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1)
她的聲線細而無力, 喊出來時有剎那帶着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渴求,渴求着顧明淵會低頭哄她。
可她只看到他立着不動,她甚至看不清他的神情, 是鄙夷還是衿冷。
無論哪一種, 此刻她都承受不住。
她腳步錯亂的繞過他跑了出去,沒入黑夜裏, 沉淪其中再也救不上來。
顧明淵傾身坐到桌前, 搭在桌上的手背青筋暴起,須臾手腕上的撚珠斷開,落下來碎了一地珠子。
良晌, 慶俞捧着燈進來,小心放書桌上, 燈火一亮, 就見地上摔壞的燭臺還有玉珠。
方才兩人在書房裏吵, 沈清煙跑出去, 院裏人都看着, 大抵也猜的出, 顧明淵正在氣頭上。
慶俞跟在顧明淵的身邊時間最長,也最了解顧明淵, 顧明淵自做了沈清煙的先生以來,屬實用心, 每晚親授功課不說,沈清煙遇到的麻煩事也都是他來解決,就是為人父母也不過如此了。
顧明淵看着淡然,這心底對沈清煙卻是極重視, 比他那幾個庶弟都重視。
慶俞遲疑着道, “小公爺, 沈六公子過來時臉上腫的厲害,瞧着是在府裏吃了教訓,他那個書僮想碰他,叫小的打了一頓送回去了。”
顧明淵眼半垂,一聲不吭。
慶俞便有點摸不準他的态度了,試探着道,“要不小的去學舍看看……”
“不必管他,”顧明淵起來踱走。
慶俞心下一跳,主子這是真不打算管沈六公子了。
慶俞不免替沈清煙捏了把汗,以顧明淵的心性,沈清煙若以後想回頭,只怕有一番苦頭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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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煙失魂落魄的回了學舍,這會子是晚間休息,其他屋子偶爾聽到人聲,學生們串門玩兒,有些還結伴去校場打熬筋骨。
只她一人孤零零的呆在屋裏,太寂寞了,沒有人?????陪着她,以後每一天每一夜,她都要這麽熬過來。
她抱着腿靠在床角,手裏是姨娘的小人,小人是顧明淵給她的,她應該扔了,可扔了她就什麽也沒有了,那個還在修補的玉珏,她也拿不到手裏了。
她把顧明淵徹底得罪盡,他不會再理她了。
沈清煙頭埋在腿膝,低低的抽泣着,如果他有一點心,他只要說一句好話,她都不會這樣難受。
屋門忽被敲了一下,沈清煙猛地一怔,先猜的是會不會顧明淵派人來尋她,她當即生出點點喜悅,心想着顧明淵前頭那麽過分,她肯定不能這麽快就原諒她,等去了靜水居,必須要顧明淵開口說自己做的不應當,她才願意再喊他表兄。
她揩揩臉上的淚,用很沉悶的語氣問,“誰?”
屋外傳來林逸景柔和的嗓聲,“沈六公子睡了嗎?”
不是顧明淵的人。
沈清煙免不得失落,她将姨娘小人輕輕塞進枕頭底下,下床後趿着鞋出來,開了門就見林逸景手裏拎着一個油紙包,腼腆的沖她笑道,“我在家中帶了些蜜糕和時興果子,沈六公子留着做零嘴吃吧。”
他把油紙包塞給沈清煙,立刻就要走。
沉甸甸的一包東西,沈清煙嗅到了食物的香氣,方覺得餓了,連肚子都咕咕叫起來,她叫住林逸景,“逸景,你進來坐坐吧。”
林逸景一讪,倒也沒推拒,轉步要進門。
那往前的學舍忽的開了門,走出來荀琮和趙澤秀兩人,他們望過來,視線定在沈清煙身上,沈清煙一個人在屋裏不講究,還穿着青衿,只是鬓發有一些亂,衣衫也有皺痕,眼眶暈着緋,面頰粉秀白皙,在昏黃的燈籠下,給她鍍上了一層光影。
仿似花草成精的妖魅。
漂亮的不像男人。
沈清煙現在沒了顧明淵做靠山,見着這兩人發怵,唯恐他們過來欺負他,忙跟林逸景道,“你快進來。”
林逸景奧奧兩聲,和那兩人笑了笑,便兀自到她房裏,她忙把門拴上才松了一口氣。
門外,趙澤秀問荀琮,“他們在屋裏會幹什麽?”
荀琮登時皺眉,側開臉,“我怎麽會知道?”
趙澤秀啧了啧嘴,“這沈六勾三搭四,也不知小公爺知道了會作何感想?當真是男人堆裏的妖精。”
他停了停,忽有一猜測,“荀琮,他莫不是女人?男人能長出那種臉?”
荀琮眉頭一跳,黑着臉跑沈清煙住的屋前,竟想伸腳踹門,他倒要看看,這賤東西在裏面如何勾引男人!
趙澤秀急忙拉住他,拿眼神給他示意,繞到窗戶邊,透過窗紗往裏看,就見那兩人規規矩矩坐在桌上,并沒像他們想的那樣幹出什麽下作事。
荀琮一轉身,施施然的走了。
屋內,林逸景納悶的問沈清煙,“沈六公子怕荀二公子和趙二公子?”
沈清煙悶悶的唔一聲,“我也不知哪裏招惹了他們,自進了族塾,他們就專盯着我欺負。”
林逸景驚訝道,“您是小公爺的學生,他們連小公爺面子也不給?”
沈清煙聽着這話更加難過,“現在不是了。”
林逸景一愣,瞧她臉色不好,沒問什麽,也嘆了一聲,“沈六公子這一說,我倒是明白的,自我進這族塾,同窗雖看在國公爺的面上對我都很客氣,可私下也沒人願跟我結識,也就是沈六公子不嫌棄我出身卑微。”
沈清煙叫他安慰的心裏舒服了些,顧明淵不許她跟林逸景接觸,她不知道緣由,但她這些時日和林逸景相處,林逸景性子柔善,待人誠懇,不像是什麽壞人。
林逸景往四周看了一圈,沒見着沈清煙的書僮,問道,“沈六公子的書僮呢?”
沈清煙拉着臉,“那狗東西犯了事兒,打走了。”
“沈六公子身邊總不能缺着伺候的人,”他站起身,眼看床褥淩亂,地上也有灰塵,便利索的收拾起來。
沈清煙不好意思道,“這種事怎麽能讓逸景你做?快放下吧,說不準過幾日我父親就會送新的書僮來了。”
也沒準,她父親徹底把她扔在這裏,讓她自生自滅。
林逸景一面打掃,一面笑着道,“不礙事,我在家中也常幫着母親做這些雜活。”
沈清煙知道他家境普通,可能家中也沒有奴仆,這些粗活确實要他自己做。
林逸景手腳麻利,很快做完這些事,還給她燒了熱水,待做完這些,還與她道,“沈六公子若不嫌我進出您的屋子,在您書僮來之前,您屋裏這些雜活,我都幫襯着您做。”
沈清煙這個小少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能有這麽個熱心腸的人來幫她,她委實打心底感激,“不嫌的,我還得謝謝逸景。”
林逸景眼中劃過一絲光,笑的越發溫良。
沈清煙覺着不能白讓他做活,便跑裏間翻找出她的錢袋子,往他手裏塞了一錠銀子,笑道,“逸景,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收下。”
林逸景眼睛自她的錢袋子掃過,笑着收下了銀子,面上憨态可掬,頗顯窘迫。
沈清煙拍拍他肩膀,跟他哥兒倆好般,“逸景,你別叫我沈六公子了,叫我的名兒吧。”
林逸景嗯了聲,很拘禮的喊她清煙。
沈清煙沖他露出燦爛笑容,看的他滞住,随即他也報之微笑。
沈清煙笑着笑着又有點兒愁,“表兄不教我,我的功課以後難做了,周塾師回頭定又逮着我訓。”
“那以後我教你,只是……我比不得小公爺才高八鬥,”林逸景像怕被她拒絕,很羞澀的看着她。
沈清煙欣喜道,“逸景何必妄自菲薄,他才不如你呢!”
她剛在顧明淵那裏碰了壁,現下對顧明淵是滿腹牢騷,顧明淵讓她離林逸景遠點兒,人林逸景卻對顧明淵甚是尊崇,高下立見。
得虧她沒聽顧明淵的話,跟這樣謙遜懂禮的人斷交。
兩人又閑話的一會子,林逸景才告辭,沈清煙舒舒服服睡到床上,和姨娘的小人頭抵着頭,喃喃道,“姨娘,表兄不要我,我也不要他。”
她結交了朋友,以後可以有朋友陪伴。
她沒什麽可怕的。
她悠悠的睡進了夢裏。
有林逸景相伴,沈清煙每日裏功課都能好好兒做完,瑣事上也有林逸景幫着打理,她仍過的自在。
只是這段時日發生了一件小事,沈清煙的錢袋子丢了。
沈清煙沒了錢袋子,旁的倒不打緊,就是那些筆墨紙硯終歸要花錢買,她又拉不下臉找顧明淵,更不可能去求她父親,便只能省着用,一張紙正反面都要用,墨也兌水。
可把她苦壞了。
錢袋子丢了也就罷了,這後頭她屋裏時不時丢東西,什麽墜飾挂件兒,一樣一樣兒的不見了,沈清煙疑心自己屋裏進了賊,把這事兒跟林逸景說了,林逸景便幫着她大半夜蹲在屋門前不睡覺,兩人熬了一宿,都沒抓到人。
隔日頂着黑眼圈進學堂,招來荀琮等人異樣的眼光,沈清煙沒功夫注意到他們,今兒是顧明淵的課,這還是他們大吵一架之後見的第一次。
顧明淵仍如平常一樣授課,沈清煙蔫蔫的趴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打着瞌睡,她變得愈加懶散堕落,窗外的光線落在她臉上,膚色瑩白姣豔,卷翹長睫清淺的顫着,眼睑下覆了一片影,也許是故意這般作态要氣他,也許她夜裏不睡。
他收回了視線,任她這般混賬下去。
下學後,他出了學堂往後堂去了。
若是以前,沈清煙一定會屁颠兒屁颠兒的跟在他後頭,等他給自己講授功課,還能吃零嘴,若是累了,便在後堂的隔間裏睡覺,舒坦的仿佛是在自己家裏。
現在都沒了。
沈清煙凝視着他的背影,他依然清貴如高山,她只配仰望。
沈清煙攥緊手,垂着頭慢慢收書,學堂裏的學生們都走了,她才往出走,林逸景等在外頭,瞧她來了,才和她并肩回學舍。
慶俞剛好過來拿顧明淵落下的書,就見他們兩個形影不離的在小道上走。
慶俞轉頭回去,稍稍跟顧明淵提了一下,只可惜顧明淵卻像聽不見一般,沐浴更衣後便回府了。
這頭沈清煙跟林逸景走回學舍後,沈清煙終究沒忍住,躲裏間偷偷哭。
林逸景在外面敲門道,“清煙,你我是好友,你哭成這樣,我實在于心難安。”
沈清煙将門打開,放他進來,林逸景看她滿臉淚,取了帕子讓她擦臉。
沈清煙為他的溫柔所感動,小聲道謝,用帕子擦幹淨臉,愣愣的發着呆。
“清煙要是心底在意小公爺,何不再去找他?”林逸景道。
沈清煙搖搖頭,“我不想找他。”
是他先不要她的。
林逸景一臉糾結,讪讪問道,“清煙,你和小公爺到底為的什麽事兒鬧成這樣?”
沈清煙一時沉默,旋即忿忿的看着他,“他不許我跟你來往。”
林逸景驚訝的啊了聲,霎時咳一聲,眼睛往開着窗戶看了看,不?????見有人偷聽,便過去把窗戶關了,才坐回去,手揣着袖子道,“小公爺連你交什麽朋友也管着,這哪是先生做的事?”
沈清煙低低道,“他根本不想給我做先生,我才和他鬧翻了的。”
林逸景眨了眨眼,像是松了口氣,往她削薄的肩上拍一下,面上是真心實意,“清煙,你今日不說這個,我斷不會在你面前說起小公爺,他是國公爺最看重的嫡長子,別說英國公府了,就是放眼整個燕京城,也挑不出比他更出衆的王公貴勳。”
沈清煙也認同他說的,顧明淵太耀眼了,她站在他身邊,便會自慚形穢。
林逸景看着她笑,“可這也只是外人見到的表象。”
沈清煙一呆。
“我姑母被國公爺納進了後院,我有幸常來英國公府探望,姑母疼我,常留我在院裏小住,我那時年紀小,姑母交代我,見着小公爺要避開,我沒記在心上,後來我在英國公府的萬香園裏和小公爺碰上。”
林逸景忽然抖了一下,告訴她,“小公爺當時想帶我回他的院子,被我姑母及時趕到,我才僥幸沒出事。”
沈清煙呆呆道,“回他的院子能出什麽事兒?”
林逸景苦笑,“顧二爺什麽德行你該是知道的,他們是兄弟,表面裝的再正直,骨子裏流着一樣的血。”
沈清煙瞪大眼,直說着不可能,“我在表兄跟前這麽長時間,表兄都不曾對我動過手腳,他跟顧二爺絕不是一類人。”
林逸景道,“清煙,你畢竟是永康伯的兒子,我只是個普通人。”
沈清煙張了張唇,顧明淵什麽樣,她見過的,顧明祯想欺辱她,顧明淵都為她罰了顧明祯,她跟顧明淵獨處時,都是她主動親近他,還被他避嫌,她是不信這話的。
林逸景又道,“像清煙這樣的俊俏,又是大家公子,他只要不是蠢物,必定盼着你主動送上門,到時候也能說是你情我願,怪不到他頭上,他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小公爺,若清煙叫他得手,說不定也會被傳成一廂情願。”
沈清煙直皺着眉,“你是說他想跟我像夫妻那樣?”
“像他那等身份的人,不過是好玩脔寵罷了,清煙若真着了他的道兒,只怕以後也是沒名沒分的跟着他,”林逸景微翹了點唇道。
沈清煙眉頭皺的更深,還是堅持着,“他不是那樣的人。”
林逸景輕笑,“清煙不信是正常的,你父親斷不會讓你落到那種境地,你以後也要襲爵,倒是我多慮了。”
他提到沈宿,沈清煙又是一陣恨卻頹唐道,“我應是襲不了爵位的。”
林逸景不解道,“永康伯只有你一個兒子,這爵位不給你他給誰?”
沈清煙默了默,便将在家中發生的一切都告與了他。
“我姨娘屍骨未寒,父親也讓我滾,現如今,我不過是得過且過罷了。”
林逸景唉了聲,安慰她兩句,便帶她一起做功課。
——
顧明淵這邊回了靜水居,他從署衙帶了些不重要的公務回來處理,這麽小半日便過去了,下午時,掃墨捧着一只紅漆木匣子進門。
“小公爺,玉珏做出來了。”
顧明淵放下手中的毛筆,接過匣子打開來,裏頭正躺着一塊用岫山玉石打磨出來的玉珏,色澤樣式都比對着沈清煙的那塊玉珏做出來的,幾乎一模一樣。
只除了玉珏中藏着的熙字。
顧明淵将玉珏放回匣中,推給他,“讓雪茗帶去給他。”
掃墨便知這是他最後的心軟了,雪茗和玉珏都送還給沈清煙,以後就是劃清界限了。
掃墨帶着匣子下去。
還未有一盞茶功夫,他又快速回來,這回不是他一人,而是雪茗被人壓了進來,随之而來的還有一塊形狀古怪的小布。
掃墨附耳跟他小聲嘀咕着什麽。
雪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她屬實倒黴,沈清煙放在她這裏的月事帶,她都是夜裏悄悄打水來洗,就是曬也偷摸着爬到樹梢上曬,一連多日都不曾被人發現到。
可沈清煙自那日跟顧明淵吵過後就不來靜水居了,剩的一個換洗的月事帶沒被帶走,就只能放在她這裏,她藏在箱子裏,原也不怕被人發現,可哪能料到,這英國公府和一般的人家不同,隔半年要在底下下人裏摸排一遍,就防止出現偷到主家財物的奴才。
月事帶就這麽被查了出來。
顧明淵揮手讓其他人下去,低眸看着雪茗,這個小書僮身形瘦小,身量也不高,相貌清秀,倒是随了她的主子,都是長相肖女的少年。
那塊水粉棉布捏在他手中,是很柔軟綿順的觸感,夾雜着一股若有似無的熟悉香氣,他曾在沈清煙身上聞到過。
不用顧明淵問,雪茗紅着臉道,“小的結過親,有個叫小紅的未婚娘子,小的私下和她見面時,她給了小的這塊布。”
信了便是真,不信便是假。
有沒有小紅這個人已經不重要了。
這一日靜水居內有諸多猜測,大都懷疑着雪茗是女人,只是這份懷疑到雪茗沒事兒人一樣被放出來就停了,慶俞帶着她跟院裏的小厮們吃了一回酒,之後都知曉了她有個叫小紅的相好,頗讓小厮們豔羨。
這陣風聲便就過去了,雪茗仍留在靜水居,只是把她分撥到廚房讓她打下手,鮮少再在院子裏活動,這事兒慢慢就銷聲匿跡,院裏的下人誰也沒懷疑到沈清煙頭上。
黃昏時,顧明淵坐馬車去了趟永康伯府。
這是他第二次入永康伯府,沈宿熱情依舊,連谄媚的嘴臉都沒變過。
“顧大人屈尊降貴過來,可是犬子又犯了什麽錯?”
沈宿揣摩着顧明淵的神态舉止,從他臉上瞧不出任何喜怒,但沈清煙前邊兒開罪過顧明淵,有過先例,她又才剛在家中惹出過亂子,沈宿唯恐她又對顧明淵不敬,陡時肅穆着臉來。
“那個兔崽子如今大了,越發的不知體統,他若沖撞了大人,下官一定将他扒層皮給大人出氣。”
看他認真的樣子,沈清煙這個兒子應是不重要的,如有必要,随時能推出來作為他官途的墊腳石,生死不論,男女不論,有這樣的父親,沈清煙是女人,逃不過被送,是男人,也只是光耀門楣的傀儡。
顧明淵輕微的抿直薄唇,良晌道,“月末那次,貴公子從府上回族塾,臉被打腫了。”
原來他是來問這個的。
沈宿心下是感慨,他這笨兒子竟能得小公爺如此厚愛,又是一陣高興,有顧明淵在,他這兒子仕途不愁了。
他這時就恨自己沒多個女兒出來,他的嫡女早早嫁了人,歲數上比小公爺大一些,若有個跟沈清煙一般大的姑娘,他定要想法子讓她攀上小公爺,到時他們永康伯府豈不是水漲船高。
他回過神,跟顧明淵尴尬道,“這小混賬的姨娘剛沒了,拿下官後院裏剛懷孕的姨娘撒氣,撞掉了那姨娘的孩子,我一時氣急,才打了他。”
他似怕顧明淵不悅,又補着話兒,“下官只這一個兒子,自來是當寶貝疙瘩疼,哪兒舍得傷他,要不是他太不懂事,下官也沒可能打他。”
顧明淵靜靜聽他說完,回想起那日慶俞從城外回來時說過的話,屍首腹部隆起,是懷着孕的,哪家都有內宅鬥争,像沈清煙這樣的人,遇見個心眼毒的,便能治死她。
他站起了身,道,“貴公子的書僮若沒挑好,我這裏倒是有合适的小厮侍奉他,沈伯爺不用往族塾送人了。”
自那胡姨娘落胎後,常常在沈宿耳邊吹枕頭風,沈宿對她還在興頭上,自然而然的就把沈清煙忽視了,書僮到現在還沒送去族塾,到底是不上心。
沈宿聽他說起這個,有點抹不開臉,忖度着那胡姨娘過分恃寵而驕了,以後還是冷落了好,沒得傳出去倒顯得他是貪色之徒,終究會有礙他的顏面,仕途也容易被打擊。
他連忙道着好,擦着汗把顧明淵送出府去。
——
沈清煙這裏倒也不平靜,她屋裏的東西還是在丢,直到顧明淵送她的那塊紫石硯不見了,她終于忍不了這口氣,決定要去跟周塾師把這事兒說了,周塾師為人板正,斷不會因她開罪了顧明淵,便任由她丢東西。
她把這事兒跟林逸景說了,林逸景也頗為認同,但他建議沈清煙列個失物單子,到時給周塾師看一目了然。
沈清煙深以為然,晚間空閑了,便将近日不見了的東西悉數寫在紙上,足足缺了二十來件,都是她身上比較值錢的飾物,就連她的平安長命金鎖都被偷了。
沈清煙越想越氣,這賊可真會偷,逮着她薅!到時候要是抓住了,她定要打一頓出氣!
她這般想着心裏稍微舒坦些,疊好紙張夾在書裏,她才伸着懶腰解衣裳,才脫了外衫挂到衣架上,再一轉頭,就見那枕頭下面壓着本書。
她從來不在床上看書,這書怎?????的跑床上去的?
沈清煙爬床上,從枕頭底下抽出那本書,書封上面寫着風月記。
她好像沒有哪本書叫這名兒啊。
她翻開書頁,卻見那書裏都是畫,男男女女肢體糾纏。
沈清煙看着便覺臉紅,又忍不住好奇,趴在床邊,一頁一頁的翻看,看過後,心裏大概知道這不是正經的書,她滾燙着臉,忙下地去拿燭燈,要将書燒了。
她剛拿起書,裏間隔門驟然被撞開,周塾師怒氣沖沖過來,一把奪過她手裏的書,翻開一觀,登時氣炸了。
“我當真是看錯你了!小小年紀不學好,把這種下作爛書帶進了學舍,你把這讀書的地方當成了什麽!”
沈清煙膽顫心驚,連忙擺手道,“周塾師,這書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它怎麽跑到我床上,我看到了就想把它燒了,我沒不學好。”
周塾師叫她氣青了臉,“我原看你年紀小,愛玩愛鬧都不忍心重罰你,只盼着你大一些,懂事了往正道兒走,如今看來,你這是打小就長歪了!”
窗外其他學生聽見動靜,都跑來看熱鬧。
周塾師還虎着臉道,“這族塾是不能留你了,再讓你待下去,只怕那些學生也得跟着你學壞!”
沈清煙心神一震,周塾師是要趕她回家,因為這種事回了家她還有什麽活頭?只怕父親不打死她,也要将她像她姨娘那樣,丢出城外喂狼。
沈清煙連連求他,“周塾師這真不是我的書,求您別趕我回家。”
她咽着聲,眼淚汪汪的,只差跪下來。
周塾師卻是強硬道,“你別求我,讓你讀聖賢書,你卻滿肚子男盜女娼!你既然整日裏都想着這些,不如早早回家,讓你父親給你訂親娶妻,也別往官場上鑽了!”
他說罷,完全不給沈清煙辯解,轉身往出走。
沈清煙便知他這是鐵了心要趕她出族塾,她倏然跌坐到凳子上,正想捂着臉痛哭,卻聽那窗外有學生在奚落她。
“早聽說小公爺已不是他的先生了,家裏父親也與他離了心,這要是回去了,還有什麽好下場?”
沈清煙心裏一咯噔,這些話她只和林逸景說過,他們是怎麽知曉的?
“他長那樣,他父親可舍不得讓他死,沒準為了升官兒,把他送人,多好的買賣。”
“我要是他,就去求小公爺,好歹也做過他的先生,既然都要獻身,還不如獻給小公爺。”
沈清煙怔神着。
那些學生慢慢散去,沈清煙從地上爬起來,想去關窗,乍然見荀琮沒走,一臉陰晴不定的盯着她,她心裏一慌,怕他趁機落井下石,匆忙将窗戶拴上,整個人如卸了勁般倒在床上。
到了天亮,她就要被趕回家。
她真的無路可走了。
她想到了顧明淵,她跟他吵過後,她再也沒去找他,他的小厮也沒有再來過學舍。
她以為不靠着他,她也不會差到哪兒去,現如今,她差的要被趕出學堂,回府還要被父親打罵。
除了求他,她還能求誰?
沈清煙昏昏然睡了過去。
翌日晨起,周塾師的小童來監督她收拾行李,小童催着她出族塾,經過林逸景的屋子時,林逸景正趕着去學堂,與她遇到,竟像是不認識她一般,錯開眼神,直接走了。
沈清煙一下僵住,在學堂裏,林逸景和她這般要好,教她做功課,替她收拾屋子,他們好的像親兄弟一樣,如今她出事,他竟然不認她!
沈清煙咬緊牙,顧明淵不讓她跟林逸景來往,原是對的,只她瞎了眼,錯把魚目當珍珠,還跟顧明淵斷了關系。
她垂頭喪氣的走出了學舍。
這廂趙澤秀與荀琮兩人也從屋裏出來,目視着她走遠,趙澤秀笑道,“沈六就是想破天也想不到,是林逸景去跟周塾師告發的他。”
“偷藏春宮圖,誰能料到沈六這樣兒的還會想女人。”
荀琮收回眼,嗤的一聲,“他也配想女人,女人能看得上他?”
——
沈清煙出了族塾,身後大門砰的關上,她站在栀子花巷內,一眼望到頭,目之所及,英國公府如龐然大物壓的她喘不過氣。
她拖着步子往巷子深處走,挑了處角落縮成一團,從早上等到午時,也沒見顧明淵回來,直到了下午,天快黑時,她餓得頭暈眼花,才見着一輛馬車,慢悠悠駛進來。
馬車的頂蓋上有挂牌,落着顧字,車板上坐着慶俞和馬夫,慶俞眼尖,瞧見她小小的蹲在地上,臉發白,整個人顫顫巍巍的。
慶俞忙轉頭沖車裏道,“小公爺,沈六公子在巷子裏,您要見他嗎?”
馬車裏很安寂,随後拉開一點車門,慶俞探身進馬車裏。
沈清煙忐忑不安的看着馬車。
慶俞再出來,目光裏帶着點兒同情,他從馬車上跳下去,提着燈籠站到一旁,馬車從側門進了英國公府。
沈清煙背着包裹小步挪到慶俞身邊,喊他,“慶俞小哥,表兄願意見我嗎?”
慶俞對她笑了笑,伸手接過她的包裹,轉話道,“沈六公子等多長時間了?肚子餓不餓?”
沈清煙便當是顧明淵願意見她了,跟他說自己在這裏等了一天,肚子早餓了。
慶俞看着她就更加同情了,領着她進靜水居,沒讓她進書房,把她帶去了茶廳。
茶廳是顧明淵接待客人的地方,多數時候,沈清煙不慣到這裏,因着太過冷清客套。
但沈清煙這次是來求顧明淵的,她乖乖的坐着。
不過一會兒,下人送來飯菜。
沈清煙端起碗來吃着,頗有幾分狼吞虎咽,待到肚子吃飽,打了幾聲嗝,又有丫鬟送上濃茶讓她漱口。
她急着見顧明淵,漱好口後,讓丫鬟帶她去見顧明淵。
誰知丫鬟卻笑道,“您用完膳後,會有馬車送你回家。”
言下之意,顧明淵不會見她。
沈清煙眼眶一熱,“我要見他!”
她小跑着出來,迎面是掃墨,掃墨攔住她道,“沈六公子,小公爺命小的來送您回永康伯府。”
沈清煙無促道,“我不想回家,我想見表兄,掃墨小哥,你帶我去見表兄好不好?”
掃墨撓撓頭,為難道,“不是小的不帶您去,是小公爺說,直接送您走。”
沈清煙直癟唇,她今兒一定要見到顧明淵!
她忙推開掃墨,朝顧明淵的書房跑去,不等那守門小厮反應,将門推開,卻不見人,小厮跟她熟了,偷偷給她打眼色,示意顧明淵在屋裏。
沈清煙便急慌慌的推開屋門跑進來,屋裏熏着香,她一進門就聞見,還是她第一次進來聞到的甘松香,一如顧明淵這個人,香的淺淡而清冷。
沈清煙發呆了會兒,才鼓足勇氣往裏頭走,剛跨過門檻,就見顧明淵披散着濕發從盥室裏出來,他的頭發一直梳的整齊,平日裏戴着發冠,身形筆直,極冷肅貴氣,現下穿着一件竹葉青大襟寬袖長袍,墨發垂散,行走時從容淡然,竟有谪仙之感。
顧明淵看到她微愣,慢慢轉身,踱到那張雕花鎏金書桌前,提筆在紙上畫着什麽。
沈清煙朝他走近,止在一步遠,眼眸注視着他的側臉,緊張的手心出汗。
“表兄,我不該不聽你的話與林逸景結交,我錯了。”
顧明淵置若罔聞,手裏的筆未停,走筆如行雲流水,墨跡在紙上鋪開,漸漸連成一副圖,一個個骷髅躍然紙上,它們的手腳被繩線操控,猶如傀儡般跳着畸形的舞姿,在它們的身後,安然盤坐着一個面相祥和的和尚,他的手裏握着那些繩線,卻能拈花一笑。
這不是一天能畫成的,他應該畫了很久,至今日成畫。
沈清煙沒有空閑欣賞這畫,她一心只想能跟顧明淵再回到以前,“表兄,我真的錯了。”
顧明淵的筆尖點了朱砂,在和尚的唇上描摹,和尚便顯出一股妖異感。
他收了筆,并不理會沈清煙的認錯。
沈清煙心裏發慌,“表兄,你、你原諒我……”
顧明淵開始收畫,将那幅畫卷起來,再伸手推開窗,遞給了掃墨,“燒了。”
窗戶啪嗒關上。
沈清煙雖疑惑,好好的一幅畫,他幹嘛扔了,但這是他的畫,他想怎麽處置是他的事,她無權過問。
顧明淵這時正眼看着她,沒言語。
沈清煙被那目光看的有點難堪,她還是求着他,“表兄,你原諒我,我以後都不忤逆你了。”
可是在她說完後,她瞧見顧明淵翹起了唇角,露出一個諷刺至極的笑容。
他說,“你有什麽值得我原諒的。”
她沒有什麽值得他原諒的,愚笨呆蠢、識人不清,她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出類拔萃的才學,她之于他,不過是個累贅。
如今這個累贅得以卸下,他又怎會再願意背起。
沈清煙僵立在原地,等到他踱步進裏間,外頭有焦味飄進。
沈清煙恍恍惚惚的走出來,掃墨蹲在廊下,那幅畫被扔進火盆燒着,慢慢被火焰吞噬盡。
掃墨拍拍手起身,對她笑?????道,“沈六公子可是要回府了?小的送您。”
他忙叫人去備馬車。
沈清煙很清楚回府的後果是什麽,她會被父親辱罵責罰,她會被府中上下所有人嘲笑,她的名聲因那本不是她的書毀盡,父親不會讓一個丢他臉面的人承襲爵位,她将成為一個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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