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沈清煙沒等沈宿回府就回了學堂。
她去的早,回的也早。
慶俞送她進學堂後,原是要回去複命的,但瞧她走路像個游魂,又不放心,便先讓另一小厮跑一趟署衙禀報顧明淵,他自己跟在後面走。
沈清煙這一路都沒說話,面白如紙,走路都感覺發飄,旺泉擱後邊兒想上前握她的手扶人,被慶俞拉住,旺泉眼還黏着她的手,倒規矩的弓着背。
沈清煙走了一段路,經過籬笆牆時,和荀琮等人遇見,他們顯然才從學堂下了,今兒沈清煙沒來學堂,都知道。
這些學生還私下猜測沈清煙像劉章那樣,回家去再不來了,誰知她在族塾內晃蕩,看起來還挺悠哉,這些學生都是士族子弟,腌臜龌龊早有見識,不禁就酸不溜秋嘀咕着。
“傍上小公爺果然就和我們這些人不一樣,連課也不用上了,逛園子呢。”
“可不是,當這族塾是他家的後花園了,還上什麽學,幹脆讓小公爺金屋藏嬌得了,省得累着這金貴的身子。”
他們的奚落聲沈清煙都聽不到,沈清煙只是茫然的往前走,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裏去。
然後她被一個人從後面撞了,撞的太狠,她腳步不穩,竟一下子趴倒在地上,地上都是石子兒,她的手被磕破,腰間的那塊玉珏也因此砸下來碎成了兩瓣。
沈清煙心底就像有根弦被折斷了,她赤紅着眼望着那碎掉的玉珏,忽然一擡頭,正見荀琮幸災樂禍的看着她譏笑。
“誰叫你走路這麽慢,走的快只能不小……”
話沒說完,他就見沈清煙從地上爬起來往他跟前沖,握着小拳頭朝他臉上揮。
荀琮這人橫慣了,無論在家裏還是在學堂,只有別人敬着他的份,從沒有人敢跟他對着幹,沈清煙這一下倒讓他愣了,還沒來得及反應,她的小拳頭就打到他臉上了,随後便是她發瘋似的對着他一頓錘。
其實她手頭力氣小,打在荀琮身上跟撓癢癢沒區別,甚至她手指肌膚綿軟,荀琮被她打的發懵。
在場的衆位學生也呆住了,實在沒料到她敢對荀琮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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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琮被她打煩了,要伸手掐她手腕,慶俞将兩人隔開,微彎着背道,“荀二公子。”
荀琮磨了磨牙,只得放下手,目光兇惡的瞪着沈清煙,只是沈清煙看都不看他一眼,蹲回到地上,顫着手将碎掉的玉珏撿起來,慢慢湧出來淚,大滴大滴的往下落,那兩只眼紅的像兔子,凄婉苦楚,荀琮覷着她,不經意時見着她手破了,才意識到可能是剛剛那一摔,這賤兔子傷了手,才發瘋咬人,他忽覺得跟個動不動就哭的娘娘腔一般見識屬實沒意思。
他大步繞過沈清煙走了。
其餘學生沒熱鬧可看,也都紛紛散去。
是時,掃墨遠遠從族塾的正門進來,慶俞一見他人,便知顧明淵的意思,得帶沈清煙回靜水居。
慶俞彎身跟沈清煙道,“沈六公子,您随小的回靜水居吧。”
沈清煙蔫頭耷腦起來,臉上的淚勉強止住,起身要跟他走,旺泉卻攔住他們道,“少爺已有小半日未進學堂,總得讓他回去溫書,要是缺課多了,老爺問起來,少爺得挨罰。”
“小公爺勉強也能稱一句是沈六公子的先生,有小公爺在,沈六公子缺不了課,旺泉兄弟不?????用擔心了。”
慶俞是笑着說這話的,話落冷了臉,旺泉連忙道着是,彎着腰退到後頭,沈清煙便随着慶俞一起回了靜水居,那旺泉也跟着。
直進了靜水居,她被安頓在顧明淵屋內,這時顧明淵還沒回府,她一個人抱着手裏的碎玉呆坐了足足小半個時辰,雪茗陪在她身邊,瞧她臉色不好,問都不敢問一句。
直到顧明淵下值回府,慶俞與他說了些沈清煙的情況。
顧明淵還穿着官服,進房後沒先驚動人,兀自更衣後,踏着步子走至她面前。
屋裏靜的什麽聲兒都聽不見。
“你和荀琮打架了,”顧明淵陳述道,眸光凝視在她臉上,她在來時就哭過,眼睫上還落了水霧,面色慘白,粉潤的唇也失去了色澤,她縮在那兒,失了活氣,像個精致的假人。
顧明淵沒等來她回話,見她手上有傷,跟雪茗道,“你給他上藥。”
正待他準備進隔房,把這裏讓給她。
“……表兄,”她的嗓音輕細而低啞。
雪茗擅作主張的沒有聽他話,悄悄出了屋子,避開旺泉縮旁邊抱廈裏去了。
顧明淵垂着眸,驀然挪步,身後的小影子跟着他進了內室,木木愣愣的爬上象牙金絲軟榻。
顧明淵找了藥膏欲給她塗傷口,她緩緩仰頭瞅他,臉上有未幹的淚痕,“我姨娘沒了。”
她姨娘沒了,以後再也沒人會像姨娘那樣疼她,她成了沒有娘的野孩子。
顧明淵抿緊薄唇。
沈清煙開始哭泣,眼淚落在絨毯上,暈染出一片水跡,她的臉都哭紅了,眉頭皺着,鼻尖通紅,她抖着肩膀,毫無一個公子該有的體統,她像是被強硬剝離母獸懷抱的幼獸,失去了自己最大的依賴。
尚未長大,就要被逼着獨自舔舐傷疤。
可她這樣的無能軟糯。
她站不起來。
她需要有人給她依靠。
顧明淵坐在她身旁未動,看她哭的發暈,一點一點的往他身上靠,她像依賴她的姨娘一樣,依賴着他,她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團,縮在他胸前,嘴裏小聲的喊着姨娘,臉埋進了他的衣襟裏,溫熱的呼吸吹在他頸間,淚水将他的衣襟打濕。
他應該立刻将她推開。
但他始終靜默着,耳聽她的哭泣從小聲逐漸放大,她喊着姨娘,最後喊娘,再到後面又啞了嗓子趴在他懷裏不斷發顫,渾渾噩噩時她把他當成了她的姨娘來撒嬌。
“嗚嗚嗚……要姨娘疼。”
顧明淵還是沒動。
她沒等來姨娘疼她,哭到後面終于昏睡了過去。
過了許久,顧明淵才将她從身上抱下來放到榻上,她眼睛哭腫了,唇也發幹,無意識的在夢裏叫了聲姨娘。
顧明淵看了會兒,目光移向她的手,她還抱着碎玉,手上磨了幾道傷,沾着髒,血都凝住了。
他走到窗下,叫掃墨送了熱水進來,掃墨進來後見沈清煙睡着,看樣子這下午也回不去學舍,便對顧明淵悄聲道,“小公爺,那旺泉一直守在外頭,問着沈六公子幾時回,說怕沈老爺責怪。”
顧明淵淡道,“打發走。”
掃墨會意,放下水盆出去,三言兩語哄走了旺泉。
顧明淵坐下來,将沈清煙攥在手裏的碎玉摳出來,原來是塊玉珏,室內暗,點着燈,這玉珏還是晶瑩剔透,即使碎了也看得出是塊好玉。
觸之溫涼,應是用岫岩玉石雕刻成的。
岫岩玉名貴,非尋常人買得到,大凡公府權貴才用的起,她為了這塊玉珏敢跟荀琮打架,這玉珏大概是她姨娘的遺物了。
可惜摔成這樣,也修不成了。
顧明淵端量了一眼碎玉,發現在玉珏內側刻了字,非常小,一般時候很難觀察到,是這玉珏碎了,才将字露出來。
是個“熙”字。
熙從火,幾乎沒有女人用這個字來做名,沈清煙還沒及冠,也不可能有字。
他沉思了片刻,将碎玉收起來。
随後給沈清煙清洗手上的傷,她睡熟了,這麽點動靜都沒把她驚醒,等到上完藥,她仍保持着手裏握着東西的姿勢。
顧明淵頓然,随即踱出門,須臾雪茗手捧着一個木雕小人進來,輕輕放進她握空的手裏。
沈清煙這一覺睡到後半夜才醒,醒來的時候雪茗守着她,她手裏還有個小人,眼睛鼻子嘴巴都像極了她的姨娘,還跟她笑,她卻沒忍住哭了兩聲,随後也沖小人兒笑了一下,喊她一聲姨娘,沒有回應,她的難過似乎也真的減輕了。
雪茗用帕子擦幹她臉上的眼淚,聽她小聲問,“我的玉珏呢?”
“玉珏小公爺讓人去修了,過兩天就能恢複原樣,小的再給您打根絡子挂腰上,”雪茗道,轉而告訴她,“這木雕小人也是小公爺給的。”
沈清煙知道玉珏沒丢還能回來,又得了這個小人,心底對顧明淵更添了感激,她姨娘說顧明淵是她的貴人,姨娘現在不在了,顧明淵對她好像比之前好一點。
她要聽姨娘的話,好好兒的跟着顧明淵。
——
慶俞将沈清煙送回了學舍,這會子天還沒亮,沈清煙抱着姨娘的小人躺在床上,将要沉入睡時,忽覺一陣熱流湧出。
她一下從床上爬起來,忙手忙腳的找月事帶系身上。
外間旺泉聽見裏邊兒響動,下了榻走到裏間門前,鬼使神差的一擡手将門推開。
入目就見沈清煙神色慌張的往床上爬,她睡覺後散着頭發,濃黑墨發順着細腰滑落,那兩只白生生漂亮的足一下鑽進被褥裏,她故作鎮定,冷着臉道,“我沒叫你!你出去!”
旺泉盯着那張哭過後異常糜豔嬌柔的臉,咽着口水,腳步沒動,與她憨笑。
“少爺是不是一個人睡怕黑,小的陪您睡吧。”
作者有話說:
淵爹:我這一身技術終于有用武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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