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江欣的心情又複雜又糟糕, 她低着頭,不講話,淚水止不住。

霍一忠一開始坐在她對面, 見她哭得這樣厲害, 就走過去和她坐在同一排, 兩人第一回 擠這麽近。

江欣不知道自己哭得一塌糊塗, 究竟是因為回不去21世紀的無力,還是因為真正到了離開一直對她很好的江家人這一步,過去的一個多月裏,她多少次在夜裏祈禱一覺醒來就回到自己真正的生活中,可惜, 第二天準點醒來還是在筒子樓的那個小床上。

和這個時代、和江家的羁絆越深, 她似乎就越融入這裏,甚至現在還和一個這個時代裏的男人結成了夫妻,這意味着,是不是她只能一直保持呼吸, 才能再次踏進21世紀了?

有時候她不知道自己現在的人生,是莊周夢蝶, 還是蝶夢莊周。

哭濕了一條帕子後,江心慢慢停下,覺得不能再這樣放縱下去, 不論誰才是夢中人, 她都要掌握自己的生活走向, 保持堅韌的心智,命運若如此, 她就得拿出“他強任他強, 明月照大江”的心态來!

不是一直叫着要做回自己嗎?那從今日起, 江心就還是那個江心!

“霍一忠...”哭了太久,江心的嗓子都啞了,“我要喝口水。”

霍一忠從自己的包裏掏出鋁制水壺遞給她,江心喝了幾口,還給他:“我哭累了,想睡會兒。”

“好。”只要不再哭,就什麽都好說,霍一忠把水壺蓋擰好,放在眼前的小桌子上。

江心一開始是趴在小桌子上睡的,睡了一陣後,手壓麻了,又挺起來,挽着身邊霍一忠的手臂,靠在他身上睡,這黑炭的肩膀真寬,又厚,沒找錯男人,半迷糊的狀态中,江心不安分地捏了捏霍一忠的手臂,捏小手臂不過瘾,還一直往上捏,捏到肩膀處就停了下來,手往下跌,呼呼睡着了。

霍一忠早已經被江心的大膽給吓到了,在火車上呢,車廂裏還有十來個人,她怎麽就敢這麽親密挽手靠上來呢,還一直摸他,摸就摸,怎麽也...也不摸久一點?害他的心又撲通撲通亂跳起來。

不過,這已經是自己的妻子了,自己作為丈夫,給她靠着睡一覺,和她舉止親密一些,是應該的,有她熱熱地抱着,比以往一個人孤零零坐火車要好多了。

霍一忠黑臉上一直帶着莫名的笑,還時不時低頭去看江欣,傻得像條狗。

太陽落山時,江心才醒過來,嘴裏幹幹的,她咂咂嘴,伸了個懶腰,擡眼看車窗外,火車路過一大片農田,天色還沒完全黑,一片接一片的金色平原掠過,很有田園詩意。

她額頭和背後都睡出了汗,最近一直忙忙亂亂的,沒想到這一松下來,就睡得這麽沉,這時候的火車“哐當哐當”的,聲音可不小,她竟都能忽略過去,看來是真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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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一忠又擰開水壺:“醒了?喝口水,舒服點。”

一切像是從江城回新慶的那個早上,不同的是,兩人身份變了,一夫一妻,成了至親至疏的人。

江心随意喝了兩口水,眼神瞟到霍一忠的肩上,肩膀濕了那麽大一塊地方!

她尴尬得恨不得鑽到桌子底下去:“...我睡覺流口水了?”

霍一忠撇頭一看,肩上一塊濕布,笑:“出汗了。”

江心不信,對着那個印子,自己把腦袋靠過去,這哪是腦袋出汗浸的,只好洗了帕子,小心給他擦衣服,霍一忠不介意,但他喜歡江心懊惱的小表情,她在乎他的感受。

“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霍一忠拿出餅幹。

江心搖頭,中午婚宴吃的多,餓倒不餓,想起早上煮的十個雞蛋,拿出來放桌上:“天熱,不敢多煮,怕隔日就臭了。要吃嗎?”

霍一忠個子大,餓得快,伸手剝殼,吃了兩個,江心見他連着蛋黃一起吞,也不會喝口水,把水壺遞到他嘴邊,伸手撫他胸口:“怎麽跟個孩子似的,不噎的慌嗎?快喝口水送送。”

霍一忠喝了口水,喉嚨口的那種堵塞感才順暢,胸口的那只小手卻離他而去,翻包去了。

“這個是什麽?”江心翻到一個紅紙包着的紅包,發現是霍一忠給江父江母的彩禮,江母竟偷偷塞到她包裏了,“你昨晚的紅包,包了多少彩禮?”

霍一忠看着江心手裏的封紅:“一百六十八塊錢。”也不少了。

江心拆開紅包,眼淚又浮了上來,江父江母估計把手上的錢都給了她,一沓聞着有些幹燥味道的大團結,還有好多零碎的小票子,估計是江母糊火柴盒換的錢。

因為小面額的票子太多,霍一忠和江心二人數到太陽完全落山才數完,加上霍一忠的紅包,竟然有四百多塊錢,都是江父江母對這個女兒的心意,江心恨不能現在就塞回他們的口袋裏去。

江心把自己的舊袋子翻了個底朝天,除了自己原來的那筆錢,竟然還有兩百塊錢,是小哥江淮的,用半張舊報紙包着,放在那個破洞夾層裏,裏頭還有一百斤全國糧票,也不知道他是去哪裏換來的。

“收起來吧,財不外露。”霍一忠替她擋着對面乘客的視線,手上動作很快,把錢全都疊好,塞到她包裏,又把她的淚擦幹,“不哭了,一到駐地就發電報回去,好讓他們放心。”

天要黑了,霍一忠站起來去另外的火車廂裝兩壺熱水,等回到座位上,江心的情緒已經平複了下來,鼻頭和眼睛還是紅紅的,霍一忠有些心疼,又不知道能做些什麽。

過了一陣,天完全黑下來,火車車廂沒開燈,在黑暗中,兩人吃了個燒餅,當是晚餐。

在夜幕掩飾下,霍一忠終于敢把那只小手攥在手裏。

“欣欣,往後,我也想叫你欣欣。”霍一忠的聲音很輕,在她耳邊響起。

江心吸吸鼻子,剛哭過一回,有些鼻塞,她靠在霍一忠身上,像只柔軟的小動物,想了好久,霍一忠以為她不會再說話了,然後江心在他手心寫下兩個字“心心”,鼻囔囔的嗓子有點啞,有點像撒嬌:“要叫這個。”

霍一忠握緊手裏的那兩個心,第一回 伸手抱緊了她:“好,我記住了,心心。”

那一夜,兩人靠在一起睡着,手牽着手,到了不知幾點鐘,被拿着電筒來檢查的列車員鬧醒了,列車員手裏拿着白色強光照射的手電筒,一一點人數,有時抽查一兩個乘客的介紹信和車票,去下一個車廂的時候,沒有情緒地喊:“半夜不要點火,照看好自己的財物,注意下車站點,不要過站——”

霍一忠和江心都被吵醒了,可二人這些天太累,把包墊在背後,江心又靠在霍一忠懷裏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朝陽四射,霍一忠先醒過來,一夜之間,下巴長出了一層剛硬的胡子,他一動,江心也醒了,她本來是趴在霍一忠身上的,這一動,發現自己腰痛屁股痛,手腳都不靈活了。

“起來小幅度動一動。”霍一忠小心把她扶起來,他倒還好,長期的出差生涯已經讓他很适應在這種長途火車上過夜了。

江心小心扭扭腰,早上不愛說話,嘴巴裏口氣不清新。

從腳底下的一個行李袋裏拿出牙膏牙刷和毛巾,江心去廁所洗漱了一番才回來。

兩人吃了昨天的雞蛋和燒餅,又把各自的行李袋檢查了一番,都沒有丢失東西,現在也有小偷小摸,但淳樸的人居多,江心站起來,看了看這節車廂,昨晚好像在哪裏停了一個站,下去了幾個人,又上來了兩三個新面孔,有人在搭讪認識新朋友,他們兩個都沒湊熱鬧。

車廂空,人不多,雖然座位有些破舊,但空氣可比她原來讀大學坐綠皮火車的時候要好多了。

大概是睡飽了,吃過東西,奔着新的生活而去,屬于江心的那股力量又回來了,萬事開頭難,可頭已經開了,接下來就要一步一腳印了!

“我們到哪兒了?”外頭都是連綿的青山,偶爾有一兩叢竹林閃過,江心好奇地看着窗外。

“龜陵。”霍一忠知道這個地方,過了這幾座山,翻過去就是沿山市的管轄區,他對這裏有印象。

“歸零?”江欣扭過頭,一臉驚訝看霍一忠的臉,他的胡茬子,總想讓她伸手去摸一摸。

“對。”霍一忠指着那幾座低矮的山說,“古時候有個大官,聽了風水先生的話,說這裏的山像個玄武龜,是個寶地,就把自己的墓地建在這裏,所以叫龜陵。”

江心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龜陵,她還以為一切歸零,重頭再來,心想也太巧了,她剛給自己鼓完氣,老天爺都支持她歸零,這樣的巧合,竟是誤會一場,可她還是竊喜,覺得或許這也是個啓示。

過了龜陵,有一條大江,水面平靜,波光粼粼,有人在打漁,江心看得入迷,想起自己上一世的老家,也是在江邊,有機會,一定要去看看七零年代的湘江,這時候的爺爺奶奶應該還很年輕,離婚時選擇不要她的爸媽應該也還小,不知道他們過着什麽樣的生活?

看累了外頭,就看裏頭,江心看着霍一忠,霍一忠也看着江心,到了這時候,兩人才發現,長途火車确實無聊又疲累,江心看他臉上那層毛刺兒般的胡子,忍不住上手去摸,一摸就紮,卻還想一摸再摸,笑咯咯的,完全不怕人家說她不莊重。

霍一忠臉開始熱,雙手出汗,展開手掌,在褲腿上擦來擦去,心心真大膽!可他一點都不想拒絕這種大膽,甚至還想配合她。

玩夠了胡子,江心才放過一臉嚴肅的霍一忠,把頭靠在他肩膀,拿出小哥從侯三那裏給她找的幾本小說,百無聊賴地看起來。

霍一忠下巴抵着她的發頂,跟着她看,江心不知道他也在看,一目十行,看得飛快,手指不停翻動,霍一忠跟不上速度,就把眼神移開了,看着那雙白嫩的手指,發現自己好像真的不夠了解她。

作者有話說:

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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