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蒙德城的迪盧克, 應約而來。”
從者召喚的那一夜,仿佛某種命運的齒輪開始旋轉,衛宮士郎坐倒在地上, 第一眼見到自己從者的時候, 是以一種仰望的姿勢。
他曾以為,自己要一直用仰望的姿态看自己的從者了。
風吹動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衛宮士郎坐在衛宮家的廊道前,感受着夜風的吹拂。
這一刻, 他莫名覺得自己回到了童年,切嗣還在的時候。
那時候, 他還會追着父親詢問:“什麽是正義?”
人,越是不明白, 才越能大聲說出自己的理想。
他猶記得, 童年的自己大喊着“我要成為正義的夥伴”,這樣的發言總是讓切嗣露出笑容,只是彼時的他看不出父親眼中的情緒。
“什麽是正義?”
當他再一次問出這句話的時候, 一個身影出現在他的身邊,餘光注意到那如火焰般紅的發,衛宮士郎意識到, 這是自己的從者。
從者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坐着,仿佛在與他一同望着這如水般涼的夜。
又或者, 是也在思考着正義的含義呢?
衛宮士郎以為, 自己的從者也是一個迷茫的人, 如果不是迷茫, 他為什麽什麽都不說呢?還是說自己的問題實在過于奇怪?
啊, 也不是不可能。
衛宮士郎感到一陣心虛,畢竟……誰會忽然問別人正義是什麽這種哲學問題啊!
卻沒想到,當晚,他就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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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他看到了笑得活潑的迪盧克。
有那麽一瞬,衛宮士郎以為自己做噩夢了。
那可是自己的從者!垮着個貓貓批臉的迪盧克老爺!其他人都認證了的!他不茍言笑的啊!
“父親!我有神之眼了!”
少年清脆的嗓音打斷了衛宮士郎的思緒,他順着聲音望去,看到了穿着騎士團服飾的少年,正熱情洋溢地沖他的父親講述自己的成就。
“做得很好,不愧是我的兒子。”
他的父親如此說道。
于是少年更加開心了。
少年的夢洋溢着青春的光彩,整個記憶的空間都是彩色的,有翠綠的樹,有紫色的葡萄,有遍地的蒲公英,還有那牌匾下的小字。
「莫忘始終」
晶蝶在葡萄藤間飛舞,将整個夢染上夢幻的色彩,昭示着少年時的快樂與美好。
也讓人愈發奇怪,那樣一個少年,是如何變成現在的迪盧克老爺的。
不過也是,少年人的浮躁全部積澱下來,也理應是他現在的模樣,可衛宮士郎總覺得這其中有什麽違和感,讓他想要進一步探究。
只是夢并不漫長,很快,聖杯戰争第二日的陽光便撒落到他的臉上,讓衛宮士郎逐漸醒轉。
與第一日的無措不同,第二日過得很快。
畢竟也不是所有人能有那樣豐富的經歷的。
從夜晚被追殺,到了解聖杯戰争的情況,再到從者之間的戰鬥,短短的一夜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那樣一場夢都顯得沒那麽重要,也在記憶中占不了多少位置。
不過第二日的情況卻是衛宮士郎始料未及的,先是間桐慎二的出現,再有間桐櫻也是禦主的事實爆出,緊接着便是從者們之間的戰鬥。
衛宮士郎忘不了那樣浩大的聲音,整個空間都被劈開,只是一眨眼,一個人便被拉走了。
也是那一刻,他無比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的無力。
他無法阻攔身邊的人被帶走,更無法幫助被帶走的人回來。
即使是其他人進去救人的時候,也沒有讓他跟進去。
“你還要保護櫻。”
這是遠坂凜說的話。
确實,他應該保護櫻的,櫻的從者此刻在裏面,外面除了自己沒有人能保護她。
可,這就是正義嗎?
正義究竟是什麽?
一方是剛剛認識的人,一方是相處很久的友人的妹妹,出于私心的話,他肯定是選擇後者,可是,這是正義嗎?是他一直以來追尋的正義嗎?
他真的可以成為正義的夥伴嗎?
還是只是一句簡單的口號而已呢?
巨大的迷茫充斥着他的心,而就在這一刻,他的腦中莫名出現了夢中的場景,出現了那行字。
「莫忘始終」
又是一夜夢境。
與之前明亮的色彩不同,這一夜的夢是昏暗的。
雨下得很大,仿佛要将視線都剝奪了,衛宮士郎在一片黑暗之中,只能聽到些許聲音。
逐漸地,聲音清晰起來了,或許是因為失去了視覺,人的其他感知就更加靈敏。
他聽到了非人的叫聲。
聽到了戰鬥的聲音。
以及——青年的嚎哭。
斷斷續續,仿佛壞掉的老舊電視機一樣,交織成無法理解的夢境。
只是在這無法理解之下,還有更深的,仿佛絕望一樣的情緒。
衛宮士郎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他感覺很是難受,仿佛有什麽情緒梗在心中一般,難以釋放。
視野再次清晰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站在了室內,前方坐着一個看不清臉的人,他說——
“迪盧克,你父親的事情我們已經了解了。”
“但是為了維護騎士團的名譽,你父親的死亡必須被宣傳為一場不幸的意外。”
憤怒的情緒在心中燃燒,衛宮士郎想要說些什麽,可是他卻發現自己無法說出口。
視線落到窗戶,窗外有些陰暗,因而能夠映照出窗內的景象。
他看見——
那不是他。
是迪盧克。
紅發青年的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仿佛所有的熱情都被澆滅,只剩下一片冷然。
冰冷的,比他父親死去的那一日,還要寒冷。
夢再次醒來。
只是這一次,天還未亮。
幾乎是沖動的,衛宮士郎跑去找了迪盧克,他的從者平靜地坐在廊邊,像是等待了他許久一般,靜靜地向他望來。
一時間,很多話語凝噎在口中,有些不知該如何吐露。
衛宮士郎并不了解自己的從者。
如果僅僅是從幾個片段來看的話,無論說什麽都會顯得片面而無力。
現在的迪盧克,必然是與過去不同的。
可衛宮士郎卻覺得,如果自己問出來的話,他心中的某些疑惑也會解開。
正義,到底是什麽?
他不斷地叩問內心,卻無法得到的答案,能否從眼前人的身上得出呢?
“夜深了,還不睡嗎?”
從者輕聲詢問自己,像是完全不知道衛宮士郎都做了什麽樣的夢。
被那樣的夢驚醒,衛宮士郎也沒有繼續睡覺的心思了,他披着一件外袍,随意地坐在迪盧克的身旁,沉默了許久方才開口。
“我做了一個夢。”
他思索着,想要找一個不那麽突兀的,又不會顯得很失禮的問題。
畢竟,探究他人的過去,确實不是很好。
“如果自己遭遇的事情,與自己一直堅持的信念相違背,你會怎麽做呢?”
迪盧克的動作一頓,就在衛宮士郎以為他不會回答自己的時候,他開口了。
“莫忘始終。”
“既然是自己堅持的信念,那就一直堅持下去。”
那一瞬,衛宮士郎理解了迪盧克的一切。
父親的死被敷衍過去的時候,他憤怒嗎?
他是憤怒的。
但是比起憤怒,他更加清楚的,是自己的道路。
所以,他沒有争吵,也沒有辯駁,現在的迪盧克,一定是行走在自己堅持的道路上的吧。
他做到了,并且做得很好。
那麽自己呢?
他想起了自己幼年對于「正義的夥伴」的想法。
遇見弱小的人,遇見需要幫助的人,就對他們伸出援手吧。
這就是,正義的夥伴。
“砰——”
漫天的寶具帶來極大的壓力,衛宮士郎看着自己從者的戰鬥,深知這并非是自己可以介入的,只好迅速尋找着掩體,以求不給從者産生拖累。
然而就在寶具攻擊而來的時候,他驟然注意到,伊莉雅還站在那裏。
她擔憂地望着被鎖鏈重重捆住的少年,那是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展露脆弱。
寶具就要靠近她了。
沒有什麽猶豫,衛宮士郎沖過去抱着她滾開,算是躲過了第一把武器,可是還有更多的武器正在襲來,現在的方向距離掩體并不近。
沒有掩體,他只能以自己作為掩體了。
衛宮士郎背對着寶具襲來的方向,他抱着伊莉雅,像是抱着自己的理想。
他是正義的夥伴,所以他理所當然,應該拯救需要幫助的人。
“锵——”
身後傳來武器被攔下的聲音,衛宮士郎有些茫然地扭過頭,只見香菱擋在他們的身前,抵擋得有些艱難的樣子。
瞬間,衛宮士郎立刻抱着伊莉雅離開了這裏。
躲起來,就是對他們最好的幫助。
戰局好轉了。
因為他們的配合,衛宮士郎感到一陣欣喜。
雖然敵人非常強大,但迪盧克與香菱的配合十分好,仿佛一同作戰多年的好友一般,僅僅是一個動作便能體會對方的意思。
——雖然,按照香菱的意思,他們應該是不認識的。
終于,最後一個攻擊落下,就在衛宮士郎松了口氣,以為這一切都要落幕的時候,一道暗光,出現了。
極薄的刀刃穿透那個金閃閃的敵人的胸口,卻沒有停止,帶着屠滅一切的氣息,想要攻擊到就在金閃閃身旁的香菱,那一瞬,衛宮士郎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他迅速擡起手,想要使用令咒,但比他更快的,是迪盧克的動作。
就像自己保護伊莉雅一樣,在無法用別的方法擋開攻擊的時候,他們總是會做出同樣的動作。
那就是,用自己的身體,去抵擋攻擊。
啊,原來他們都是——
正義的夥伴啊。
那一日交流的夜晚,衛宮士郎還是回去睡了,夢中沒有太多的場景,只有一個人在長夜中行走着。
路上很是黑暗,但那個人卻提着一盞燈。
他遙望着遠方,看着黎明即将到來,而他,卻身處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驟然間,燈掉落到地上。
熄滅了。
但沒有多久,黎明,也到來了。
只是原地,再沒有那個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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