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江欣回家的時候, 外頭的雨已經小了許多,霍一忠找樓下的服務員給她借了個磨了邊的圓鬥笠,這時候的黑布雨傘還是金貴的物件, 旁人都舍不得借出去。

霍一忠把圓鬥笠戴在臉圓圓的江欣頭上, 怎麽看怎麽可愛, 不由露出一個淺笑。

江欣覺得他笑得傻氣, 自己也忍不住彎了嘴角,又覺得自己也傻氣:“能吃辣嗎?今晚我做飯。”

“能吃一些。”霍一忠已經穿上了上衣,“我洗完澡換個衣服,就過去。”

“好,我在家等你。”江欣朝他揮手。

回去的路上, 江欣避着地上污濁的水坑, 不知怎麽,又有些想落淚,從此以後,就要和這個男人相依了。

到了家, 發現除了未下班的江父和大哥江河,其他人都在。

江淮回來得快, 沒有淋到雨,躲在房間背書,見小妹回來也沒出來打個招呼, 緊張程度可見一斑。

這時雨已經完全停了, 烏雲散盡, 太陽又透出一點金光,空氣裏都是雨後的泥土腥味和樹木散發的清新味, 無論如何, 一個多月的熱氣散去, 總算舒适了不少。

江母見江欣淋濕了衣服,趕緊去洗手熬姜湯,欣欣流過孩子,可千萬不能受涼了。

江欣跟在江母後頭:“媽,熬多兩碗。”待會兒讓霍一忠也喝一碗。

“你先去洗個熱水澡換身衣服,別着涼。”江母催她,“往後可不能淋雨受凍,不然老了有你受的,知道嗎?”

江欣拿了衣服,就去水房沖洗一番,出來洗菜做飯。

萬曉娥今天拿了江欣的票,跑了兩個菜市場,菜和肉是買得足足的,就是有些心不在焉,幾次想和小姑子打聽點什麽,話到了喉嚨口又張不開嘴。

江欣清理了豬蹄,砍了幾段,把它們放在鍋裏炖上,因為煤爐子不夠,還跟鄰居借了一個過來炒菜,看櫃子裏剩了些大料,就把其餘的瘦肉都切成細條,做了份醬鹵肉。

肉香四溢的時候,江父和江河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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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平留着口水,趴在門口盯着姑姑做菜,江欣用筷子戳了戳軟爛的豬蹄,就用個碗夾了兩小塊,拿到桌上給他吃,平平洗了手,坐在桌子前,啃得滿嘴是油,眼睛裏都是歡快的亮光:“姑姑,我以後還要吃!”

江欣摸摸江平的頭,笑着沒答話,以後得讓你媽給你做了。

她解下圍裙,站到門口往樓下望去,看到霍一忠就在不遠處,混在一群下班的工人中,高高的個子,看着尤其突出,他換了身衣裳,手上還提着兩袋東西。

霍一忠擡頭往筒子樓上面看,看到江欣向他招手,大個子笑,加快了腳步上樓。

江欣和家裏人說了一聲:“爸媽,大哥大嫂,霍一忠要到了,把菜都擺上吧。”

江家人頓時動起來,擺碗筷上菜,沉默有序地忙着,江淮也從屋裏出來,去洗手洗臉。

江欣去樓梯口等霍一忠,霍一忠在離她兩個臺階的地方停下,江欣難得與他平視,看着他一頭汗的樣子,從兜裏拿出帕子來,替他把汗擦幹:“別緊張,我們兩個總是站在一起的。”

霍一忠那顆亂滾滾了一路的心就定了,他低沉着開口:“走吧。”

進屋的時候,萬曉娥明顯驚愕了一下,是他呀!

江父江母臉上的表情沒有很高興,也沒有很不高興,就跟招呼個普通客人一樣招呼他。

霍一忠叫了聲大伯嬸子,進門的時候矮了一下頭,江河站起來接過他手上的東西,好家夥,這人可真夠高的,自己忍不住踮了踮腳,才到他耳朵邊。

“霍營長,進來坐吧。”江河把東西放好,和江淮一起,把長條春凳搬過來,讓他坐下。

霍一忠看了看江欣,江欣讓他坐,他才走過去坐下。

江家是一室一廳的格局,擺了家具,他們幾個大人往屋裏一站就顯得擁擠,來了個高大的霍一忠,就更覺逼仄了。

霍一忠把那瓶酒拿出來,雙手遞給江父:“我聽江欣同志說,大伯平常在家愛喝點小酒,這是我戰友送的,讓大伯也嘗嘗。”

江父有點老花眼,但一眼就認出了瓶子上的圖标,好酒啊!

這麽多年,他只在廠裏的慶功宴上喝過一小杯,平時根本舍不得買,也喝不着,江偉民臉上忍不住露出笑意:“霍營長有心了。”

“大伯和嬸子叫我小霍就好。”霍一忠汗顏,立馬坐直了腰。

江母看了一眼老頭子,心生不滿,一瓶酒就收買你了?

江平剛吃完那兩塊豬蹄,嘴邊還有點油,他一雙溜圓的眼睛看着眼前這個巨人般的男人,爬到凳子上,半跪着仰頭望他:“叔叔,你是誰?”

霍一忠見這個跟江欣有幾分相似的小孩,就知道是她侄子,有點愛屋及烏的好感:“我姓霍,你可以叫我霍叔叔。”

“霍叔叔,你真高!比我二叔還高!”平平的圓臉看着就讨喜,霍一忠對江欣笑笑,伸進褲兜裏,給江平掏了個紅紙包着的小紅包。

江河和萬曉娥忙拒絕:“不行的不行的,霍營長也太客氣了。”

江欣掃了一眼江家人的表情,勸大哥大嫂:“拿着吧,第一次見面,給孩子讨個好彩頭。”

萬曉娥這才教兒子接過,讓他謝謝霍叔叔。

江母一直沒怎麽開腔說話,江欣心裏也有點發毛,“爸媽,我們先吃飯吧,待會兒還得出去。”

她說的是帶江淮去陳鋼鋒家裏的事情。

“吃吧吃吧。”江母總算開了尊口,“霍營長既然來了,就別客氣了。”

“嬸子,叫我小霍就好。”霍一忠額頭又沁出汗。

江欣看看江母又看看霍一忠,抿着唇,眼裏有笑,決定不幫他,讓他嘗嘗娘家人的威力。

為了節省糧食,平常江家人晚上都吃點稀飯,最多就在稀飯裏和點豆子一起煮,今天霍一忠第一次上門,江母燒飯的時候,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幹脆蒸了一鍋實實在在的米飯,每個人碗裏的白米都冒着騰騰熱氣,吃得比過年還好。

江欣見霍一忠拘謹得厲害,給他夾了醬肉:“都是我做的,你嘗嘗好不好吃。”

霍一忠看着眼前的五菜一湯和白米飯,明白江家人都沒有敷衍他,尤其是江欣,她是認認真真地在幫他撐場子:“好吃。”邊說邊大口吃飯,又轉頭看了她一眼,笑眯眯的。

萬曉娥在對面瞧見霍一忠看江欣的眼神,一時間就有些明白為什麽小姑子願意和他去随軍了。

江淮一直不講話,埋頭吃飯,江母給他夾了塊豬蹄,先頭那幾年,光顧着給大兒子娶媳婦,給幺女辦工作的事兒,把家裏掏得差不多了,錢不夠票不夠,把二淮餓着了,病一場,現在才吃什麽都不長肉。

今天吃這頓飯,她心裏也明白,要不是霍一忠的幫忙,他們平頭小百姓哪有渠道知道公安局要招人的消息,且看欣欣的樣子,怕是要留不住這個女兒了。

哎,江母在心裏嘆了口氣,形勢比人強,不得不低頭,兼且又怕女兒以後要看女婿的臉色,放低了身段:“小霍,吃這個炒年糕,我們這裏的特産。”站起來給他夾了兩塊,“欣欣還放了辣椒,我聞着有些嗆,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

霍一忠的腰更直了,吞下一口飯,馬上把碗伸過去接住:“謝謝嬸子,吃得慣。”

江母松了口,桌上氣氛一下子松弛了下來,江欣提着的一顆心也放了下去,她再想做回江心,也不忍傷害江家人的感情,只是甜笑望着江母,江母撇過頭去,不理她,也不給她夾菜吃,心裏大概還是有點賭氣。

吃過飯,江河江淮兄弟把桌子收好,萬曉娥收了碗筷去洗碗,其餘人坐下喝茶水。

江欣就坐在霍一忠的旁邊,切了兩個他帶來的蘋果分給大家吃,又去鍋裏把江母下午熬的姜湯拿出來,看着他喝下去。

江父江母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從前欣欣對趙洪波都沒這麽細心過,看樣子是拿定主意了。

“小霍,你家裏還有什麽人?”江母先開了口。

霍一忠喝完一碗姜湯,整個人都熱了起來:“嬸子,我家裏爹娘在,一個大哥一個大姐,他們都在老家。大哥大姐結婚早,現在有兩個侄子兩個侄女,一個外甥兩個外甥女。”

“家裏人挺多,親戚不少吧?”江母有點擔心,親戚一多,欣欣要應付的人也多。

霍一忠似乎知道江母的擔憂:“我常年在駐地,不常回去。”事實上,可能兩三年都難得回去一次。

江母略為放心,想到這一去,可就是天遠地遠的北方,又問:“你們駐地,是在山裏嗎?冬天怎麽過?”

“這...”駐地在哪裏,霍一忠不能回答,他看了下江欣,江欣也看他,“嬸子放心,有山有水,但通車了,不論是寄信還是發電報,都很方便。”

“冬天下雪,在家可以燒火,不出門就不冷。”霍一忠又看江欣,像是怕她害怕,低聲和她解釋,“我到時會把柴火都存好,你就在家裏烤火,要買什麽,我出門去買。”

江欣心裏熨帖:“知道了。”

“我聽說,你有兩個孩子?”江母心裏有點刺,可又知道,若是沒點瑕疵,年輕有為的營長大概也要挑江欣的不是。

“是。”霍一忠又把那張黑白照拿出來,遞給江母,“大的是女兒,五歲,小的是兒子,三歲。”

态度很大方,沒有任何躲避的意思,江母卻莫名滿意了,不欺瞞,就是能擔責任,這點挺好。

江母看看照片,又看看老江,用手肘捅他,眼神示意,到你問了,伸手把照片還給了霍一忠。

“咳。”江父把眼神從桌上那瓶酒收回來,“小霍啊,你們營長這個級別,分的是什麽房子?也是宿舍嗎?”

“我們駐地地方還算大,營長及以上級別就能分到單獨一棟,部隊給我分的是一棟兩層的房子,廚房門口就有水井,不用去挑水。”霍一忠想起那棟二層的舊房子,心想估計還得修葺一番才好住人。

江母見霍一忠确實不是什麽兵油子,臉上的表情也跟着好起來,但又不無擔憂:“小霍,我把話說在前頭了。我們欣欣,醫生說往後要孩子比較艱難,你看你...”你以後還要不要再生多幾個?畢竟他們這一輩,誰都希望多子多孫。

江欣也想聽聽霍一忠怎麽回答。

“嬸子不用擔心,等到老了要退休了,我們就一起住國家的療養院。”霍一忠的眼神不似作僞,“有我在,不需要孩子給我們養老。”

“至于要不要孩子這件事,我都聽江欣同志的,她想要,我們就找機會去首都的大醫院看看。”

霍一忠撓撓頭,像是有些不好說人長短的意思,為了讓江母放心,還是說了出來,部隊某個團長的夫人因為前些年戰亂,流産過兩回,懷孕艱難,等時局安定下來,夫妻二人就去了首都的大醫院看了醫生,那嫂子快四十還生了兩個孩子的事兒。

這話就把江母的興致給提起來了,甚至讓霍一忠回去打聽是哪個醫院哪個醫生。

霍一忠的話,讓江欣沉默了一下,她目前來講,并不太想要孩子,她是個悲觀的人,從上一輩子就覺得世人皆苦,實在沒必要再有來生。

于是江欣出言打斷江母的話:“媽,天要黑了,我們得出門了。”

他們三個還得去陳鋼鋒家裏一趟。

江母止住話題,江淮也是她的心頭肉,欣欣的事還得往後說,現在要把小兒子的事給解決了。

作者有話說:

祝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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