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和好

夏儀沒有立刻回複蔣媛媛的提議, 她只是說要再想想。蔣媛媛擦着眼淚說要打車送夏儀回去,夏儀也拒絕了,她甚至沒有收蔣媛媛的錢。

于是蔣媛媛有點傷心地, 孤單地站在春日的梧桐樹下, 看着夏儀和聶清舟兩個人走遠。

他們路過公交車站的時候,夏儀突然對聶清舟說:“你心裏很亂的時候,一般會幹什麽呢?”

聶清舟愣了愣:“嗯……跑步?”

“那我們跑回家吧。”夏儀語出驚人。

聶清舟想, 從這裏回家可是有十幾公裏, 一個二十七歲的大叔才不會幹這種莫名其妙,回去就累癱的事情。

但是十七歲的他會。

聶清舟看着夏儀的發頂心,微微一笑道:“好啊。”

他指了指十步之後的一棵行道樹,說:“就從那裏開始跑。”

夏儀點點頭,然而她的頭還沒點完,下一秒聶清舟就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她愣了一下,看着前面的男生繞過來往的行人,回過頭來對她大笑着說:“這麽容易上當啊, 我先走一步啦!”

她的嘴角輕微地勾了勾, 一邊把頭發上的卡子卡好, 一邊跟着跑了上去。

兩個人在虞平街道上的人流中快速地穿行着,行人們紛紛注目, 奇怪這兩個在大街上奔跑的孩子是在幹什麽。不過驚奇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這一藍一白兩個身影就飛快地消失不見了。

他們從人多的地方漸漸跑到人少的地方, 在樹木的光影下, 鋪着紅磚的人行道上飛奔, 遇到紅綠燈就停下休息, 過了路口就再次奔跑, 像是前方有什麽東西令人迫不及待一般。

不知道是誰先笑的, 就像傳染一樣另一個人也笑起來。在一條河堤上,聶清舟笑着停下來,撐着膝蓋說:“岔氣了岔氣了,咱們休息休息,走一段吧。”

夏儀的呼吸也已經很重了,她聽了聶清舟的話就慢下步子,轉過頭看向他。

片刻之後,她突然問他:“聶清舟,美國很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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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清舟想了想,掰着指頭計算起來:“從我們這裏過去,飛機要飛十四五個小時,時間相差十二個小時左右。”

“媽媽要去這麽遠的地方。”夏儀轉過頭去,望着長長的看不見盡頭的河堤。

她沒有離開過虞平,她曾經覺得虞平火車站的那頭就是無數未知而遙遠的世界。但是這世上還有更遙遠的世界,那是連虞平火車站都不足以連接和到達的地方。

“你這麽說,是不想跟阿姨走嗎?”聶清舟看向她。

夏儀把頭上已經滑歪了位置的卡子拿下來,再重新卡好,那是些黑色的沒有花紋的卡子,是她慣有的風格。

“嗯,我不跟她走。”

“為什麽呢?”

“我以為她永遠不會回來了。媽媽還是重要的人,但是沒有以前那麽重要,現在我更想跟奶奶和小延一起生活。”

聶清舟想果然如此,以他所知的時間線,夏儀并不是在這個時候出國的。

而且他發現夏儀對于蔣媛媛的感情非常奇怪,她看到蔣媛媛時的熱情,似乎還不及她對那張照片來得深刻。

夏儀沒想到會與蔣媛媛再次相見。她是一個非常幹脆的人,她已經徹底接受了蔣媛媛的取舍,接受了她們的分離。

夏儀向來界限分明,她的世界裏有一條線,線的裏面是“她的人”,她總是盡全力保護“她的人”,有時候甚至于盲目、不計後果。

線的外面則站着“別人”,她懷有适當的善意,但那些人對她來說并不重要,如果需要的話她可以聽不見他們的聲音,看不到他們的目光。

她的感情這樣分明。

蔣媛媛曾經是她線裏面的人,所以即使蔣媛媛抛棄她離開,她也為蔣媛媛着想,并且沒有責怪她。

只是從蔣媛媛離開的那一刻開始,她被夏儀輕輕地了推出這條線以外,變成了一個稍微特殊一點的“別人”。

這并不會随着蔣媛媛的回來而改變。夏儀懷念和愛照片裏那個曾經的“她的人”,而不是這個現實裏的“別人”。

突如其來的喊聲讓聶清舟回過神來,他望向聲音的來源——河堤下站着一個胖男人,正對着河水開嗓,嗓音吊得高高的,發出一些轉着彎的“啊”“嗚”的聲音。

聶清舟感慨地對夏儀說:“我都沒聽過你唱歌呢。”

夏儀沉默了片刻。日暮的微風裏,她吸了一口氣,唱起來。

這首歌沒有歌詞,她的嗓音溫柔、清澈而明亮,毫不費力地唱到高音再絲滑地轉為假聲,像是在雲中翺翔的海鷗,流暢地上下起伏,缱绻又悲傷。

她現在甚至還沒有經過多少專業的訓練。

聶清舟先是震驚繼而折服,終于領悟了什麽叫老天追着喂飯吃。

他想起很久之前陪表妹去夏儀的演唱會,她的聲音經過話筒和音箱響起來的剎那,他就為她清澈得沒有一絲雜質的音色所驚嘆。

或許有人會不喜歡這個女孩,但誰都不能否認她閃閃發光。

此刻她就在他的面前散發光芒。

夏儀唱完這支曲子,河堤也快走到盡頭了。聶清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他興奮道:“也太好聽了,這首歌你取名了嗎?主題是什麽呀?”

夏儀在河水的波光粼粼中轉過頭:“聶清舟……”

“嗯,什麽?”

“聶清舟為什麽遠離我,是它的主題。”

聶清舟的笑僵在臉上,他愣愣地看着夏儀,興奮被潮水般湧上來的心虛所淹沒。

夏儀看向面前塵土飛揚的路,她自顧自地說:“上次送媽媽離開之後我也是走路回家的。那時候覺得路很長,很長,腦子裏全是各種各樣的聲音。”

她想她放走了媽媽,要怎麽跟小延和奶奶解釋,想來想去卻發現沒有辦法解釋。她只有對奶奶和夏延更好,要好好照顧他們,為媽媽的離開負起責任。

夏延說她太過客氣和生疏,可能對她來說,“保護”這個詞的分量總是遠遠大于“依靠”的。

但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面對聶清舟,“依靠”和“保護”的分量變得勢均力敵。

“今天你陪我見媽媽,陪我跑步,我覺得很開心,這條路好像也沒有那麽長。可是回去之後你是不是又要躲着我?只有我請你幫忙的時候,你才會像今天這樣在我身邊。”

夏儀轉頭望着聶清舟的眼睛,她真誠地,有點不安地說:“我……我不會總是求助,我不……太做這種事情。可是我希望你在我身邊。”

“有什麽方法嗎?我可以做什麽嗎?我們以後能不能,就像今天這樣?”她非常誠懇,又迫切。

聶清舟怔怔地看着夏儀。

他從沒想過夏儀會說這樣的話。

夏儀一向沉默寡言,習慣于隐藏和壓抑自己的情緒,甚至在親人面前都拙于表達。

這樣的夏儀,居然在小心翼翼地挽留他。

聶清舟突然上前一步把夏儀抱在懷裏,他撫摸着她的後腦,羞慚又心疼地彎腰低頭,在她耳邊小聲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怎麽能讓你受委屈……我錯了,我以後不會這樣。”

夏儀好像有點愣住,然後她也伸出手去,這次她成功地抱住了他的後背。她抱得有些用力,好像抱得這麽緊,可以确認什麽似的。

“我要怎麽做呢?”夏儀還在執着這個問題。

“你不用做什麽,是我錯了。”

“那以後……”

“以後我不會躲避你了,只要你需要我就會一直陪在你身邊,除非你趕我走。好不好?”

“好。”

頓了頓,夏儀小聲說:“一言為定。”

聶清舟想,二十七歲的他不可以對夏儀動心。但是現在他十七歲,屬于他身體裏十七歲的那部分,對夏儀動心也是可以接受的吧。

無論可不可以,他決定接受了。

“讓一讓,讓一讓!”

有人按着鈴高喊,聶清舟順勢一轉身把夏延攬到路邊,一輛自行車就風馳電掣地騎了過去,掀起滾滾塵土。

車主是個發型嚣張的小年輕,看見聶清舟和夏儀抱在一起,意味深長地吹了一聲口哨,留下個潇灑的背影。

聶清舟心虛地松開夏儀,一低頭卻發現夏儀正專注地看着那個騎自行車遠去的青年。

她喃喃說道:“很久以前,小延跟我說過他也想騎自行車。”

夏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目光灼灼地望着聶清舟:“如果媽媽可以帶走一個人的話,那小延呢?以前爸爸在的時候,醫生就說小延的腿盡早去大醫院看可能有希望。美國的醫療條件會更好,媽媽現在的經濟情況也很好,小延跟着媽媽,他的腿有沒有可能治好?那樣他可以做所有他想做的事情,也可以騎自行車了。”

聶清舟愣了愣。他的目光沉下來,思索片刻後分析道:“阿姨顯然更想帶你走,首先要确定她的心意,看她是不是非你不可。如果阿姨有帶走小延的想法,那還要看奶奶和小延的意思,以他們的脾氣每一關都不好過。”

夏儀低下眼眸,她點了點頭。

“你還是想試試嗎?”

夏儀再次點點頭。

“好,那我們先找阿姨談談,我來幫你。”聶清舟微微俯下身,認真地說:“不要害怕,無論你的決定是什麽我都支持你。還記得嗎,大雄怎麽能沒有哆啦A夢呢?”

夏儀擡起頭來看着聶清舟的眼睛,然後放松地笑起來。她的眼睛裏滿滿地盛着他,瑩瑩發亮,笑意蕩漾。

聶清舟覺得這個瞬間,他的心又不争氣地瘋狂跳動起來。

動心是可以接受的,動手是不可以接受的。

剛剛跟夏儀告別,一回家聶清舟就用頭敲着桌子,邊敲邊低聲悲鳴:“周彬啊周彬,你是個禽獸!你居然抱她!你心猿意馬,你趁人之危,你……你的良心去哪了!”

他默默地擡起頭,看着窗戶上映出的他的臉,指着那張臉說道:“給我清醒點啊,你別套了個未成年的殼就為所欲為,你是個成年人!好好克制你的心思不要影響她,有什麽都等她成年了再說!”

夏儀是對的人,但是時機不對。

他得等到時機正确,時間還長,他也足夠耐心。

他要陪着他的夏儀好好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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