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幫幫

“……這是前世修來的天緣奇遇, 姻緣石上刻了名字的佳偶,兩位一定能白首不渝,鴻案相莊,兒孫滿堂, 永生永世不分離……”

長沣先生一見那“雲”字就記起曾來解夢的那位貴客, 那次之後他細想, 除了皇室誰敢亂寫皇姓?哎,其實他想不想得起來并不重要,面對皇姓,不管對方要測什麽, 他都只能說好話。

敢說一句不好, 說不準馬上就有官兵将他捉了去。冒犯皇室,可是要殺頭的。

銀錢哪裏有性命重要!

虞秋咬緊牙根:“先生方才可不是這麽說的……”

“萬物相滅相生,此長彼消。這位公子命格好,能将小姐的克夫命給壓下去。兩位實乃世間罕見的檀郎謝女、珠聯璧合……”

虞秋銀牙都快咬碎了,永生永世不分離?她從來沒聽過這麽毒的詛咒。

神棍,退錢!

“兩位還有什麽要問的?”長沣先生恭謹道。

雲珩用眼神詢問虞秋, 虞秋繃着臉,“沒了。”

長沣先生松了口氣,急忙将雲珩寫下的那個“雲”字卷起來塞進他手中, 躬着腰道:“兩位走好,走好。”

可別再來了, 賺錢真難。

而雲珩越看虞秋板着的臉越覺得有意思,故意問她:“阿秋可信先生的話?”

虞秋心口憋着氣,含糊道:“……信不信全看個人……”繼而轉移話題, “回馬車上去吧, 別讓人沖撞了殿下。”

第一個計劃潰敗, 她心中氣惱,再上馬車時故意假裝沒看見雲珩伸出來的手,去扶一邊的丫鬟,丫鬟愣了下,趕忙上前來。

雲珩不介意,笑着退到一旁,讓出位置方便丫鬟照顧她。

本來一切好好的,就在虞秋将要踏上馬車時,丫鬟忽地痛呼一聲收回手,虞秋手底下一空,重心失衡,身子歪着就要從馬車上跌下。

太子府的馬車那麽高,從上面跌下來,她怕是要鼻青臉腫。一定會很疼,也好丢臉啊!

虞秋驚懼地閉上了眼,墜落感使她失聲,可就在一瞬間,她手臂和腰身忽地被人抓住,動手的人力氣很大,直接将她身子向着另一邊拽去。

淡雅清香盈滿口鼻,然後虞秋撞入了一個堅硬的胸膛。

意識到自己并未摔在地上,虞秋後怕地緩緩睜眼。眼前是放大了的金線竹葉衣襟,衣襟口有一塊裸露出來,夢中那一幕再次沖擊着虞秋大腦,她不敢細看,只覺得貼着的胸膛燙人一樣讓她渾身不得勁。

虞秋臉上滾燙,視線漂移,接着看見了如鷹喙般的喉結,侵略感極強地上下滾動着。

“可有撞到?”

與雲珩的聲音一起傳來的,還有掌下胸膛的震動,虞秋心頭一驚,本能地擡頭,正巧雲珩低頭看她,“咚”的一聲,虞秋的額頭不偏不倚撞在了雲珩下颌骨上。

痛得虞秋眼淚都快冒出來了。

雲珩松開扣在她腰上的手,扶住她雙臂,略微後退讓她自己站穩,然後看向一旁的丫鬟。

幾個丫鬟連忙認錯,上前圍住虞秋,“小姐,可是磕着哪兒了?”

虞秋捂着額頭,好一會兒沒能說出話。

其實她還挺慶幸撞到了額頭的,不然怎麽面對那尴尬的場景?

哎,明明目的是退親,結果才出府門就抱到了一起,還是在大庭廣衆之下,沒臉見人了。

虞秋窘迫得無地自容,捂着額頭的手緩緩往下,不去管撞紅了的額頭,反倒把通紅的臉擋嚴實了。

“沒事,先、先上馬車……”

虞秋根本不敢往四周看,現在只想快些躲到車廂裏去,所以當雲珩再一次伸手扶她時,她想都沒想就搭了上去。

男女力氣差別很大,她都沒怎麽扶車門,雲珩一只手就将她托了上去。

虞秋思維發散,忍不住想道:文人外表下藏着一身腱子肉,難怪力氣這麽大。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她懊惱地又一次念起心經。

兩人重新坐回去,車簾一放,除了雲珩再也沒有別人能看見虞秋了。她因為這半封閉的空間拘束,難堪地低着頭,嗡聲道:“方才多謝太子了……”

沒得到雲珩的回應,虞秋以為是自己聲音太小了,重複了一遍。

“你們府上的下人犯了錯,如何處置?”

虞秋疑惑地擡起頭,發現雲珩根本就沒看她,而是透過紗窗看向外面随行的丫鬟,“什麽錯?”

雲珩轉回來看她,兩人視線接觸,虞秋臉上一熱,趕緊避開。

她心中亂,想也沒想就直接答了,“府中下人都是伺候了好多年的,不會犯大錯,要罰也就是罰一點月錢。”

“不會犯大錯?”雲珩輕聲重複着,而後又問,“她叫什麽?”

“綠衣裳那個。”他略微後移将左側窗口讓出,方便虞秋去看。

馬車行駛在街道上,怕沖撞行人,走得很慢。虞秋稍傾身從雲珩那側窗口向外看,看見兩個丫鬟緊跟在馬車旁。

“叫彩岚。”虞秋确定了人就退了回來,規規矩矩坐好。

“小姐你喊我?有什麽事?”她那一聲靠近窗口,被外面的彩岚聽見了。

“沒事,你聽錯了。”虞秋道。

她不明白雲珩為什麽忽然問起彩岚,況且彩岚并未沒犯錯,方才差點摔着她的丫鬟另有其人。

雲珩擡手将左側小窗掩上,光線倏暗,街面上的嘈雜聲音随之低了幾分,然後他向着虞秋傾身。

突然晦暗的環境中,虞秋只是一眨眼,雲珩已經貼近她,英俊的面龐就隔着幾寸距離,以至于她鬓邊碎發被從另一側半開着的小窗吹進來的風拂動,飛舞到了雲珩面頰上。

虞秋下意識往後退,她退一點,雲珩便往前一點。直到後背抵上了車壁,虞秋退無可退,呼吸不安地加快。

幾束日光從小窗透過紗簾照進來,外面人聲鼎沸,虞秋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緊張得不敢呼吸。

他若是再靠近,是不是應該叫出聲?可這是大街上,會被人知曉,而且兩人已經被賜了婚,她反抗是會得罪雲珩的,這是太子。

夢裏明明說好了只是先請賜婚,等見了面會問清心意,明明說好若是她不答應,就去請皇帝退婚的,他怎麽出爾反爾?

可就算他說話不作數也沒有人知曉,沒有人能指責他,因為那是夢裏說的,只有他們兩人知道。

而且聖旨已經下了,他征求自己的意見是他品性好、尊重自己。不征求,那她也沒理由怪罪,因為那是皇命。

皇命不可違,虞秋沒有一點法子。

她越想越害怕,被貼上來的雲珩吓得顫抖,眼眸濕漉漉的,縮着肩膀一動也不敢動。

雲珩覺得她像一只被吓傻了的兔子,不再逗她,在她耳邊低聲道:“那丫鬟有問題,你是丁點兒都沒看出來嗎?”

虞秋睜着水汪汪的眼睛,沒能反應過來。

雲珩覺得她這模樣可愛,看得他手心癢,很想去捏一捏她的臉,看她會不會跳起來咬人。

這只是一個想法,他并未真的上手,因為事情查清後,他要還虞秋自由身的。吓一吓她逗她玩可以,這太親密的肢體接觸,不能做。

正好車窗外有行人路過,光影暗了一下,複又亮起,日光重新照來時虞秋耳下的紅瑪瑙垂金葉的耳飾閃了一下。

雲珩被吸引了注意力,不好産生肢體接觸,于是從她耳下捋了一小撮發絲。

姑娘家的發絲又細又軟,烏黑發亮。

雲珩折起那縷發絲在她嬌嫩的面頰上撓了撓,道:“你那丫鬟一直盯着車廂裏,所以要離近些小聲說話。”

這句話出口,虞秋才反應過來。她後背依然緊緊貼着車壁,但終于發現雲珩并未觸碰到她,只是離得很近。

兩人中間隔着幾寸距離,連衣擺都沒有交疊。

見她回神,雲珩又問:“方才那句你是沒聽清,還是沒聽懂?”

虞秋眼睫眨阿眨,縮着雙肩小聲道:“……沒聽清。”

雲珩怎麽看都覺得她看起來很委屈,把那句話重複了一遍,難得耐心道:“方才扶着你的丫鬟突然失手,是因為她衣裳勾在了車軸上,是那個叫彩岚的丫鬟動的手腳。你沒看見嗎?”

虞秋驚得睜大了雙眼。她沒看見。

她重活了一輩子,除了自家兩人,注意力幾乎全放在提防葛齊、餘延宗,和夢中與雲珩拉扯上,根本未多注意身邊的丫鬟。

因為上一世落魄時她已知自身難保,不想連累無辜,就将僅剩的下人全都遣散了,根本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如葛齊那般的存在。

雲珩見她呆滞地不說話,目光落在她額頭小小的紅痕上,是方才在自己下颌骨上磕出來的。他沒太大感覺,但虞秋額頭上還沒消下去,是她皮膚白,容易留印子。

額頭光潔飽滿、白皙柔滑,就顯得那紅痕有些起眼,看得雲珩很想上手揉一下。

可這也是直接的肢體接觸,不能碰。于是他再次用發尾代替自己的手,在她額頭上輕掃了一下。

頭發是虞秋的,碰她的是她自己身上的東西,與他雲珩無關。

雲珩看着虞秋因為他這動作而眨動的卷睫,引導道:“仔細想想,她以前可有什麽異常舉動。”

虞秋壓住心中驚懼,思緒被雲珩牽着走,不記得兩人離得很近,也沒注意到他的動作,開始仔細回憶。

她先入為主地只注意到已知的葛齊等人,根本未懷疑過別人,被雲珩提醒才想起彩岚的确有幾次異常。

先是茶樓偷聽許伯骞謀劃那次,是彩岚出聲驚動了隔壁。當時虞秋以為她是無意的,又有雲珩及時出現遮掩了過去,所以沒放在心上。

再是前幾日她被雲珩逼問對他的身子可滿意時,也是被彩岚的動靜驚醒。她說她是進屋取髒衣的,可髒衣搭在床邊的矮架上,她人卻是出現在桌案旁。

“她說謊了。”虞秋喃喃道。

這事給她的打擊很大,讓她手足無措,她終于明白前世所知并非是全部的真相。若是想謀害她父女兩人,多的是法子,多的是門路,哪怕解決了葛齊與餘延宗,府中也可能會出現新的叛徒。

她一個人,腦子又不機靈,如何能将府中人一一看清。根本就是防不勝防。

虞秋心中雜亂,胸口随着呼吸重重起伏着。

府中那麽多人,一定還有別人不可信,還有誰呢?

她心緒被這事占滿,忘記害怕雲珩了,雙手擡起搭在他肩上,想要推開他去看看馬車外跟着的丫鬟,想要努力辯識一下還有誰不可信,卻在看見雲珩沉靜的雙目時停住。

丫鬟貼身照顧她,她與她爹都沒察覺不對,雲珩只見了一面就看出異樣。

他是太子,心機深沉,手段多,很難對付。可他現在也是自己的未婚夫君,做人夫君的照顧妻子是理所應當的。

雲珩察覺到她是想将自己推開,原本想等她施力了,故意讓她推不動,再吓她一回,可那雙手只是輕輕地搭在他肩上,根本未用力。

看着虞秋愣愣地望着自己,雙目失神,像是不敢動手去推的樣子,雲珩忽然覺得沒意思。

不知道反抗的木頭美人,再美,本質還是木頭。

他松開指尖纏繞着的青絲往後撤,方退出半尺,搭在肩上的雙手倏地用力扳住他肩膀,纖細的手臂如水蛇般纏了上來,摟緊了他脖頸。

原本被他圍困住的姑娘順着他的力道被他往後帶去,甚至主動依偎進他懷中。

雲珩偏頭看了看纏在脖頸上的手臂,再向下看去,見虞秋仰着臉,眸中蒙着一層朦胧水霧,水潤紅唇開合,最後輕咬貝齒,眼中霧氣頃刻凝成要落不落的淚水,細聲哀求道:“你可不可以……”

雲珩不動彈,也不說話,就那麽看着她。

“我是你的太子妃……那你……”虞秋可憐巴巴道,“……你可不可以……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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