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058

年關将近, 天氣越來越涼。

這夜喬思白方從禦書房談完公事回來,就見自己寝房內,那和尚端坐在火盆邊, 細心地撥弄着盆裏的炭塊。

房內溫度宜人,喬思白脫了大氅遞給秋玉,自個兒進了屋, 見了那人, 卻是說了句:“事兒都弄完了, 你還要在我這兒賴到幾時?”

溫湛的罪名定下來,他已經難逃一死,朝堂之上君威已立, 喬思白已經不需要扮豬吃老虎了。

在朝臣面前,她也懶得再裝,畢竟她和蕭思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喬思白估計自己還有一段時間要呆, 她總不能一直假裝自己是蕭思吧?

延覺已經不知是第幾次聽她問這話了,他放了火鉗在一邊,輕輕一笑, “怎麽?利用完了就開始趕人了麽?”

火光映着他的臉, 給這個本就平和的佛子臉上又添了幾分柔意,喬思白避開他的視線,似乎有些不高興, “你總這樣說話,好像我是個白.嫖怪似的。”

她坐到火盆邊伸手取暖,人似乎有些疲憊,自然而然地說起白天的事,“今兒為着你們寺院的事情, 朝堂上又吵起來了。”

“又是資金的事?”

延覺倒了一杯熱水遞給喬思白。

“不然呢?”

喬思白接過水,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說起來寺院被燒也有段時間了,但朝廷的錢款一直壓着沒撥下來,修繕寺院的事兒也一直被耽擱着。

雖說中途喬思白頒了一道旨驅逐了許多假僧,但終歸是治标不治本,鏡禪等寺院長老幾番上書請示,都被喬思白駁回了。

理由給得幹脆又簡單:沒錢。

僧人們很是氣憤,又是聯名上書又是游街示衆,直指朝廷藐視佛法,要遭天譴。

“你說你們這些和尚,”喬思白一想到那群和尚逼着她要錢的情形就覺得憤怒,“都說什麽出家人不着黃白之物,他們倒好,日日追着我要錢。”

“哦,不光他們,禮部近來也追着要錢,說是到了年底要舉行的儀式很多,還有宮廷朝臣們的賞銀,都是錢!”

喬思白想想那空空如也的國庫,悲憤交加,“我他媽沒錢!”

見她又炸毛似的,延覺忍不住要笑,嘴角剛扯了一下,就見那姑娘惡狠狠地瞪着他:“還笑!這麻煩還不是你一把火給燒出來的!”

說到這裏,喬思白忍不住踹了延覺兩腳,自然而然伸手,“你,給錢!”

“你都說了出家人不着黃白之物,貧僧又哪裏來的錢?”

延覺忍着笑,視線落到姑娘的掌心,她的手掌總是透着幾分紅。

看了一會兒,延覺突然斂了笑,伸出手,兩指指尖落到她掌心,“但這事兒說難,倒也不是很難。”

他看到喬思白輕輕挑眉,便曉得她是明白了。

“延覺,”喬思白沒有抽手,保持着原來的動作,嘴角扯了抹生硬的笑,“身為一個和尚,你真的是有點不知好歹啊。還是說你們寺院的人,都這麽不知好歹的?”

“你還不知道嗎?”

延覺絲毫不覺得羞恥,反而順勢握住喬思白的手腕,大拇指輕蹭她手腕內側,聲音有幾分啞,“我早就,不想要當和尚了。”

“……”

喬思白嘴角抽了抽,默不作聲抽回了手,剛要開口,就聽到秋玉在外頭:“陛下,太後來了。”

一聽這話,喬思白臉瞬間垮下來。

自打溫湛倒臺之後,昭陽殿解禁,喬思白的苦日子也就開始了,在其他大臣面前她有多拽,在金氏面前她就有多慫。

應了秋玉的話之後,喬思白看着延覺,“喂”了一聲,“幫個忙呗?”

“需要我做什麽?”

喬思白看着他,擡手指了內室的屏風,“老規矩,去那兒呆着,別出聲。”

延覺:“……”

見延覺不動,喬思白很認真地補了句:“謝謝您。”

畢竟,延覺現在是“已死之身”,若是讓金氏發覺他竟然出現在喬思白的寝宮,怕是會惹來麻煩。

延覺自然也明白她的擔憂,倒也沒多說什麽,起身去了內室。

心裏卻盤算着,雖說喬思白在諸多大臣面前立了君威,但畢竟蕭思是金氏養大的,喬思白怕是輕易糊弄不了金氏。

金氏太曉得蕭思的性子了,若換了蕭思,單說父皇被殺,母後被幽禁,她想必是害怕得不知所措,又哪裏有那個本事去扳倒勢力龐大的溫湛?

但,依着金氏的本事和機警,喬思白能糊弄她到幾時去?

延覺琢磨着該怎麽幫忙喬思白解決這個難題,C就“嘀”地一聲:“宿主,來活兒了。”

延覺剛在內室坐下,金氏就氣勢洶洶沖進了殿,喬思白裝模作樣捋了下衣服,起身行禮:“母後。”

說話間,她偷偷擡眼瞥向金氏,見她神情嚴肅,心中暗叫不好。

果不其然,金氏進來後,四下掃了一眼,座都不曾落,便陰陽怪氣了句:“陛下可還記得母後呢?還以為陛下早就把哀家給忘了呢!”

前不久南境遞了信過來,上報了如今的災荒情況,着重提到了喬思白親自去過的梧城和荒城。

這事兒本來是個好事,皇帝親自下場,不僅阻止了一番災難,還得了民心,無論是對喬思白還是對金氏本都是件益事。

可金氏自打知道這事兒之後,就一直不大高興,好端端的事兒也要陰陽怪氣幾句,喬思白心裏苦不堪言。

她忍着脾氣,按着P提示的方式問了句:“是哪位大人又惹您不高興了嗎?”

暗地裏卻腹诽:反正滿朝文武都把你得罪了個遍,你看誰都不順眼。

金氏冷哼一聲,讓嬷嬷攙着在上邊的蒲團上坐下,“還能是誰?”

喬思白趕緊使眼色讓宮女沏了杯茶端過去,金氏潤了潤嗓,卻沒有說話,目光瞥向一旁的齊嬷嬷。

齊嬷嬷會意,低頭對喬思白道:“眼下将近年關,老奴同往常一樣去內廷取過冬用的一些東西,那內廷如今的掌事是個新來的,不怎知事,竟說今年供奉的食材物資早已經分發下去,還說……”

齊嬷嬷偷偷看了眼喬思白,頭又低了幾分,“還說,哪怕是昭陽殿,沒有陛下明旨诏令,也不能享有任何特權。”

喬思白捋了一下思路,大致就是金氏的人在內廷碰了壁,所以她心裏不爽快。

可這……

內廷按規矩辦事,有問題嗎?

這句話就要脫口而出,P一陣電流打過來,及時止住了喬思白的話頭。

她低頭克制了幾分,又想開口,屏幕立刻亮起了紅牌,“宿主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在太後面前就乖乖的好嗎!”

無奈,喬思白只好保持緘默。

那齊嬷嬷見她不言語,竟是變本加厲,“陛下,這以往昭陽殿過冬用的東西,都不需要提前打招呼,剛入秋便送進殿裏來了,如今眼看着都要過年了,內廷卻如此态度,這事兒若是傳了出去,陛下身為人子,可是要被天下人诟病的!”

聽了這話,喬思白猛地擡眼,見金氏卻沒有反應,似乎是認可了齊嬷嬷說的。

心裏便冷笑一聲,喬思白克制着情緒,盡力平靜出聲:“是朕的意思。”

“如今國庫吃緊,南方又有災荒,朕同戶部、內廷合計了一下,特意削減了朝廷和宮中的用度。也是朕特意同內廷說過,宮裏人需要取什麽物資,哪怕一時急用來不及上報,也應該依規矩行事。”

喬思白見紅色警報解除,便知道自己這話說得沒問題,脫口便道:“所以,這哪裏有——”

“問題”二字還卡在喉嚨裏,一陣電流便打了過來,喬思白身子一軟,差點跪在了地上。

P瘋狂明示:“宿主你的語氣太沖了!你忘了在太後面前要藏拙嗎!”

喬思白:“……那我要怎麽說?”

P:“你聲音嗲一點,語氣軟一點,就是那種做了但又不确定自己做得對不對害怕被長輩責怪的态度拿出來就對了!”

“……”

聲音嗲一點。

語氣軟一點。

還要裝出害怕被責怪的樣子。

這他媽簡直是要她的命!

喬思白正掙紮着醞釀語氣的時候,金氏已經把她剛才那番話聽進去了,便蓋上杯子,不輕不重地放在一旁,發出聲響。

“陛下自南境回來後,倒是長了不少本事,”金氏語氣有些冷,“對政事倒是勤快了許多,連內廷這樣的小事情都得親自過目才是。”

喬思白聽了,心裏暗叫不好,剛要開口找補,就聽到內室的屏風後面傳來一聲低啞又莫名的:“陛下,您怎麽出去這樣久?”

“……”

喬思白石化在原地。

聲音雖是不大,可殿內的幾人都聽得清楚,且這聲音是從內室傳來,一時便叫人浮想聯翩。

金氏鐵青着臉,沖身旁的太監道:“把人帶出來。”

“慢着!”

喬思白反應迅速,雖說心裏還有那麽幾分作嘔,但還是很有擔當地擋在了屏風前,“母後,這只是女兒的一點小情.趣罷了,母後不會連這點私事也要插手吧?”

“陛下身為天子,身系江山社稷,身邊怎可留一些哀家見都沒見過的不三不四之人!”

金氏起身,态度有幾分強硬。

她下了幾步臺階,和喬思白對視片刻後,“還是說,陛下已經明辨是非到,不需要哀家來替你把關了?”

喬思白憋了一股氣在胸腔,不上不下,幾番要開口又被P制止。

正打算破罐子破摔的時候,延覺突然從屏風後邊走出來,一身僧衣,堂而皇之地站在金氏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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