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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Day 8

“你說你找了個家政服務？唉喲我的大小姐你終于想通了。”電話中編輯的語氣直白而坦誠，絲毫沒有隐藏自己如釋重負的心情。

淩霜葉心想，畢竟十一假期已經結束，社畜們又恢複了日複一日的辛勤勞作，沒有那麽多時間關心閑散獨居人士的生活。

編輯大人一定是覺得自己又當爹又當媽的生活終于迎來了終結，連說話的語氣都變得輕快起來。

“一個月多少錢啊？”

俗氣……

淩霜葉在心中默默吐槽着，然後打開浏覽器搜索着K市家政服務的行情價格。

“不貴，是個勤工儉學的大學生，主要是幫忙做飯。”

網上的價格差異太大，也沒搜索到靠譜的有關家政服務的時薪，淩霜葉只能随口糊弄過去。

“哦？現在的小孩還有這麽積極向上的，我以為他們把空閑時間都用來打游戲了。”

這女人奇怪的偏見還真是多。

正因如此，淩霜葉沒有告訴編輯，自己的“家政服務”就是那個抽中了禮物的幸運粉絲，而且小姑娘堅持除了買飯買菜錢之外全部免費這件事，怕她多心。

雖然這一切怎麽看都是巧合。

“我不是在報答你，我是喜歡你才這麽做的！”

金绡昨晚抛下的這句重磅炸彈，讓淩霜葉放棄了勸說。

不如說是這句話的沖擊性太大，讓她瞬間無話可說。

她也不知道這個“喜歡”的意義是作為一個書迷的喜歡，還是有着其他含義。不過這個“其他含義”的可能性應該不大吧，畢竟……自己和金绡都是女生。

看到自己無言的點頭答應，金绡也沒有給她任何追問的機會，拿起背包就沖出了房門。

等到行動不便的淩霜葉反應過來，匆忙拄着拐杖追到門口時，只看到了電梯旁邊小小的顯示屏上不斷下降的樓層指示數字。

她松開撐着拐杖的雙手，靠在門框上，平複着大概是因為許久不運動而有些紊亂的呼吸。

金绡第二天發來語音通話請求的時候是上午十點，淩霜葉正與完全沒有進展的寫作軟件面面相觑。

昨晚又沒有睡好，感覺自己做了很多奇怪的夢，不過醒來後卻忘得一幹二淨。

淩霜葉點擊“接聽”按鈕，金绡那充滿活力的聲音從揚聲器中傳出。

“我在小區外面的果蔬超市，今天想吃點什麽？”

淩霜葉的大腦還在暖機，一時沒有回答上金绡的提問，手機裏又傳來了詢問：

“骨折病人是不是要吃些補鈣的食物，要不炖個骨頭湯？”

“嗯……好困……有什麽助眠的食物啊……”不經過腦子的話語脫口而出，轉換成電波傳遞到遠處的時候已經是覆水難收。

手機裏傳來細細的笑聲，果然是被嘲笑了。

沒過多久門鈴響了，出現在淩霜葉面前的是提着兩個大塑料袋，穿着白襯衫和天藍色針織開衫的金绡。

“多少錢？拿收據了嗎？沒有就截個付款記錄的圖發我吧。”淩霜葉看着她熟門熟路地把塑料袋裏的東西一一放進冰箱，拿起手機問道。

“我說了不需要。”金绡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頭看着自己。

“你是怕傳出去，自己會落一個剝削書迷的罪名嗎？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金绡。”

話音剛落，淩霜葉才發現這是自己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她深吸一口氣，盯着那對如深不見底的湖水般的眼睛說道：

“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沒有人必須要白白付出，也沒有人可以随随便便接受他人的好意。”

金绡陷入了沉默，最後還是乖乖地拿出了手機。

淩霜葉看了一眼消費記錄，拿出手機，用微信轉了2000塊錢給她。

“我的夥食費就按照100一天計算，醫生說到月底就可以拆石膏了，差不多能恢複生活自理能力。”

“先按照這些錢來算，你記好賬，多退少補。”

“嗯。”金绡不再回嘴，默默點了收款。

金绡所理解的“助眠食物”，就是剛才塞進冰箱的兩大盒牛奶，以及餐桌上那盤剛出鍋，還冒着熱氣的西芹炒百合。

“這個好苦……”等待金绡盛飯的時候，淩霜葉坐在桌邊有些沮喪地看着淺綠色的一大盤，她幾乎從來不碰苦的東西。

香噴噴的白米飯上撒了一層燕麥片。

“聽說這個也有助眠安神的效果。”金绡盛好飯，又不由分說替淩霜葉用勺子舀了滿滿一大勺西芹炒百合放在她的碗裏，“百合我炒之前用熱水焯過了，不苦的。”

“我就是随口一說，實在沒這個必要……”淩霜葉這才感受到“禍從口出”這個詞的意義，然而在金绡目不轉睛的監視之下，只得用筷子夾起一小片塞進嘴裏。

金绡沒有騙自己，确實不苦。

西芹被仔細地去除了表面的筋，百合經過去皮和水焯之後也絲毫沒有嘗出苦味。

但是淩霜葉總是認為自己不愛吃的東西，不管做得怎麽精細，都無法昧着良心稱之為美味。

挑食鬼就是這麽任性。

不過看在金绡忙碌了整整兩個小時的份上，淩霜葉還是面不改色地把這盤淺綠消滅幹淨。

“霜葉姐。”金绡洗好碗，一邊擦着手一邊問道，“這頓午飯一定吃得挺辛苦吧。”

被看穿了……

淩霜葉從小就挑食，不愛吃大部分蔬菜，不愛吃豆制品，也不愛吃苦的東西。

“不喜歡吃的東西，就說出來，我在食譜上記着……”

她的“投食者”看上去十分善解人意……

“下次我給你多整點。”

……才怪。

“下午我有課，晚餐給你帶K大最好吃的面食。”

似乎是為了彌補這頓并不令雇主滿意的午餐，金绡離開時做出了以上承諾，淩霜葉不禁想起了小時候母親哄自己吃飯的樣子。

“霜葉，乖乖把這盤青菜吃完，晚上燒雞腿給你吃。”

這直接導致淩霜葉的腦海裏被“K大最好吃的面食”這幾個字占據，完全不能放下其他東西。

自暴自棄的她決定去睡個午覺，把今天注定毫無完成希望的寫作計劃扔到一邊。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了。

淩霜葉用冷水洗了個臉，坐在書桌前象征性地打了幾個字。

編輯在這個時候終于想起了自己還活着這件事，打來了勉強可以算是探望的電話，而淩霜葉也在那通電話裏告訴她金绡的存在。

“算了，不管怎麽樣，只要你能吃飽飯就行了。”編輯抛下這句有些自暴自棄的話，挂斷了電話。

淩霜葉放下手機，閉上眼睛開始期待今晚的“外賣”。仔細想想，或許自己期待的不只是美食……

門鈴響起的時候，她想着如果不是因為腿腳不便，自己可能就會跳起來，以百米沖刺般的速度沖到門口去開門。

“外賣到了。”門外站着笑語盈盈的金绡。

她手裏的透明塑料袋裏，裝着兩個黃色的的紙包。

“這是K大最好吃的面點——牛肉餡餅。”金绡邊說邊打開紙包，撲鼻的香味瞬間擴散到整個空間。

似乎是剛出鍋沒多久，餡餅仍然冒着些許熱氣。看着烤得金黃的表皮和隐約透出的深色內餡，淩霜葉不禁咽了下口水。

“快趁熱吃吧。”金绡看着自己折服于美食之下，臉上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色。

恭敬不如從命，淩霜葉拿起牛肉餡餅，咬了一大口，豐盈的肉汁從嘴角流下。

确實不負期待。

淩霜葉一邊吃着，一邊有種沖動想在美食APP上大力推薦K大食堂。

她聽到金绡輕聲笑着，擡起頭來，看到她伸手遞給自己一張紙巾。

“謝謝……”

自己的吃相似乎并不怎麽雅觀，但這一切都是牛肉餡餅的錯。

“很好吃吧，這個要趁早去排隊，否則會賣光。”

金绡說着，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餡餅，打開冰箱拿出了昨天買來的茉莉花茶。

“霜葉姐，我想參觀一下你工作的地方，可以嗎？”

“行啊！”

淩霜葉總是覺得吃飽喝足時的自己絕對是最不設防的時候，面對金绡的請求，自己竟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後來她不小心說漏嘴，把這件事告訴編輯的時候，還收獲了嚴厲的訓斥。

“你怎麽能這麽相信一個陌生人呢？萬一她是個剽竊慣犯，你的連載就完蛋了。”

“這一個個的，都這麽沒有知識産權保護意識。”

淩霜葉當然是把編輯的話當作耳邊風。

兩人走進了書房。

前幾天自己從書架上拿出來的《海潮絮語》還沒來得及放回原位，靜靜地躺在書桌上，瞬間奪走了金绡的注意力。

“我從別人那裏借來讀過。”她低下頭，伸手輕輕撫摸着藍色的封面說道，“我很喜歡這本書，但是現在不管是書店還是網上都買不到。”

淩霜葉看着封面上的大海與沙灘，低聲說：“這本書是三年前出版的，現在應該已經絕版了吧……”

“能借給我幾天嗎？”金绡忽然擡起頭，看向自己的眼睛裏充滿了渴望的神情。

淩霜葉自然是點頭答應了她的請求。

“那我先回學校了，睡前記得喝牛奶，要熱了再喝。”

金绡離開之前還不忘仔細叮囑。

淩霜葉閉上眼睛，回味着晚餐的美味和金绡的聲音，然後埋頭解決積壓一天的工作。

筆記本電腦屏幕上的計數器，本日目标字數下降的速度超過了淩霜葉的想象，等她從文字的海洋中抽身時，已經快十二點了。

難得熬夜的淩霜葉，想起金绡的叮囑，便走進了廚房。

看着微波爐裏的燈光，她忽然想到自己忘了問金绡，昨天的那個“喜歡”究竟是哪種含義。

喜歡一種食物，喜歡一本書和喜歡一個人，也許都是共通的感情。

十月的第八天，熱牛奶的香味彌漫着整個空間。

9、Day 9

不知道是金绡所謂的“助眠食譜”産生了作用，還是牛肉餡餅的紮實口感給了自己久違的飽腹感，又或者是寫作耗費了太多的體力和精力，昨晚淩霜葉睡得格外安寧。

夢中似乎聽到了海潮的聲音。

海潮拍打着身體，慢慢地把自己推上海岸。

K市并不靠海，那麽她聽到的聲音究竟來自哪裏？

即使在夢中，淩霜葉也不能阻止自己陷入思考。

金绡在上午十點的時候準時按響了門鈴。

“今天有點降溫了，好像是冷空氣來了。”她一邊進屋一邊脫下身上那件深綠色的風衣，然後打開進門處的衣櫃，卻忽然停住了手上的動作。

“霜葉姐，這件外套好像發黴了……”金绡一邊說着一邊從衣櫃裏拿出了一件米色的棉布夾克。

衣領、前襟和袖口不規則地分布着星星點點的黑色黴斑。

淩霜葉記得自己上次穿這件外套還是半年前，大概是随手往衣櫃裏一塞就忘了它的存在。畢竟自己并不怎麽出門，最近更是失去了獨自外出的能力。

她紅着臉從金绡手中搶走那件外套，然後抄起拐杖就沖向陽臺上的洗衣機。

真是太丢臉了……

“沒關系，我不介意的，有些人就是喜歡把衣櫃當成儲藏櫃，把冰箱當成垃圾箱。”金绡一邊在廚房裏剝着卷心菜，一邊說道。

雖然她的語調平和，但淩霜葉總覺得這話聽起來怪怪的，帶着濃濃的嘲諷意味。

午飯是加入炒得酥脆的培根，散發着濃郁香氣的手撕包菜。

用來調味的還是上次金绡做肉末茄子的時候用剩下來的豆瓣醬。

“看你身手矯健，右腳的恢複情況應該挺好吧。”

正在嚼着菜葉的淩霜葉被嗆了一下，止不住地咳嗽。

“怎麽了？是調料放多了？”金绡一邊把水杯遞給她一邊問道。

“沒事……”淩霜葉喝了一口水，終于把氣給順了下來。

那只是因為太過于丢臉，一時緊張而爆發出的潛能……這樣的話就是給她一百張嘴也說不出口。

午後慵懶的陽光從窗戶中潛入房間，照得人也變得懶洋洋的。

淩霜葉覺得今天是一個睡午覺的好日子，但精力充沛的年輕人卻不願意放過她。

“我今天只有晚上的課。”金绡說着，從陽臺上拿出了折疊輪椅，“陪你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兩人坐電梯下樓，淩霜葉看到樓下停着一輛陌生的自行車，小小的檸檬黃的車架前面裝着一個巨大的車籃，顯得不是很協調。

“你是騎車過來的？”她轉頭問金绡。

“嗯，騎車從學校到這裏只要十分鐘。”金绡說。

說是走走，但身陷輪椅之中的淩霜葉并不能去很遠的地方，兩人只是在小區裏散步。

秋意悄悄地在身邊的風景中蔓延着，夏季的時候還郁郁蔥蔥的樹木都挂上了黃葉。雖然是司空見慣的風景，但淩霜葉已經十多天沒有這麽悠閑地仔細欣賞這片景致，心中不由得冒出一股莫名的興奮勁。

仿佛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心情，金绡走得格外緩慢，留給淩霜葉充足的時間慢慢觀賞。

“霜葉姐，剛才我進小區的時候，門口那邊有一片銀杏樹，金燦燦的很好看。”

金绡忽然停下了腳步，看着指頭三三兩兩的黃葉說道。

“那我們就去看看吧。”

步行至小區門口大約需要五六分鐘，途中經過一個帶有空地和池塘的花園，在傍晚的時候會聚集很多前來散步、聊天或是跳廣場舞的居民。但此時正值工作日的午後，花園裏除了她們兩人之外別無他人。

不過這裏卻被其他生靈占據了。

淩霜葉記得這一片區域裏有很多野貓，因為常常有好心人給在這裏投食，所以在貓群中一傳十十傳百，每到飯點前後，這些性格獨立的家夥們就會難得的成群結隊行動。

果然，在池塘邊的樹蔭下聚集着五六只不同花色饑腸辘辘的流浪漢。

淩霜葉扭頭看到金绡臉上神色自若的表情，以及眼睛中閃爍着無法遮掩的興奮神采，低頭無聲地笑了一下。

“我在旁邊看着，你去吧！”她對着身旁這位隐藏的貓奴說道。

金绡怔了片刻，然後坦然接受雇主的好意，把輪椅停在坡度平緩的地方，放下手剎，向着貓群走去。

小區裏的流浪貓大多不怎麽怕人，而且現在是解決溫飽問題的關鍵時刻，沒有誰會在意其他物種侵入這場盛宴之中。

金绡也沒有打擾它們，只是靜靜地蹲在一旁看着。沒過多久，她忽然轉頭看向淩霜葉。

“那只小白貓為什麽不吃？”她指着蹲在不遠處的樹根旁邊，一個瘦弱的白色身影。

淩霜葉之前沒有見過這只渾身雪白，只有尾巴尖有一撮黑毛的小貓，她猜測這家夥也許是最近剛剛在自家小區定居，還沒有融入現有的團夥。

貓和人一樣，只要離群索居就會餓肚子，淩霜葉心想，但說出口的話卻是：

“大概是這個品種的貓糧不合胃口。”

金绡笑了一下，站起身拍拍褲子上沾到的塵土，然後走到那只小白貓身旁，輕輕地撫摸着它的額頭。這位獨行俠同樣也不怕人，眯着眼睛享受着金绡的順毛。

“原來是只挑食的貓，跟霜葉姐一樣。”她一邊撸着貓下巴一邊說道，“你喜歡吃什麽啊？下次給你帶。”

怎麽就逃不開這個話題了呢？淩霜葉挑眉回擊道：

“我的食譜比貓還是要寬一點的。”

“以前聽過一種說法，生物的進化過程中，會先淘汰掉食譜比較窄的物種。”金绡說着，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

“你是在說我嗎？”

“嗯。”

“好吧，我盡力……”淩霜葉感受到了一絲莫名的挫敗感，不由擡眼狠狠瞪了一下那個獨行俠，小白貓被吓得後退了幾步。

與這些自由自在的流浪漢們道別，金绡推着淩霜葉到達了這次散步的目的地。

小區進門處一條筆直的汽車道，兩旁各栽種着兩排高大的銀杏樹。剛剛變黃沒過幾天的樹葉挂滿了枝頭，走在下面仿佛置身于黃昏之國。

金绡扶着自己從輪椅上站起來，兩人肩并肩坐在樹下的長椅上。

淩霜葉看到金绡仰頭看着銀杏樹，眼神無比溫柔。

空氣中彌漫着銀杏果獨有的氣味，也許過不了多久便會有人帶着竹竿和籃子前來采摘。

淩霜葉的腦海裏回蕩着不知從哪裏讀到的詩句：

——十月是黃昏之國。

——日與夜的交界，回憶與現實的糾纏。

“霜葉姐別動……”

感覺有一片陰影覆蓋着自己的臉，淩霜葉一擡眼，發現原本坐在身旁的金绡不知什麽時候站了起來。

她伸手從自己頭上拿起一片銀杏葉。

第一次見到金绡那天，也有一片一模一樣的葉子掉在自己身上，被自己帶回了家。

後來那片葉子被淩霜葉做成了書簽，夾在自己的同義詞詞典裏。

“這片銀杏葉跟你的微信頭像很像呢。”

淩霜葉随口說着，卻看到金绡的臉上悄悄飄過一絲陰影。那陰影一閃而過的速度太快，讓淩霜葉覺得自己只是眼花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淩霜葉忽然想到了昨天編輯在電話裏聊的話題。

“我們編輯說《星橋文藝》編輯部有個臨時的工作，不需要任何經驗，你有沒有興趣？”

身後的金绡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低聲說道：

“我是挺缺錢的，不過也不是必須要去打工。”

她停頓了幾秒鐘，接着說道：

“我之前做陪診服務，是因為想攢一筆去A市的旅費，我想去看《海潮絮語》裏的那片沙灘。”

輪椅經過了一片颠簸的石子路，金绡把雙手放在兩側，一邊穩穩地推着輪椅一邊說道，“不過後來天降好運落到了我頭上。”

淩霜葉心想，原來自己當初無奈之下發的那條抽獎微博，卻是歪打正着。

金绡見自己沒有什麽回應，繼續說道：“所以我手上還有攢了一個學期的旅費，足夠應付平時的開銷了。”

“還可以給某個挑食的家夥偶然加餐。”她湊到淩霜葉耳邊，語帶笑意低聲說道。

淩霜葉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發燙，直到回到家中，反駁的話也一句都沒有說出口。

【金绡：對不起，今天說到那件事的時候态度不是很好】

【金绡：但是我真的不需要額外的恩惠】

【金绡：謝謝霜葉姐[鞠躬]】

【霜：我在想，那天的陪診服務，我為什麽不選擇上門接送呢？】

【金绡：為什麽會這麽想？】

【霜：因為可以多付你一百塊錢啊。】

打完這句話，淩霜葉嘆了一口氣，關掉聊天窗口，放下手機閉目養神。

剛才與金绡的這段對話卻停留在腦海中遲遲不散。

本來計劃晚上再努力寫幾個字的，但是電腦屏幕上的一片空白讓淩霜葉決定放棄這個計劃。

不過，手邊的格子稿紙上倒是留下了自己随手畫的塗鴉，算是今晚唯一的成就。

那是一只有着長長的尾巴，看上去又瘦又兇的貓咪。

十月的第九天，看着紙上的塗鴉，淩霜葉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應該擴展一下自己的食譜。

10、Day 10

金绡今天直到臨近午餐時間才來。

“上午全是課，所以就去學校食堂随便買了一點，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她穿着淺灰色的格子襯衫和米色長裙，背着個深藍色的背包，手裏拎着兩個白色的塑料袋。

淩霜葉揉了揉有些空虛的肚子，迫不及待地打開她放在餐桌上的塑料袋，裏面裝着兩碗熱氣騰騰的大骨湯酸辣米線。

“還有這本書，還給你。”

說着她從背包裏拿出了一本薄薄的藍色封面的書，那是她前兩天問自己借的那本《海潮絮語》。

“哦，差點忘了這件事。”淩霜葉伸手接過書，卻沒有收回來，“你要是喜歡就留着好了。”

金绡聞言垂下雙目，手卻輕輕推了一下，仿佛在示意淩霜葉收回剛才的話。

“這本書已經絕版了，還挺貴重的，我不能收，不過……”

她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很喜歡這本書，它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

“沒這麽誇張吧……”淩霜葉把書放在一旁，低聲自言自語。

這本書對于自己是有着些許特殊的意義，但對于讀者來說，就是編輯口中符合大衆口味，不值一提的“談情說愛快餐文學”。

“霜葉姐想聽聽我的故事嗎？”短暫的沉默之後，金绡再次開口。

“嗯，我好餓，邊吃邊說？”淩霜葉迫不及待地掰開一次性筷子，夾起米線就往嘴裏塞。

酸辣湯的撲鼻氣味瞬間充滿了整個口腔，驅散了回蕩在心口的沉重記憶。

她一邊嚼着米線一邊擡眼，看到站在餐桌對面的金绡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

“吃飯就好好吃，不要三心二意，而且……感覺這不是适合在餐桌上展開的話題。”

金绡嘴上這麽說着，但還是坐了下來，打開了自己那份餐盒的蓋子。

“我之所以考K大，是因為這裏能給我全額獎學金。”

“嗯。”之前她說過自己缺錢，原因大概就是這個吧。

淩霜葉記得自己讀大學的時候，也有同班同學因為家境困難，僅靠全額獎學金苦苦支撐着完成學業。而那位同學每年所獲得的金額，只能覆蓋學費和最基本的生活費，完全無法支持其他額外的開銷。

起初每次班級聚餐的時候，都是大家輪流承擔她應付的部分，但漸漸地她就開始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拒絕參加類似的活動。

“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沒有人必須要白白付出，也沒有人可以随随便便接受他人的好意。”

某次聊天的時候說到這個話題，這位同學沒有回避，而是将自己內心的想法和盤托出。

淩霜葉很佩服她，就算這樣也沒有抗拒與大家的接觸和交流，昂首挺胸地渡過了四年的大學時光。畢業後她們還時有聯系，如今她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而且還成為了淩霜葉的忠實書迷。

“我已經跟家裏斷絕了所有的聯系。”回過神來，聽到金绡繼續用平淡的語氣敘述着，“因為我在讀高中的時候，喜歡上了我的美術老師，後來這件事被我父母知道了。”

淩霜葉因為她的話語而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她原本以為金绡跟自己的同學一樣，只是因為家庭經濟困難，生活比較拮據。但是她口中的故事似乎與自己的想象相距甚遠。正如金绡所說，這個話題過于沉重，讓面前的這碗米線失去了它原本的風味。

“不過他們也不敢把事情鬧大，畢竟她是個受人尊敬的女教師，而我是個還沒有成年的高中生……”

說完金绡用力吸了一口米線，然後似乎被湯汁嗆了一下，咳嗽個不停。

淩霜葉連忙放下筷子，給她遞上紙巾和水杯。

心裏暗暗想着，自己一個小說作者，終于親自體會到了讀者在看到小說連載停在關鍵時刻的心情。

金绡喝了一口水，平複了一下呼吸，繼續她的敘述。

“我父母不同意我們在一起，于是高考的時候，我悄悄把志願改到K大，因為她說自己在K市的攝影工作室找了份新工作。”

淩霜葉悄悄腦補了一下兩年前金绡的樣子，想着這位高中生确實有這樣的行動力。

“這就是我上K大的另一個原因。奈何天不遂人願，好不容易逃到了這裏，她卻把我給甩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依舊一臉雲淡風輕。

雖然金绡講的這個故事槽點頗多，但是跟《海潮絮語》有什麽關系呢？她努力回想了一下連作者本人都已經有些模糊的劇情，記得裏面并沒有師生戀的橋段啊……

淩霜葉這麽想着，從碗裏挑出一片薄薄的叉燒放入口中。

仿佛是看出了自己的疑問，金绡用紙巾擦了擦手，拿起了旁邊的那本藍色封面的書說道：

“我第一次見到老師的時候是在學校的圖書館裏，她拿着這本書對我說……”

——你喜歡聽海潮聲嗎？

然後金绡就淪陷了。

她讀完了《海潮絮語》，成為了淩霜葉的書迷，也陷入了如潮水般萬劫不複的初戀之中。

“霜葉姐，你聽完有什麽感想？”

淩霜葉看着她把餐盒中沒有喝完的米線湯汁倒進水池，抿了抿嘴唇斟酌了一下措辭，然後開口說道：“我覺得，為了這個跟自己家裏決裂并不值得。”

金绡發出了一聲輕笑。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但是一切都已經覆水難收了。”

“那麽你的父母呢？”

淩霜葉看着廚房裏金绡的背影問道。

“我到了K市就沒找過他們，他們也沒聯絡過我，我想……對他們來說我已經是一只斷了線的風筝，再也找不到了。”

她用自嘲般的語氣說道：

“不過，我們之間的關系本來就不好，他們養育我，只是希望我能夠出人頭地，為自己掙來炫耀的本錢罷了。”

淩霜葉沒有接話，心中暗自猜想在金绡離家之前，這個家庭一定發生了很多事。這些事日積月累足以将維持十數年的親情紐帶徹底斬斷，只是她并沒有對自己和盤托出罷了。

“我能在這裏寫作業嗎？”

“啊？”

淩霜葉擡頭，看到金绡從背包裏拿出了筆記本電腦和教科書放在餐桌上。

自己從剛才起就沉浸在思考之中，差點忘了面前這位并不是專業家政服務人員，而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大學生，理所當然地背負着學業的壓力。

“當然可以……”她說着，偷偷瞄了一眼桌上翻開的教科書，上面寫的字每個都認識，但連在一起就看不懂了。

淩霜葉手撐着下巴，靜靜地看着專注于電腦屏幕的金绡。

她的父母是不是也曾經這樣坐在她身旁輔導功課，或者只是單純地盯着，一旦發現稍有走神的跡象就出言提醒。

但是像金绡這樣聰明而專注的孩子，與童年時代頑皮的自己不同，一定不需要嚴加管教吧。

想到這裏，淩霜葉忽然站起身來，餐桌的晃動讓金绡擡起了頭。

“我也把電腦搬過來，坐在這裏寫稿！”淩霜葉拿起了拐杖。

金绡臉上露出了吃驚的表情，似乎并不理解自己的目的。

“呃……這邊光照好，空氣流通，不像我那個監牢一樣的書房……你也見過的，又小又背陰，坐在裏面，好不容易産生的靈感也都憋回去了。”

淩霜葉努力編織着理由，解釋道：“而且，在這裏可以互相督促。”

說完，淩霜葉看向金绡的眼睛，她不明白這裏明明是自己家，為什麽要征求她的同意？

“嗯，互相督促，共同進步。”

金绡笑了，午後的暖陽照在她的臉上，把笑容襯托得更加光彩奪目。

淩霜葉似乎找回了讀書時上晚自習的效率，不但補齊了前兩天拉下的進度，還完成了編輯臨時加塞的一篇小說評論。等到她從“黃昏之國”抽身時，現實中的世界裏也迎來了夕陽西下的時刻。

晚餐金绡做了魚香肉絲，用的是肉絲、胡蘿蔔和青椒，還有超市購買的魚香肉絲味調料包。那個調料包是淩霜葉一時興起買回來的，跟她那件發了黴的外套遭受了同樣的命運，直到臨期才被金绡從櫥櫃深處拯救出來。

也許是不願意浪費吧，金绡在這道菜中加入了到達人類承受力上限分量的魚香肉絲調料，淩霜葉原本覺得自己還挺能吃辣的，卻還是被嗆出了眼淚。

與之相比，本來難以忍受的青椒的苦味似乎也變得不那麽明顯了。

這算是以毒攻毒嗎？

她不由得欽佩坐在餐桌那頭，面無表情地品嘗這道菜的廚師本人。

似乎是察覺到了自己的視線，金绡擡起頭看着淩霜葉說道：“怎麽了，太好吃所以感動落淚了？”

“嗯，裏面的青椒都快被我吃完了，我該怎麽感謝你呢？”

“要不，替我檢查作業？”

金绡一臉認真的表情讓淩霜葉一時分不清她究竟是不是在開玩笑。

最終金绡還是帶着未接受檢查的作業離開。

“天快黑了，小區裏的路燈不是很亮，騎車注意安全。”金绡在門口換鞋，淩霜葉拄着拐杖站在她身後叮囑道。

“嗯。”

“還有一件事。”

淩霜葉說着，一只手松開了拐杖，伸手抓住了金绡的衣角。

“怎麽了？”她轉過身來，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之前你對我說的‘喜歡’，跟你對她的‘喜歡’，是一樣的嗎？”

十月的第十天，淩霜葉覺得自己問出了個十分愚蠢的問題。

11、Day 11

【金绡：今天中午沒辦法過來了，昨天晚飯吃剩的菜放在冰箱裏，別忘了吃飯。】

淩霜葉正捏着自己的肩膀，企圖緩解長時間俯首工作帶來的疲勞感，就看到手機上收到了這樣一條消息。

【霜：那晚飯呢？】

【金绡：下午的課三點結束，想吃什麽？】

淩霜葉看着屏幕上的消息，忽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其實她也不知道金绡喜歡吃什麽，但是她一直相信人類的本質是相通的。

【霜：晚飯的材料我來準備，你幫忙去超市買點孜然粉和辣椒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