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熱好的牛奶已經冷掉了,烤好的面包也一口未動。
溫鯉從電腦裏找到項圈的照片,和薩摩耶脖子上的那枚進行對比,怎麽看都是一模一樣。
她怎麽會認錯呢。
陳鶴征制作那枚項圈的時候,她就在他身邊。
一歲半的阿拉斯加大狗在別墅的庭院裏撲蝴蝶,她坐在木質秋千上。風吹過去,秋千輕輕搖晃,她叫了聲大狗的名字,碩大的一個毛團立即跑過來,爪子搭上她的膝蓋,吐着舌頭朝她賣萌。
陳鶴征在給項圈打孔,聞聲擡頭瞥來一眼,黑色的眼睛讓人無端心動。
她被他看得臉紅,攏了一下耳邊的碎發,明知顧問:“你看什麽?”
“想到一首歌,”他說,然後輕輕哼唱了一句,“歲月在這兒,溫涼如絲也能灼身。”
這首歌溫鯉也聽過,她更喜歡末尾處的那聲呢喃:
“而我,無悔的,與你的。”
空氣裏好像沁入了某種甜蜜的味道,風更輕了,雲朵潔白。溫鯉覺得心跳很快,她躲避着不去看他的眼睛,也因此,錯了陳鶴征唇邊一抹很淡卻很暖的笑。
那時候,多好啊。可惜,後來大狗死掉了,他們也已經分手五年。
諸多情緒一起湧上來,一顆心酸得徹底。
溫鯉忍不住将薩摩耶的照片發給傅染寧。
傅染寧在課堂上偷偷玩手機,回得很快:【你要養狗嗎?】
溫鯉:【狗是鄭嘉珣的,脖子上的項圈是陳鶴征給海盜做的那個。】
傅染寧驚了:【這是什麽狗血組合?他們兩個居然認識?是朋友?】
溫鯉下意識地回:【我不知道。】
接着,又補了一句:【我不敢多想,又怕自己想得不夠多。】
“正在輸入”的字樣在屏幕上方出現又消失,遲疑良久,傅染寧試探着發過來一句;【不管他們是什麽關系,鄭嘉珣一定知道陳鶴征在哪家醫院,要不要問問看?】
這個問題,溫鯉早就想過。首先,她跟鄭嘉珣實在不熟,都不知道該以什麽話題作為切入點,其次,萬一兩人真的正在交往,她貿然一問,豈不是又尴尬又添堵。
不打擾,不糾纏,才是一個前任該有的本分。
如果陳鶴征真的已經開始新生活,她絕不可以去破壞,默默祝福就好了。
她希望他好好的,只要他好好的,餘下的難過和酸楚,都由她來承擔。
就像陳鶴征保護她那樣,溫鯉希望自己也能替陳鶴征擋下風雨厄運,讓他的往後餘生再不受任何傷害。
一念至此,原本酸澀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溫鯉身體裏似乎多了一股力量,一種勇氣。
一旦有了想要保護一個人的決心,再柔軟的女孩子也會堅韌起來。
與此同時,溫鯉忽然有股沖動——
她想回桐大看一看。
傅染寧在桐大新聞系讀研,而溫鯉之所以也對桐大有着特殊的感情,是因為這裏是陳鶴征的本科母校。
大一時陳鶴征一入學就引起過轟動,高考狀元,嗓音條件好,會寫歌,組過樂隊,他身上有太多的光環,即便桐大天之驕子雲集,他也是最耀眼的一個。
成績好,長相好,氣質清冷且貴氣,天生的吸引力。
陳鶴征喜歡摩托,最愛那輛川崎H2,鳴音低沉如出籠的野獸。校內論壇上有很多關于他的帖子,有一些至今仍在首頁飄紅。
女孩子研究他的長相,他的穿着,他新寫的歌,以及當做吊墜垂在胸前的吉他撥片。男生研究他的車,國內少見的奧古斯塔,號稱與魔鬼共舞的Diavel1260……
上百篇關于陳鶴征的帖子裏,有一篇格外熱鬧,經常被頂上來,占據首頁,回帖數已經累積到數萬樓,一度被譽為論壇神帖。
帖子标題寫得十分直白——
好想和陳鶴征談戀愛啊!!!!
……
自從陳鶴征拿到金麥獎,成為當紅的音樂制作人,知名度大增,這篇帖子也被網友扒了出來。大量看客聞訊湧入,幾乎擠癱桐大的校園服務器。
溫鯉很久沒來過桐大了,因為陳鶴征,她眷戀這裏,但也刻意地回避這裏。
學校還是老樣子,幾年過去好像都沒什麽變化,她沿着記憶中的路線重新走了一遍圖書館到男生宿舍的路,拿出手機看一下時間,耗時依舊是十五分鐘。
暢園食堂,那家很好吃的牛肉面還在,但攤主換了,不再是那對态度和善的中年夫妻。
兩只胖滾滾的流浪貓結伴從草叢裏跑出來,溫鯉記得這兩只是親兄弟,當初還吃過不少她買的罐頭,現在,恐怕早就把她給忘了。
時過境遷這個詞,仔細想來,真是一種溫吞的殘忍,像鈍刀子磨人。
不知不覺,溫鯉走到了室外籃球場,一群瘦瘦高高的男生正在打球。場邊的看臺上,三三兩兩地聚着些觀衆,女生居多,偶爾有叫好和鼓掌的聲音傳來,天高雲淡,陽光熾熱。
溫鯉站立的地方,剛好落了一束光,薄薄的光暈穿過她的發絲,也穿過睫毛,将皮膚映得半透明,好似某種淨瓷。
她不得不眯起眼睛,視線在光照的作用下有些模糊,球場上那些奔跑跳躍着的瘦高的身影逐漸走形、改變,變成另一個人的模樣,她一直藏在記憶深處的那個人的模樣——
“快看,搶籃板的那個就是陳鶴征,大二的!”
“天,論壇裏的姐妹沒騙我,真的好帥啊!”
“有女朋友嗎?沒有的話我想加他的微信!”
“死心吧,看見那個穿帆布鞋的女生沒?長發、A字裙,手上拿着瓶運動飲料的那個,那是陳鶴征的心尖兒,寶貝着呢。”
“她不是我們學校的吧,看着眼生,之前沒見過。”
“她是隔壁舞蹈學院的。”
“哇,三分球!”
“陳鶴征——”
……
陽光瞬間變得異常刺眼,風吹起溫鯉的頭發,仿佛有什麽東西撞破了那道霧氣般的屏障,現實和回憶,兩道聲音交融,重合在一處,喊着同一個名字。
“陳鶴征——”
女孩子的聲音,嬌氣清亮,自溫鯉身後傳來。
不等溫鯉轉身,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道影子,在斜前方,離她幾米遠的地方。
黑衣黑發的年輕男人,背對着溫鯉,看不見面孔,但脊背筆挺的模樣極具壓迫感。
是陳鶴征,即便只有一個背影,溫鯉也能一眼将他認出來。
陳鶴征個子高,腿型修長,陽光落不到他站立的地方,光感沉黯的氛圍下,顯得整個人極冷,疏淡涼薄的味道從骨子裏透出來。他看起來并不好接近,也不太好惹,這種感覺卻帶來強烈的吸引力,周圍好幾個女孩子的視線都落在他身上。
偷偷地瞄,或是光明正大地打量,林林總總。
陳鶴征對這些一向不敏感,他只是安靜地站着,也不知是在看球場上奔跑的少年,還是遠處起飛的鴿群。
莫名的孤寂感,好似在回憶着什麽。
看見那道背影的瞬間,溫鯉後頸一僵,心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不是“陳鶴征為什麽會在這裏”,而是“他已經出院了麽,身體徹底康複了麽”。
思緒太亂,溫鯉怔愣在原地。直到她身後的女孩子再度出聲,又叫了一遍陳鶴征的名字。
聞聲,陳鶴征轉頭,視線移動着,逐漸向溫鯉所處的位置靠近。
說不清是緊張,還是無措,溫鯉下意識地想要躲開,躲到他看不見的地方。慌亂之下,她匆忙轉身,卻和身後那個迎着陳鶴征走過來的女孩子撞在一起。
這一下撞得挺重,兩個人同時摔倒。大概是擦破了皮,小腿和膝蓋都疼得厲害,溫鯉一時站不起來,不等她緩過神,眼前閃過一雙修長的腿。
溫鯉掌心撐着地面,視線略低,先瞄到男人的腿,再往上,是腰身和肩膀。
陽光濃烈,明晃晃地落在眼中,溫鯉沒能看清他的臉上的神情,只清晰地,眼睜睜地,看着陳鶴征從她面前走過去,走到另外一個女生面前。
他停下腳步,朝女孩子伸出手,修長的指間有微光,似一陣霧,細小的顆粒在其中浮沉。
眼前的世界像失了背景音的老電影。
畫質暗沉而破敗。
溫鯉聽不見其他,只能聽見陳鶴征一個人的聲音。
他嗓音平平淡淡,問那個女孩子:“能站起來嗎?”
女生愣了一下,臉色迅速變紅,也不知是疼的,還是被陳鶴征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燙到了。
她握住陳鶴征遞過來的手,試圖借力站起來,動作進行到一半,身子忽然一歪,又險些摔回去,在陳鶴征的手臂上扶了一把,才勉強站穩。
“腳腕好像扭到了,”女生穿着高跟鞋,單腳點地,歪歪扭扭地站不穩,表情痛苦地說,“很疼,使不上力。”
陳鶴征蹙了蹙眉。
那兩人一拉一站的功夫,溫鯉已經被路過的好心人扶了起來。
她垂下視線去擦拭裙子上沾到的灰,不去看那兩人的動作,卻無法捂住耳朵,不去聽周遭竊竊地議論——
“那個女生就是伍洇洇吧,歷史系研二學姐,號稱文院的‘鎮院之寶’,出了名的漂亮。”
“扶她的人是她男朋友嗎?好帥啊!挺般配的嘛!”
“你看他的衣服和表,都是大牌,死貴死貴的那種!”
……
那些字句,聲聲入耳。
鼻尖澀得發酸,幾乎要哭出來,溫鯉本該向伍洇洇道歉,說對不起,我撞到了你。
可是,她性格裏的那份逃避突然跑出來,怕自己一開口就洩露出濕潤的哭腔,只能垂下眼眸,像只沒出息的鴕鳥。
方才扶過溫鯉的一個圓臉女生看出溫鯉臉色不好,關切地問:“你沒事吧?有沒有摔傷?”
溫鯉搖了搖頭,說:“謝謝你啊,我沒事。”
話音落地的剎那,周圍響起幾聲驚呼。
溫鯉轉頭,剛好看見陳鶴征将伍洇洇橫抱起來的畫面。
鼻酸的感覺愈發強烈,心髒仿佛漏了個洞,有什麽東西在飛快流失。
“我送你去醫院,”陳鶴征臉上沒什麽表情,對伍洇洇說,“如果是骨裂就麻煩了。”
衆目睽睽,伍洇洇不好意思直接環抱住陳鶴征的脖子,只是搭着他的肩膀。
即便如此,在外人看來,那也是一個算得上親密的動作。
不合時宜的,溫鯉響起《有霧》中的那句歌詞——
“你說不必了,道不同就此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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