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媽媽我錯了(十七)

窗外細碎的陽光灑在病床上躺着的男人的臉上,男人蓋着被子睡得很安靜,臉上裹着一層又一層的紗布,眉頭始終緊皺着。

病床邊站了一位西裝革履地男人皺着眉看着病床上的男人。

過了一會,病床上的男人眼皮微顫,緩緩睜開了眼睛,下意識想轉身卻全身動彈不得,便一動不動地看着天花板。

“志然,感覺怎樣?”站在病床邊的卓峰看見徐志然醒了便馬上湊了過去着急道。

徐志然張張嘴,而喉嚨因為封閉太久一時發不出聲來,又等了好一會才沙啞着嗓子說:“沒事。撞我的抓住沒有?”

卓峰皺了皺眉小心地聞道:“你不知道岚棹了?”

“嗯?”

卓峰搖了搖頭接着說:“沒事,只是普通的車禍。”

徐志然嗯了一聲沒有繼續說,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

卓峰便馬上轉身去叫醫生。醫生來了後檢查了一下徐志然的各項數據,又詢問了一些基本情況,囑咐了幾句便把卓峰叫走了。

病房裏一下陷入了靜谧。

徐志然睜着眼睛想着一些事,他總感覺大腦特別亂,卻又沒有一個具體的思路,記得最清楚的便是巨大的撞擊聲,然後他便陷入了黑暗。于是他索性不再去想,閉上眼繼續睡了。

徐志然在醫院安安靜靜地養傷了兩個月身體沒有大礙了,便堅持出了院。畢竟公司那邊耽擱不得。

養傷期間徐志然确實發現了不少。比如他記得自己是撞傷,然而這次住院卻是因為全身大面積燒傷,本以為是因為汽車爆炸而引起燒傷,結果他私下詢問醫生自己的傷勢,全身幾乎沒有車禍傷痕,除了燒傷便是打擊的傷痕。又比如之前卓峰提到的岚棹,他自己打聽了一下得知醫院裏确實有一名叫岚棹的,是和他一同住的院,直到他出院還沒有醒過來。對此他問卓峰,卓峰回答是他這段時間失憶了,然而具體的情況卓峰是一問三不知,全部推給了岚棹。

接下來的幾天徐志然馬上發現了公司財務存在着巨大問題,但是具體是哪一時還不大清楚。他沒有用公司內部的財經相關人員,而是又私自找了可靠的人仔仔細細地查了一遍。

幾個星期後他拿到結果的時候整張臉都黑了,全部的材料都告訴他:卓峰背叛了他。徐志然閉上眼慢慢回憶着這些年,他與卓峰說不上是生死之交但也是多年的好友,他唯一推心置腹的便是卓峰了,卻不想卓峰私下隐藏着這麽大的心思。現在他甚至可以推算出來,卓峰當初雇人用貨車去狠狠撞向他,然後卻不想他被救,就連綁架,都是卓峰“無意”之下将位置透露給綁匪,希望在自己不暴露的情況下除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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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所謂的朋友?

現在不管卓峰念不念昔日的情誼他都已經不想再去管了。于是徐志然直接将東西交給了公司的律師。

又過了幾天徐志然坐在辦公椅上看着拿到的岚棹資料的時候着實吃了一驚,這岚棹竟然是李安同父異母的弟弟。李安把他保護的真是好,自己到現在竟然完全不知道有這個人。除此之外,這個人實在是普通,從資料上什麽也看不出來。徐志然手指無意識地敲着桌子,想起之前向警察告訴他,他們趕到的時候,他整個人趴在岚棹旁邊,岚棹比他傷的更嚴重。

徐志然實在想不明白,他怎麽會和岚棹攪合到一起,雖然卓峰說是他出車禍岚棹正好救了他,不過他還确實不大相信。

呵,見義勇為幫助哥哥的死敵?

可惜岚棹始終沒有醒過來,徐志然也無從調查起。

過了一段時間,警察将他叫了過去,說是對他受傷事件有了進展。

在警察局,警察直接丢給了他五張照片,問道:“你認認。有印象不?”

徐志然眯着眼睛看了五個人半天才說道:“只認識這一個,以前在我公司的,犯過大錯便開除了他。”說完,将那張照片遞給警察。接着說:“好像是求過我,我沒有答應。因為有過大錯,別的公司應該是不會輕易用他。”

“這樣就對上號了。”警察坐下來接着說,“這場綁架案就是這五個人策劃的,現在看來這個男人應該是他們的頭。”

“按照我們的初步推測,犯罪嫌疑人應該是産生仇恨心理,企圖綁架勒索,卻碰上同你在一起的岚棹便一起綁了,犯罪嫌疑人知道受害人岚棹是李安的弟弟說明之前便知道這個人的存在且進行了充分的調查,進行了充分的謀劃,并且進行了跟蹤。犯罪嫌疑人在作案過程中心理扭曲加劇企圖同歸于盡,卻又臨時産生後悔心理出逃。我們正在進行抓捕。”

徐志然默默地聽完,點點頭表示了解。

“等嫌疑人捉拿歸案後我們會通知你。”

徐志然和警察握了握手表示感謝後便告別了。告別後,他獨自來到了調查中的岚棹的家。房門大開着,屋內一片狼藉。

徐志然一邊看一邊皺眉,他始終不大相信打聽來的那些消息——自己在這裏生活了兩個多月。

他慢慢走進客房。突然腳下咔嚓一聲響起,他低下頭看,是一輛剛被自己踩碎的玩具車。

徐志然皺皺眉一腳把這礙事的玩意踢到旁邊,眼底又閃過一絲疑惑,按資料的顯示,岚棹是單身才對,可是這裏卻有兒童玩具……

床上扔了一件舊t恤,徐志然走過去拿起來看了看,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這分明是自己身上的味道。看着他的确住在這裏?

只是房間裏被子亂糟糟的一團,旁邊唯一一張桌子堆滿了零食和玩具,床對面的書櫃落滿了灰塵,椅子也是放的歪七扭八的。

——這實在不像是他會住的地方,就算是失憶了,他也不相信自己的品味會變成這麽差。

徐志然看了看直覺得無趣,走過去拉開桌子抽屜,裏面零零散散的一些紙和一個本。

他把本拿出來,靠坐在椅子上,慢慢翻開才發現竟然是一個日記本。

這字跡,的确是他的。

“6月3日

今天醒來很奇怪,大腦是空白的,一個奇怪的男人說帶我去找媽媽,可是這裏根本沒有媽媽!而且他還打我!

媽媽,你一定要來救我。”

“6月4日

猶豫了好久,我決定逃離這個壞蛋!

可是我哪裏也不知道

最後壞蛋還是找到了我

沒有媽媽。”

“6月8日

打雷了,我不知道為什麽,很害怕。

那個非要我叫他爸爸的男人,居然會這麽溫柔。要是一直這樣就好了。

媽媽是不是也是這樣對我的?”

……

“7月29日

我不知道

他到底想要說什麽。”

“8月13日

渾身很疼,不過,很開心。”

徐志然始終皺着眉,越來越看不懂他寫的這是什麽東西。8月13便是最後一張了。

他拿上這個小本,又去隔壁主卧轉了一圈,實在是毫無特色。

主卧有個陽臺,深藍色的窗簾将陽臺與卧室隔開,陽臺的采光很好,站在這裏可以一眼就看見院裏的那顆大樹。

徐志然雙手插兜百無聊賴地在陽臺站了一會,便準備離開。

出門前,他又忍不住回看了一眼,好像有什麽不同,不過又好像沒什麽。

然而徐志然始終什麽也想不起來,下樓後幹脆打了車又去了醫院。

徐志然進岚棹病房後,發現李安就坐在岚棹旁邊,午後的陽光打在李安臉上。李安靜靜地看着岚棹,不知道在想什麽。不過他看見李安就厭惡,皺了皺眉便轉身想走人。

李安看見光線反光有些不同,想是有人在後面,一扭臉便看見徐志然那張令人作嘔的臉。縱然平時他從來不愛發脾氣,如今怒氣卻忍也忍不下去。

“呵,徐志然,你可真行,因為你,我弟弟成了這樣。”李安本是想冷笑的,卻在開口的瞬間忍也忍不住,幾乎咬牙切齒。

“因為我?我可根本不認識他。他這樣可都是因為你這個好哥哥。”徐志然轉回身來一挑眉嘲諷回去。

岚棹變成這樣的确是有他的一部分責任。拼湊上徐志然調查出來的零零散散的東西和他的推測,他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事實上,這次綁架卓峰是知情者,而李安也是知情者。卓峰知道後不動聲色,想要借助這次綁架多少威脅到徐志然一下,這樣他好更多時間來控制徐志然的公司。卓峰深深地明白徐志然的本領,所以從沒有想過自己親自下手。李安也打算坐看這次綁架,能不用自己的手除掉徐志然自然是極好的。然而他沒有想到岚棹會和徐志然糾纏在一起。于是那天他便把岚棹叫了出來,結果沒想到還是牽扯到了岚棹。

徐志然戳到李安痛處,李安臉色變得不太好不再開口。

徐志然見李安不再張口,惡劣地一笑又接着嘲諷道:“李安啊李安,我還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這麽多情了。同父異母的弟弟?我猜,你表面上說着至高無上的親情,心裏其實在不斷地猜忌他吧?如今你是不是要仰天大笑他再也醒不過來了,然後再也不用擔心他偷窺你的公司了?”

李安的臉色變得十分的不好,一口銀牙幾乎咬碎,但他并沒有馬上跳腳,指甲狠狠地嵌在肉裏,過了好久在徐志然看好戲地表情中正了臉色一字一頓地說道:“無論如何他都是我的弟弟,我再怎樣都不會害他。就算我猜忌他,那也是我性格使然。我們之前有比這更濃的親情。徐志然,你沒有親人,你不可能明白。他一天醒不過來,我就照顧他一天。還有,他選擇保護你,我尊重他的選擇,不再計較那兩個月的事。對于我,我只想對你說,你最好趕緊滾,我的餘生都将用于為岚棹報仇,至死方休!”

說完徐志然雖然有些愕然李安居然也會這樣保護一個人,但對于他最後幾句卻不以為然,聳了聳肩。徐志然也感到無聊,便轉身離開。

出了醫院,他大腦裏似乎突然捕捉到什麽。

徐志然搖搖頭,一陣心悸忍也忍不住,然而再去想卻又消失了。他腦海中慢慢浮現出夜晚的房間裏彌漫煙霧,什麽也看不清,只是有一個黑影坐在沙發上抽着煙。

他再去仔細想,卻又什麽也看不清,朦朦胧胧的,所幸先擱置在這不去想。

接下來的幾天,徐志然都在辦公室裏瘋狂地工作,彌補之前的缺失。

之前所缺失的,還有公司財務問題,讓徐志然忙得焦頭爛額。只是偶爾閑暇時總是忍不住點燃一支煙靜靜地看着它完全燃盡。慢慢地這個行為變成了一種習慣,又似乎上了瘾。

腦海裏的畫面也慢慢多起來,只是都只是一個一個畫面,有關的事情卻是完全想不起來。徐志然偶爾午夜夢回時還會想起那心悸的感覺。

徐志然還調查出來了與岚棹有關的溫亞軒和雅安,只是資料都令人乏味。一個女同,一個普通人。

岚棹救起他的那段錄像,早被他調來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只是每一次看,徐志然都覺得很爽就是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徐志然的生活回到了最初,沒有什麽不同。上班,下班,睡覺,還有偶爾泡吧。

這一次徐志然又去泡吧,今日的煩躁壓也壓不下去,他平時不算禁欲,但也不算縱欲。但今天煩的他決定找人來一炮。在酒吧無聊地坐了一個小時,來來往往的妞都不怎麽合他的胃口。好不容易到約莫十點多的時候,來了一個身材還算不錯的妞。徐志然随意整了整衣服,慢慢走到女人面前。

“今晚一個人?”

“嗯。”

徐志然的浴火早已壓抑不下,便直切主題:“一起?”

那女人上下看了看徐志然,猶豫了一下,便點了點頭。

他擁着女人上了二樓,先去洗了澡。

又等女人也洗完澡後,兩人赤誠相見時,徐志然感覺不太對,大腦有點亂。

他腦子裏總是浮現着兩個男人朦胧間在床上喘息地畫面,反反複複,越來越清楚。

那女人也是個幹脆的主,衣服都脫了見徐志然只是看着自己,神色有些複雜,卻始終沒有上前,便眉一橫自己整個人挂了上去,撩撥着徐志然。

徐志然的氣息慢慢變粗,大腦裏也越來越亂。

突然的,之前的畫面好像慢慢可以排在了一起。

他感覺心裏很亂,很多熟悉的感覺,熟悉的場景,還有熟悉的觸覺都湧上心頭。

他對一個陌生女人産生莫名其妙地執著時,那個人煩躁地表情;他急于逃脫時,那個人惱火的表情;他驚慌于雷電時,那個人溫柔的表情;他始終不肯放棄那個陌生女人時,那個人心冷放棄的表情;還有那一夜的溫存……

最後的火光直直照進他眼睛裏,滾燙的溫度仿佛仍然停留在皮膚上。

那些本子上的文字都鮮活起來,一切畫面仿佛如同煙花般在徐志然腦海中綻放開來。

不同于冷冰冰地描述,這些,都是最最溫暖的曾經。他曾親身經歷過的。

之前的無感化為現在眼睛的酸脹。

“抱,抱歉……”

徐志然一把推開女人,顧不上看女人驚愕地表情,把褲子一套,上衣胡亂一穿,便狂奔而去。

漫天的星光灑在這個城市中,橘黃色的路燈使馬路看起來格外的溫馨。

徐志然全然顧不上,只是一邊奔跑,一邊祈禱。

對不起。

對不起。

希望他還來得及。

徐志然怔怔站在病房前,茫然地看着前方。失憶的那段時光是他有生以來過的最精彩的時光。

但是直到最後,那個人為了保護他……

現在那個人就躺在那裏,在月光的沐浴下,顯得如此的恬靜美好。

徐志然想起了岚棹撲到自己身上然後慢慢閉上雙眼的畫面,心髒狠狠一縮,不敢再去想,纏着手,輕輕推開門。

每日都守在岚棹身邊照顧他的李安如今正趴在病床邊淺眠,聽見聲響後眼皮動了動便睜開了,借着月光,他看見了徐志然的臉。

李安皺着眉莫名其妙地看着氣喘籲籲跑回來的徐志然。而徐志然快步走到病床邊,注視着緊閉雙目地岚棹,良久才沙啞地說:“……他會醒來嗎?”

李安本來平靜的表情也不再平靜而是冷笑一聲說:“徐志然,就算我們是死敵又關我弟弟什麽事?他到底哪裏得罪你了以至于你專門深夜跑過來嘲諷一番?”

李安的話刺痛了徐志然,讓他腦海中不斷回放着岚棹撲向自己的畫面,他猛然擡起頭怒視着李安說:“我沒有。”

李安哼了一聲說道:“醫生說,吸入一氧化碳過多,受傷過于嚴重,也許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不過,這又與你何幹?”

他從來不相信奇跡,只是這一刻他無比期待奇跡能夠發生。

徐志然直直地看着病床上的人,良久挫敗地低下頭,本來低沉的聲音此刻有些沙啞哽咽:“……我會永遠陪着他。”

他會等到奇跡的發生,其他的,無論是關于他的還是關于岚棹最初的動機,無論是溫亞軒還是雅安,無論是卓峰還是徐氏企業,都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有眼前這個人。

這個,愛他如生命的人。

世界上再無一人如此愛他。

他會永遠地陪着他,直到他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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