嗎?護士長說做手術的是唐醫生,你看他,他...他連筆都握不住,還能握得住刀嗎?”
唐醫生就是剛剛給江母做檢查的眼科醫生,叫唐啓年,醫院宣傳欄上介紹他是民國時留洋回來的醫生,二十多歲就回國了,還給市裏好多領導做過眼科手術,技術很過關,今年不過才四十出頭。
可江欣看他似乎老的得有六十了,誰能想他還不到五十,本應該是意氣風發,不惑之年的中年人,可他...手抖的樣子,确實很難讓人相信能拿得動手術刀。
江欣說不出那種難受感,原本百分百确定的她也開始猶豫了。
“要不,再去問問護士長,還有沒有其他主刀醫生?”江欣還是想讓江母做這個手術。
江淮又跑出去問了一遍,護士長把他罵走了:“不信任醫生,你來我們醫院幹什麽!”
午休早就過了,江欣沒時間再耗下去:“我先回去上班,你記得我的話,先交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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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說知道了,讓她快回去。
......
江欣花了兩毛錢坐公交車,可惜公交路線沒有到城北供銷社的站點,她只好在距離最近的一個站下車,頂着大太陽,瘋狂跑向供銷社,趕在趙主任的前頭進了門,喘得白眼都要翻起來了。
趙主任剛從前頭的辦公樓下來,一進門就看到喘得跟頭牛似的江欣,不太高興,社員們都怎麽回事,還有沒有一點光明體面的新時代形象了?讓顧客和領導看到像什麽樣子!
王慧珠小眼一轉:“趙主任,我們這兒有蟑螂和老鼠,剛剛江欣忙着把幾個老鼠趕出去,才跑出一頭汗的。”
也不知道趙主任信了沒有,他哼一聲,對她們兩個說:“國家要除四害,你們也別閑着,下班前去後勤拿點老鼠藥和蟑螂藥放在角落,走的時候把食品都鎖起來,別碰到了。”
伴随着江欣的大喘氣,趙主任十分不滿地傳達了最新的一些文件精神,號召大家好好學習勞動楷模,還說等李水琴休假回來,要把這些精神也傳達給她。
王慧珠連連點頭:“主任說得真好!淺顯易懂,深入淺出,今天的學習真是讓人受益匪淺!”
“趙主任,您真是我們供銷社的領頭羊、指明燈!沒有您的教導,我們就是茫茫大海上的小船,失去方向...”
王慧珠的妙語連珠,襯托得今日的江欣灰頭土臉。
王慧珠還想說什麽,趙主任嘴角含笑地打斷她:“行了行了,好好上班,服務顧客,少賣牙花!”
等趙主任終于出去了,江欣才坐下,把那口氣喘勻了,給王慧珠比了個大拇指。
王慧珠翹着得意的二郎腿,美美地坐在自己那邊的櫃臺上,問她:“你媽怎麽樣?”
“沒有大礙,醫生讓最近別下地。”江欣去拿出一瓶汽水來,咕咚咕咚喝下去,不夠解渴,又再喝了一瓶,往錢箱裏投了錢。
當小弟真沒意思,老大一來就跟老鼠見着貓似的。
趙主任是無毛貓,她和王慧珠,還有李水琴就是三只被捕的老鼠。
......
霍一忠自從昨晚跟江欣見了一面之後,不知道為什麽就一直想着她,洗澡的時候,睡覺的時候,拿起筆要寫材料的時候。
那雙大眼睛就閃現在他腦子裏,仿佛會說話,偶爾溫柔,偶爾嘲諷,偶爾尖利,偶爾關切。
甚至在他難得的夢裏不停出現,不停提問,眨着眼睛:“對那個女人好?怎麽好?具體點。”
他在夢裏張嘴結舌,被問得話都說不出來。
江欣同志像個狡猾的特務,能用一百種問題讓他無力招架。
霍一忠夢裏都在冒汗,這個女同志的嘴巴怎麽這麽厲害,他得把人綁起來,拿什麽堵住她的嘴,可夢裏的江欣一回頭,又不尖刻了,甚至笑得有點嬌俏,推了他胸口一把:“你倒是說呀!”
他好像還耍流氓,趁機握住了人家的小手,答了句什麽話,醒來就不記得了。
早上起床,霍一忠尴尬地發現自己穿着睡覺的四角褲濕了,他只好囫囵洗幹淨挂在窗戶外頭,再換了條幹淨的。
刷牙的時候,霍一忠想,江欣同志怎麽能這麽不講理,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到人家夢裏來了!
他出門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新華書店去問店員,有沒有地理書,店員懶懶散散地給他随手一指。
霍一忠跑過去翻了好幾本中國風俗地理的書,看到好多處都提到那句形容他家鄉省份地理位置的話,“黃河以北,秦嶺以南”,糧倉後盾,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
他拿着書,指着那句話問店員:“這是高中課本裏的知識嗎?”
店員不耐煩:“我怎麽知道,我又沒讀過高中!”
霍一忠這才讪讪放下那幾本地理書,走了新華書店,心裏的偏頗,已經排除了江欣同志是間諜的可能性。
店員把那幾本書放回原位,罵了句:“神經病,不買還問那麽多!”
霍一忠回到招待所樓下,在裏面的小餐廳吃了頓早飯。
陳鋼鋒騎着局裏剛配給他的摩托車來找他,擠眉弄眼:“昨晚相親怎麽樣?我聽說你和人家女同志吃飯了。”
霍一忠把手裏多出來的雞蛋遞給他:“吃不吃?”
陳鋼鋒不滿:“我一大早,是為了來吃你這個雞蛋的嗎?說呀,對人家女同志印象怎麽樣?”話是這麽說,但他手上動作卻不減,敲碎雞蛋,把蛋殼剝開,兩口吞下去了。
“那個...”霍一忠撓頭,“那個江欣同志住哪兒,知道嗎?”
“嘿嘿嘿!行啊你!”陳鋼鋒喝口水,把蛋黃咽下去,笑得後槽牙都看見了,“好好好,快上摩托車,我帶你去!”
他當然不知道江欣具體住哪兒,但是市裏糖廠筒子樓就那幾棟,問一問就知道了,尤其是鄭國偉丈母娘,聽說還是筒子樓裏的明星人物。
現在摩托車還是新鮮玩意兒,整個新慶市也找不出五輛,其中一輛就在陳鋼鋒隊裏。
陳鋼鋒騎着車,載着霍一忠,轟隆隆就到了筒子樓樓下,車子一停下,就引起很多人的圍觀和注意,特別是一些小孩,睜大眼睛,圍着他們看,膽子大的就伸手摸摸。
肖嬸子買菜回來,正和老鄰居們唠嗑,也聽到這陣高調的摩托聲,她踮腳看了一下,一眼就看到了高大黑臉的霍一忠,這不是霍營長嗎,來找江欣?
霍一忠也看到了肖嬸子,長腿跨下摩托車,上前去問好:“嬸子好。”
肖嬸子是何等人物,這一看霍營長的态度,就确定他是來找江欣的,看來昨晚聊得不錯:“霍營長,來找欣欣啊?”
霍一忠有些腼腆,露出一口白牙:“我年紀輕,嬸子叫我小霍吧。我想跟嬸子打聽打聽,江欣同志家裏還有什麽人。”
“好好好,小霍。”肖嬸子笑起來,這是想走親近路線了,“來,我們坐下說。”
肖嬸子精簡地把江欣家裏的情況說了一遍,想起金小翠還在醫院:“欣欣媽昨晚扭到腳了,一家人輪流在醫院陪護。欣欣是個孝順的好孩子,估計下了班就會直接過去。”
言下之意是,你可以趁機去拍拍未來丈母娘的馬屁,提升一下自己在人家心裏的印象。
霍一忠又不是笨人,聽話聽音,馬上謝過肖嬸子,還說要幫她把菜拿上去,肖嬸子連連拒絕:“我又不是老态龍鐘走不動道,哪裏就要你幫忙了。年輕人快去忙自己的事情,趁早給自己找個媳婦是正經事!”
霍一忠嘿嘿一笑,跟肖嬸子告別,又跨上陳鋼鋒的摩托車走了。
萬曉娥買了兩根筒骨回來,見肖嬸子和一個高大的陌生男人講話,等人走了之後,也湊過來問:“嬸子,這人是誰啊?長得這麽高!”
比她小叔子江淮還高,都要頂着門了。
肖嬸子一回頭,見是萬曉娥,笑得眼睛閃着光:“一個親戚。走走走,回家做飯去。”
陳鋼鋒把人送回招待所,也回公安局上班去了。
霍一忠在屋裏工作了小半天,中午還是在招待所樓下吃的飯,準備下午就到肖嬸子說的醫院去,看能不能遇到江欣同志,要是能連帶着,進去見見她家裏人就更好了。
下午過了四點,招待所的服務員上樓敲門:“有你的加急電報,剛送來的。”
霍一忠一看有部隊特殊的标志,馬上接過,拆開一看,只有幾個字:5,5,16,2。
這是他這次任務的特殊交流方式。
霍一忠關上門,劃了一根火柴,把電報丢在夜壺裏,完全燒成灰,用水一和,再看不出什麽來。
看一眼日歷,今天已經是23號了,時間很緊張,他得坐傍晚的火車到另一個市裏,聯系當地公安縱隊,再低調騎車進山去,不能打草驚蛇。
豐收勞改場他十來天前去過,沒發現什麽不對勁,看來有疏忽的地方。
霍一忠沒耽誤,把那些不能曝光的材料分開裝在幾個文件袋裏,挪過凳子,挖開天花板上的一塊磚頭,把文件放進去一份,在窗臺邊上的牆壁裏塞了一份,兩處都用軍用灰色塗膠塗好,乍一看,看不出什麽痕跡了。
他這才把凳子翻過來,撬開其中一塊長條薄木板,在中空的地方塞了兩頁紙進去,重新嵌好那塊木板。
跟往常一樣,霍一忠雙手揣兜下樓,慢慢地往江母所在的醫院去了。
到了五點四十左右,在醫院門口守到了一路風馳電掣的江欣。
“江欣同志!”霍一忠叫住她。
江欣騎着江淮借來的單杠自行車,熱出一頭汗,好幾绺頭發都貼在腦門上,臉上還有些灰塵來不及抹去,聽到有人叫她,急忙剎車,轉頭看見一塊大黑炭對着她笑。
“霍一忠同志,你怎麽在這裏?”江欣把自行車停下,滑稽地從自行車上下來,車把太高,她腿太短。
霍一忠見狀笑了笑,替她扶住車把:“我聽說你母親住院了,來看看。”
江欣一聽就懂了,這是霍一忠覺得昨晚相親不錯,想繼續深入了解,但是她現在實在沒心思處對象,猶豫着要怎麽委婉拒絕。
霍一忠倒是沒看出來江欣的糾結,他把買的東西拿出來,兩個水果罐頭、兩包內蒙古的奶粉,遞給江欣:“老人家骨頭脆,喝點奶粉補補。”
江欣不想接,她想拒絕。
霍一忠也沒讓她拿,直接把東西挂在她的車把上:“我今晚要出差,好幾天之後才回來。來不及進去看她,請向她老人家問好。”
想想,好像交代完畢了,就對着江欣虛虛敬了個禮:“江欣同志,我們過幾天再見!”轉身踏着正步走了。
江欣呆愣在原地,也忘了叫他,怎麽回事?她一句話都沒講。
這個男人沒毛病吧?昨天被她那樣追着怼,還想繼續發展,他是不是不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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